暮染烟华 风雨欲来,迷雾重重,北疆暮云红

作者 : 路潞安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幕中浓云滚滚四聚而来,瞬时间云阳城一丝风也没有的凝重空气中卷涌起燥热,令人窒息。向晚时分,黑云积了厚厚一层,弊夺日光,似是酿着一场久违的暴雨。

和一场一触即发的动荡。

素敛撩开轿帘,江云宛绯衣印金,白袜黑靴,乌纱帽下如瀑青丝绾成发髻,在凄迷晦暗的背景中,鲜明无比。她刚刚踏出软轿,便见乱作一团的刘府门外,抄家的官差毫不留情,喝令着刘汝臣上百口家眷离开,拖儿带女的妻妾们纷纷被羁押出府门。

忽地,一袭灰色囚衣的散发女子奔至江云宛的脚边,那额上一片鲜红的血痕,目眦欲裂,眸中幽幽怨恨的怒意令她浑身发毛。

“江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有眼无珠,查案不周,你早晚也会被凌迟抄家,死无葬身之地!”那女子似是刘汝臣的正妻余尸,唇角染血,眸带绿光,咄咄逼人道:“大燕官官相护,你且去看我刘府中究竟有多少贪污的银两!我家官人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若说他没受到胁迫,为何饮毒自尽?呸——”

那女子吐出一口唾沫,染上了江云宛的绯色官袍。

立刻便有官差将余氏按在地上,向江云宛道:“江大人,这女子出言不逊,下官这便将她打进大牢!”

江云宛眸色转浓。

素敛帮她擦干净了衣服,一抬眼,却愣在原地,她何尝见过江云宛这幅表情。

那往日里含笑的眉眼,微扬的桃花色薄唇,清透如冰雪的肌肤渗着绯红的血色,而如今——

她全无笑意。

敛唇冷笑,那双眼眸中似有千丈冰川般,凛然逼人。

“我只知道,你家官人欺上瞒下,勾结下属谎报灾情,证据确凿。虽然他背后一定有强大势力,但这条路是他自己走的,你如何也不该说我查案不周。”江云宛字正腔圆,句句铿锵:“若他真的受人胁迫,我江云宛一定帮他救下你刘府百口家眷,毕竟他罪孽深重,与你们无关。”

“假惺惺的嘴脸,江大人,我且去阴间候着你,看你这位大清官有何下场!”余氏说完,猛然挣月兑官差的羁押,一头撞在刘府门外的石狮子上。

血,咸腥温热,淋湿了江云宛的官靴。

若这场浩劫,江修真的是始作俑者……

两江虽不同,其实是一江!

这一切如果真的是她的生父江修所为,她江府必然男子满门抄斩,女眷流放边陲之地。

她果真不该来么?刘汝臣饮毒自尽,这分明暗示着幕后有人操控。

她只觉得身子一歪,晃晃悠悠地几欲瘫软,但那重重的绯色官袍支撑着她必须立得稳当,哪怕白骨支离,也要撑起这一袭朝廷命官的衣袍乌纱,总得给天地一个交代。

她顿了顿,吸足了一口气,便撩袍入府,一步步走得缓慢却又笃定至极。

毕竟,他还在她身侧,有什么天灾**,她也要力求福寿无边。

秦湑静静立在刘府正厅外,看着那“明镜高悬”的匾额。

他的背影在四周幽暗重重,黑云滚滚的映衬下,却鲜明得彷如一片粼光荡漾的湖水,皎洁清朗,那佩戴着碧色扳指的手指纤长皓白,他负手而立,顿生玉树临风的雅致姿态。

她忽而有一种错觉。

似乎这一错身,便与他永不能相见……

永不能相见。

江云宛忍泪,涩声唤他:“秦湑。”

他一愣。

缓缓转身,从他自北疆回来,他何曾听见她这样唤他的名讳。

“你怎么了?脸色如此不好?”他轻轻伸出右手,却停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她竟然在哭。

刚刚余氏那一番死前遗言,明明在说,这件事和她密切相关!

她本来还心存侥幸,认为刘汝臣只是在恐吓或是迷惑她,但刘汝臣之妻为何那样看她,说出如此不明不白的话?

想来想去,那道两江鱼,一直搁在她的心里,无法忘却,而她每次向真相接近一毫厘,便愈发看清那重重阴谋之后,一切的动静皆和自己有关。♀

“呜——”她哭出声,眼前一片泪水模糊,只觉得眼泪滚烫,无法控制地摔碎在她的脚边。

细细想来,秦湑为何匆匆从北疆赶来,或许也是不信任她?

“不许哭。”秦湑幽幽说道,冰凉的手指为她擦泪:“是不是还在以为我在瞒你什么?”

“是的!”江云宛一愣,朗声哭道:“你为何忽然从北疆赶回来?皇上为何要你陪我来云阳?为何余氏刚刚那一番话直直指向我江家?我自认为问心无愧,在朝为官七年来,天下太平,未曾做过亏心之事,我爹也是个老好人,为何那刘汝臣……”

“傻瓜。”秦湑淡淡蹙眉,他只觉得指尖她的泪滚烫,感觉到她在颤抖:“你也要了解清楚状况,再胡乱猜测罢?”

“什么意思?”江云宛抹了抹泪。

秦湑从广袖中,抽出一块布,很脏,还染着一摊黑血,但重重血迹之下,那布上的图腾却栩栩如生。

紫云肆卷中,一只雄鹰凌风振翅,目眦欲裂,利爪破天,几乎要从那图腾上展翅飞出!

