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的骁骑军和曲端的天武军会合后,并未立即援救鼓城,而是择地扎营,一是天色近暮不宜行军,二是两人都心知肚明鼓城必定已陷落,赶去救援亦是无用。♀而两河宣抚大使宗泽的宣台令就不是真正要援救鼓城,而是以援打援,设陷歼灭女真人的精锐骑军。
曲端的天武军是明面上的正军,从真定出发毫不掩饰行迹,引起金军探马注意,但宋军掩旗而行,未让探马探得来援宋军是上四军的天武军,而统帅是曲端,否则必会引起完颜宗英的警觉,派出阻击援军的就不仅仅是阿里刮那三千骑。
而包括完颜宗英在内的金军将领又过于相信女真骑兵“力战可胜,不胜可退”的骑战能力,却未料宋军还有一支暗地里的奇兵——岳飞率领的两千骁骑军经由中山府的无极县绕路真定府的稿城,迂回百里,从前锋军的后方杀至。加上曲端的马上步军,前后夹击下,覆灭了完颜宗英的前锋军。
在这场战役中,鼓城无疑是弃子。
城内守军在城破后于巷战中且战且退,最终只逃出了百余人。城中百姓在听闻金军侵入祁州时就向南逃了一部分,但大部分仍滞留城内,金军入城后大肆烧杀抢掠……完颜宗英为了泄愤,下令将老弱病残的百姓全被杀掉,只留下可卖出高价的青壮男女“生口”,裹挟着往束鹿而去。
次日,金军撤离鼓城,临行前在城内四处放火,浓烟漫天,北风助燃,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
西北城外的宋军望着被金军焚烧的县城,面现恻然,更多的是愤怒。逃出的百余守城禁军分散在天武军步卒中,目光俱是通红,神色狰狞可怖。直娘贼的,早晚屠尽这些金狗!
“经此一战,金虏必然不敢再南下赵州。虏酋宗英率军往东,应是与虏帅宗磐会合曲端看向鼓城的目光冷漠,似乎城破人亡的惨象也不能触动这位久历战阵而心肠坚硬的将军。这就是战争,“一将功成万古枯”,绝不是干巴巴的一句话,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岳飞收回恻隐目光,心里沉重,他无法置喙雷太师定下的诱敌弃城之策是否太过冷酷。战争中,百姓便如蝼蚁,永远是被弃的弱者……唯有杀尽胡虏,方能保我河山安宁!他目光回复沉毅,抱拳向曲端作别,“某等遵宣台之令,再行分进合击之策。曲帅,战场见!”
“战场见!”曲端抱拳。
马蹄踏响,战车辘辘,两军分道而去。
***
正月初九,东光。
金军在歇了五日后,再次发起攻城。
“呜——呜——呜——”苍远厚重的号角声响起,伴随着“嘿呦!嘿呦!嘿呦……”的号子声,三千名金军仆兵从营寨中推拽出三十架高耸的鹅车,缓缓向前行进。
这些新造出来的鹅车足有七丈高,比东光城墙还高出一丈五尺,顶部是三层箭楼,设有护墙垛碟,可容纳四十五名军士,鹅车前面和左右两侧都是三尺厚板,外面覆有牛皮,顶部的夹顶也蒙着牛皮并覆盖泥土,可防石砲和火烧,鹅车底部装着两排十六只滑轮,需要一百名壮健军士拖拽推行而前。
在这些巨大鹅车的周围,是蚂蚁般的金兵。
在金军营寨的前方,距东光北城墙三百步外,架起了一座高达六丈的瞭望楼,左军统帅完颜宗懿身穿重甲立在望楼垛碟后,居高临下地望向东光城上的宋军,神色冷峻。
他身后站着亲军营的千户孛堇蒲卢浑,看向东光城的目光杀气腾腾,踏前一步道:“都护,让末将领军上去!”
“不必着急,先让部属军攻上去完颜宗懿冷静道,虽然金军半个多月攻城不克,但这位左军都部署依然保持了冷静的头脑,说话的语气不急不躁。
蒲卢浑应声退后。
瞭望楼下,“嘿呦,嘿呦”的号子声一静,金军同时在北城、西城和东城三百步外摆开攻城阵势,前锋为女真铁浮屠,后面是围着鹅车的汉军和渤海步兵。
完颜宗懿右臂伸前,虚虚向下一压,“攻!”
“呜呜呜——”高亢尖锐的号角声吹响。
马蹄奔响,女真骑兵散开冲向城下,冒着宋军的箭矢突入八十步,骑马游奕向城上射箭。
“吼!”
“吼!”
“吼!”
