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烟华 别梦孤寒,荼蘼开尽,寂寞相思意

作者 : 路潞安

阴谋!

江云宛心下一颤,听那赤锋将士字字铿锵的战报,她却觉得浑身发寒。

文王余孽?若真的是皇帝当年夺嫡埋下的祸根,有人暗地里制造兵器,屯兵山野,也定然不足为惧,毕竟近年来北疆战事缓和,梁国大有军力疲软之态,赤锋沙场磨练出的百万铁骑,何惧山野江湖的残兵弱将,乌合之众?

可是……这样看来,那幕后的人竟然将手伸到了平常人无法触及的北疆,试图用北疆与梁国的混战来调虎离山,让赤锋被梁军拖住,才好在大燕国内兴风作浪,改天换地么?

怎么可能,放眼朝野,谁有那样的能力和气魄……

秦湑也是微怔,那寒凉的眼眸幽幽一转,微蹙眉宇道:“商华,此次一战,是北梁还是我军挑起的事端?”

那名为商华的将士朗声禀报道:“回禀将军,末将亲眼所见,我赤锋营左路军中有战士违抗军令,昨夜在匈州城郊酒后闹事,屠杀了无辜梁民二十五人,所以今日北梁出兵,云霓公主为主帅,此时在荆朔城下发起进攻,那违抗军令的七名左路军战士已经被军法处置!”

果然,江云宛紧锁眉头,这下可以下定论了。

那暗中准备兵变的人,通过一场赤锋军的酒后闹事挑起了事端,一触即发,边境线上,哪怕一条人命,一个举动,皆是草木皆兵,引发一场大战的引信。

可是……

为什么又是那个厚脸皮的云霓公主啊!

明明是个女子,还这么死缠烂打。

江云宛撇唇,侧脸去看秦湑,谁知他正垂下眼睫,静静沉思,那皱起的眉宇间如冰封般寒凉一片,却也是凄绝冷艳,令她脸红的俊朗。

这样一来,明日,哪怕今年,或许都没法成亲了呢。

江云宛揽过绯衣的袖,那锦绶上的麒麟英武雄姿睥睨山河,金印紫绶,莫不是在提醒她,她的身份。

她若无法为他分忧,大燕泱泱国土,岂容贼寇践踏?

如此广袤的国土,如此重若泰山的责任,她要与他一起担着。♀

“商华,你去牵马,一刻钟后玉锵侯随你赶赴荆朔。”江云宛敛去笑意,那语调中与寻常女子不同的不容置喙,令商华一惊。

眼前,侯爷身侧的女子,虽无那云霓公主妖娆魅惑,却清婉如芙蓉,淡雅若朗月,冰为肌骨雪为魂魄一般,从那深深的温雅柔和处,偏偏渗出一丝震慑天下的英气。

“末将领命!”商华不知为何行了个军礼,便退下了。

秦湑右手摩挲着拇指上碧色扳指,沉静深寂的眼眸中,淡淡掠过一丝流光。

他垂下的眼睫很长,阴影下遮着的那一双眸子冷峭含雪,如削薄唇微扬,却是个极其霸道冷艳的笑。

“玉锵侯夫人,果真天下无双。”他幽幽说道,那鬓边青丝被风吹起,冠上白缨兀自翩飞。

他看她的眼神,淡淡的赞许,深深的宠溺,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苦涩。

“如此甚好,你去北疆打仗,我查文王余孽,你从北疆回来那日,定是我肃清朝堂之时,那时,你一袭红裳来找我罢。”江云宛露齿一笑,灵动狡猾得像只兔子:“一定要是红裳哦。”

“为何?”秦湑挑眉:“本侯穿黑衣不好看么?”

“成亲当然要穿红衣啊!”江云宛脸一红嗔道。

原来如此……

没有吉日良辰,没有八抬大轿,没有金银聘礼,只要一袭红衣,她便可以嫁过来。

秦湑淡淡一笑:“本侯其实不爱红色。但,我回京那日,一定会穿。”

他话音未落,雨,却瞬时如瀑倾洒,空中黑云四聚,风狂雨急。

那滂沱的雨水刹那便浇熄了云阳的燥热,干涸的土地被滋润。重重雨幕,廊檐下的四角灯随风飘舞,氤氲着稀薄水汽,宛如丛丛鬼火般透着碧绿的清光。

“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此次文王余孽的兵变恐怕不好对付。”秦湑沉寂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嗯,放心。京城有我。”江云宛见商华已经牵了马,在暴雨里缓缓走来,停在门厅前静候。

“如此……我走了。”秦湑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然后他撩开黑袍,卷起一片雨水,踏着步步坚定的步伐离开。

“轰——”空中一个炸雷似乎掀翻了云天,黑沉死寂的夜,如期降临。

雨很大很大,几乎将雨幕重叠散下,少年高挑英挺的背影,在一层层的水汽里,渐行渐远。

迷离的光一转。

他翻身上马时,见她在廊檐下,雨幕后,静静望着他。

一身锦绣绯衣在漆黑的夜色里,冷雨里,勾勒出艳绝天下的她,风华无双的她,美得迷离的她。

风雨肆无忌惮地淋透他的黑袍,他只觉得衣服又紧又重,成了束缚他离开的桎梏。

马蹄一扬!