“这脏兮兮的一块破布,是什么东西?”江云宛干脆不哭了,静静盯着云鹰图腾。

“亏你还是当朝右相,如今也二十三了,连我十七岁的人都认识这东西,你却不认识。”秦湑无奈苦笑。

“不要借机嫌弃我老!”江云宛撇唇。

在定睛一看,她还是看不出来……

“三十年前,当皇上还是太子之时,先帝膝下三个皇子,其中之一,文王的图腾。”秦湑冷然将那块布展开:“当然,那时,你我还未出生。”

江云宛对他翻了个白眼,还真是爱装老成。

“这块人皮……”

“什么?这是块人皮!”江云宛闻言后撤了两步,几欲呕吐。

“没错,三年战乱,我带领赤锋攻陷无数梁国城池,梁国近年来兵力疲软,并无当年勇悍不可挡,但我军仍然数次遭到围剿,我认为军中有奸细。经过调查,终于找到了那个潜伏在我军中的细作,但找到他时,他便自尽了。他背后纹着这只云鹰,却是当年文王的图腾,我见可疑,恐是文王余孽未清,便加急赶回京禀告给皇上。”

“文王余孽?”江云宛陷入了沉思:“当年先帝也是个疑心颇重的主子,文王被发现和北梁通敌,密谋叛乱,不是被先帝灭了满门么?”

“若我说,当年太子和文王夺嫡之争,文王或许是被冤枉呢?”秦湑语调如冰:“或许,我们如今这位皇上,当年在太子时便狠下杀手……”

江云宛一急,堵住了秦湑的嘴:“这话你也敢说?”

“只是猜测。”秦湑的语气半死不活,他幽幽问道:“那我问你,你为何来云阳赈灾,如此小事,用不着你当朝右相出面罢?”

“前些日子,我接到密报,说云阳似乎并没有旱灾,我心下一想,难不成他们以为天高皇帝远,贪银子贪得如此肆无忌惮了,当我右相大人不管事儿么?你不许冷笑……所以,我便主动请缨,来此调查,之前装作募捐赈款的样子,只是掩饰我调查的目的,没想到他们还真的狗胆包天。”

“可是。”秦湑忽地一敛眸子,凝重道:“今日刘府抄家,并没有找到钱。”

“你说什么?”江云宛大惊,瞠目结舌:“你是说他把钱全部给幕后的人了?”

“非也。”秦湑压低声音道:“皇帝找我跟你一起来,是因为他查出近来全国各地私造兵器,暗地屯兵,恐怕云阳这虎口大张,贪去的银两都变成了军队!”

江云宛倒吸冷气,眼睛瞪得像个铜铃:“如此大事,你们居然瞒着我当朝宰相?”

秦湑淡淡一笑:“我怕你有危险,来陪你,不好么?”

江云宛脸一红,撇唇道:“那你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文王余孽在作祟?可是文王余孽是谁啊?”

秦湑贴近她的眼眸:“不管是谁,总不可能是你江家。”

江云宛这才破涕为笑。

没错,江修从皇帝还是太子时,便是太子那一边的,拥立燕帝即位,文王余孽怎么也轮不到她江家啊!

那么说,那道两江鱼,真的是刘汝臣在恐吓她?

但她中的宫花散,又作何解释……

莫非是江修认为此次云阳一行恐有变数,才使了个小绊子绊住她,怕她有危险?

一团团迷雾令她有些头晕。

“刚刚,仵作在刘汝臣的右臂上,也发现了云鹰图腾,看来这文王余孽不但未清,还在秘密策划着什么……”秦湑缓缓靠近她,眸若深潭,却微起涟漪:“若有兵变,你便不要出门了。”

江云宛眼睛一亮:“这是什么意思?”

“做了玉锵侯夫人,你却还想当宰相,真是贪心。”秦湑离得她极近,那温热带着佛手香的气息令她面红耳赤。

“你,你这小子,难道嫌我累赘不成?还不知道当初在北疆,你被我救了几次,嗯?”江云宛狡黠一笑,伸出手想扭他的耳朵。

手却半道里被他攥得紧紧的,他那瞳中划开一道流光,低声道:“黄历查得如何了?可定了吉日?”

她身上淡淡的白芷香迷离又温柔,让人醉得微醺,连他想要静静望着她,都觉得是种煎熬。

江云宛似乎能看清那红帐喜帕,鸳鸯锦被,他一身嫣红的吉服,许是她未曾见过的妖娆,他这般长身玉立,冷若冰霜,穿上红衣兴许更能惊艳得令世人无法直视罢?

若她真的嫁给他,他或许也会穿玄墨色之外的衣服,深紫,浅碧,嫣红,月白,哪一种的他,她都想看看,哪一种的他,她都想占有。

“吉日是何物?我明日就可以嫁你。”江云宛咧嘴傻笑,她这句允诺,大概是世上最厚脸皮的了罢?

秦湑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明日就明日,这可是你说的。”他勾唇一笑。

“侯爷!侯爷!”院外忽地传来焦灼的叫喊声。

“何事?”江云宛抬起眼。

门外跌跌撞撞奔进来一个赤锋军打扮的战士,他看见秦湑拥着江云宛只是微微一怔。

很好,赤锋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嘛,江云宛侧过红透的脸。

“侯爷,北疆战报,荆朔城告急!梁军和我军已经交战城下,请将军速速回营!”那战士字字声调高昂,竟震得院落里枯叶簌簌,坠了一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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