“驾——”少年紧攥缰绳,断喝一声,身后层层雨水,划出无数的痕迹,四溅飞散,摔碎在马蹄之下。

江云宛见秦湑端坐在一匹黑马之上,那高头大马显得他在暴雨里十分英武,却又十分冷艳逼人,杀意四起。

心中忽地一痛。

她不知为何,踏出廊檐,奔进风雨之中,一身官袍瞬时便被雨水淋透,她跑出府门,雨大风急,天地晦暗,她眼底只剩一匹黑马,一袭黑衣。

转角,秦湑回头一望。

她在雨里,静静立着,隔着重重雨幕,看不清她的容颜,

但他分明觉得,她似乎哭了。

※※※

风雨如晦,寒芒初露的夜幕里,冷光数点。

夜色刚刚笼下,云阳城隐约可闻敲打铁牌子的报时声幽幽传来,重明湖畔歌女咿呀着嗓子唱出一曲凄凉。雨,越下越大,四面迷蒙,雨幕中只能望见府衙庭院里,那随风飘摇的四角琉璃灯,折射流转出一片空濛的碧色。一树桂花湿透了枝桠,香气四溢开沁人心脾的微凉。

江云宛揽过袖子,将脸贴在桌上,见一旁的素敛正在斟酒。似乎是云阳府师爷们刚刚送来的新酿的酴醾酒,酴醾花瓣飘在那清酒上,香得清冽又孤冷。

酴醾,不是最寂寞的花么?

因刚刚淋湿了衣物,江云宛洗过澡,便端着酒盏轻啜浅酌,此时几口温酒下肚,便不觉得清冷,但依旧浑身无力,只得看着素敛收拾细软,准备回京的车马。

此次云阳谎报灾情,一众贪官罪大恶极,定当全数砍头,可除了刘汝臣服毒自尽之外,无人自杀。

一番审讯,她也没从那些吓得魂不附体,苦苦喊冤的官员们嘴里听到什么,他们小官贪的银两都给了刘汝臣,而刘汝臣贪的银两却不知去向。

真是头大。江云宛呷了口酴醾酒,懒懒地眯缝着眼睛。

“也没几身衣服了,相爷你便穿这身大袖的袍罢,前几日你中了宫花散,我才给你改大的,如今你又瘦成这样,还得改小!”素敛抚额,拿起了针线,那愁眉苦脸的模样令江云宛想笑。

“怎么,沈少女乃女乃,你是不是嫉妒我瘦了,不过你家相公不就喜欢你圆滚滚么?”江云宛闲得无聊,拿素敛开心。

“去你的,你不过就是服了一副宫花散,才瘦下来。”素敛红着脸撇唇道:“上次我托沈公子去打听,哪里还有卖这宫花散的,谁知他说,这是宫里皇妃们争宠才发现的这种毒,药方贵着呢,只有人家皇后啊贵妃啊才用得起,咱们这种……”

“你说什么!”江云宛“蹭”的一声站起身,打翻了酒盏,她也不顾去拾,直直冲到素敛身侧,眼睛瞪得像个铜铃。

她浑身颤抖,心如擂鼓!

不可能,怎么会是那个人!

“相爷,你怎么了?我刚刚不是在说宫花散么……”素敛被吓了一跳,再细细望去,江云宛面如死灰,毫无血色,竟像个死人一般僵立在原地。

此时,暴雨如注中忽地一个霹雳,炸响在耳畔,江云宛只觉得天地一亮,她豁然开朗。

她真是笨,笨到不去查查宫花散的来历,只知道有人给她下毒不让她来云阳查案,又不想让她受伤,却不知,她来云阳之前,那人就已经暗示了她。

当朝皇后,母仪天下,统领后宫。

江婳,她的亲姑母,江修的亲妹妹!

“不,不可能……”江云宛呆呆地呢喃,吓得素敛伸手来模她的额角。

一件件阴谋串成了一条线,江婳岂止一次警告了她?

璟王府夜宴,她本来要和素敛乘一辆马车,谁知秦湑忽然出现,璟王府定有皇后的眼线,所以皇后知道那辆中途炸开的马车伤不了她,便在她的酒里下了宫花散。

而对秦湑,她痛下杀手,用了拂千秋剧毒和十几名刺客来杀他。

宫花散,提醒自己幕后的人是皇宫中的嫔妃,又一心护着自己,那定是江皇后,她在警告自己不要来云阳!

之后她还是不顾一切地来了,江婳又让刘汝臣暗中点醒她。

两江虽不同,其实是一江。这个江字代表着江修,也能代表江婳,他们是血缘亲族,同根同源,都是江家的人啊……

“素敛,老爷有几个月没来过信了?”江云宛嘴唇发干,拜托,最坏的事千万不要发生……

“似乎,三个月了罢。真不知道老爷和夫人去了何处,不回家也不寄信,许是游山玩水得太尽兴了。”素敛掰着手指回忆道。

三个月?

三个月没来信,这已经很奇怪了。

他江修虽然表面上不问政事,但女儿身在朝堂,如今云阳赈灾,文王余孽,北疆战乱,如此危险的情形,他为何还不出面?

江云宛的指甲几乎抓花了自己的脸。

恐怕,江修已经在江婳的手里了!

可她身为皇后,为何贪污巨款,暗中屯兵,又派奸细混进赤锋营,引发北疆的战争?

答案,难道还不明显么……

天下,她一介女流竟然想要掌控天下,难怪她们流着一样的血,身为江家的女子,怎会自甘平庸,依附于男人。

可她又为何用文王的图腾?转移皇帝的视线么?假装成文王余孽,令皇帝毫不起疑,更遑论她居于深宫,不问政事,皇帝如何能怀疑到她的头上……

“江大人。”门外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呼喊。

“进来。”江云宛定了定心神,门被推开,是她的暗卫流火。

“江大人,密保说,太子已废,昨日他混出宫杀了一个青楼女子,皇帝震怒,急火攻心,宿疾发作,如今皇宫大乱。”流火的声音波澜不起。

却令她寒毛直竖。

一场暴风雨,已经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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