上万金军步卒同时踏步,同时举起手中盾牌,同时引吭怒吼,那一大片乌压压的盾牌齐举,就像一大片黑色的盾墙,向着城墙缓缓碾压过来,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却厚重得让人窒息。
宋军战鼓擂得更急,“咚咚咚咚咚——”
城上宋军经过十多次的守城厮杀,周身都冒着血腥气,恐惧心慌的情绪都被那身血煞洗去,一边是弓箭手和弩手射箭不停,一边是刀牌手举着盾牌毫不示弱地嗷嗷吼叫。
金军步卒围在鹅车周围缓缓前行,推进到城下一百步时,前锋游奕弓射的女真骑兵且射且撤,将攻城战场让给步兵。
鹅车进到距城八十步时,一半鹅车停下,另一半鹅车继续前进,鹅车上下三层箭楼上的女真兵开始拉弓向城上射箭。宋军弓弩手虽有刀牌手持盾相护,但女真弓射手居高临下,占据了射击的有利地形,不时有宋兵被箭矢射中头脸、胸月复或胳膊腿,惨叫着倒下。
在鹅车弓射的掩护下,城下的金军步卒呐喊着冲前,突入到距城五十步内。
“放砲!”
“放砲!”
“放砲!”
东、西、北三面城上的炮台相继响起嘶吼。
虎蹲炮仰角发射,几百颗十二斤重的石弹抛射出去,挟着尖锐的呼啸声抛上空中,然后在呼呼声里砸落到金军步阵。
金军仰头望天,便见石弹落下来,慌张闪避,一些金兵在躲闪中却被石弹砸中,“噗”的一声像西瓜砸开,红红白白的脑浆顿时如瓢儿般迸裂开去,又有石弹砸在盾牌上,“啪”“噗”两声盾裂人倒,惨嚎声四处响起。
石弹的杀伤力虽强,射击准度却不够,并且每次发炮后都有半刻间隔,无法压住金军推进的步伐。鹅车箭楼上精于弓射的女真兵也分出一部分对付宋军炮手,往往一箭就是一人,宋军惨嘶声不断响起……
站在城头将楼上的宋军统将王渊观看了一会,吼道:“传令,神臂弓集中对付远射鹅车,强弓集中对付近射鹅车!”
“诺!”三名传令兵各执令旗飞奔而去。
城下金军步卒已经逼近城墙,纷纷搭设云梯攀附。
一队队的金军士卒悍不畏死地往上攀爬,又不断被城头上扔下的泥擂砖擂木擂砸中,但仍有不少身强体壮的渤海兵凭着蛮力用兵器拨开滚木擂石,继续往上攀爬。♀
这时,不断向城墙推进的鹅车已经逼近城墙二十步,但见鹅车上垂直悬挂的三架折叠云梯被滑轮吊起,再沿着最下层的箭楼三处垛碟上的滑槽向前推出,“轰”的一声搭在城墙上,梯口向下安有回钩,抵住城墙内壁防止外推。
这些云梯准确的说是三尺厚的踏板,长十二丈、宽一尺半,就像空中搭的一座无栏踏板桥。第一层箭楼上的女真兵在上面两层箭楼的弓箭掩护下,相继从垛碟后跃出,踩着空中踏板冲向城头。
城墙上响起宋军都尉的嘶喊声:
“射箭!射箭!……”
“火油!喷火油!……”
瞬间,踏桥上的女真兵有中箭倒下的,也有被猛火油柜喷出的火龙烧到身上,长声嘶叫着从半空中摔下去,“砰”一声砸在地上,成了血肉团子。
但箭楼上的女真兵却视若无睹般,不怕死的一个接一个冲了过来。
而攀附在城墙外云梯上的金兵也惊恐地发现头顶上空砸下了许多瓦罐。
这些瓦罐本身并不是很重,砸在金兵身上也不足以致命,但从瓦罐口飞溅而出的黑色黏稠液体却散发出了一种刺鼻的气味。
云梯上的金兵闻到这股熟悉的刺鼻气味,顿时心胆俱寒,立即往下溜,离地面不高的直接就跳了下去,滚地后便翻身后退。
紧接着,一枝枝燃烧的火把从城头上扔了下来。
挨近城墙的金军都转身就往后跑,距离城墙远的金兵昂起头,望向火把的眼睛里都流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
“啊——”那些冲在云梯最上方的金兵无比惨厉地嚎叫起来,挥舞着手臂从半空中摔下去。还没落地,淋在身上的猛火油(石油)已腾腾燃烧起来。
霎时间,吞吐的烈焰便将那些着火的金兵整个人都吞噬了,但人在火中还未咽气,浑身灼痛地哀嚎起来,扑腾着爬起,带着全身火焰冲进了后方步阵,顿时金军阵内响起了连绵不断的惨叫声、咒骂声和嘶喊声。
就在金军前面的十几次攻城战中,被这些火油烧得哭叫连天,云梯也被火油烧了多架。金军为了续造云梯,不得不攻一日、停一日,使城内的宋军有了喘息时间。而作为补给军镇的东光城最不缺的就是军资,城内似乎用之不尽的火油罐让金军又恨又惧。
鹅车的踏板桥也被宋军使用猛火油柜喷射火油和投射火油罐,但金军在屡次被烧下也烧出了经验,这些踏板的两侧边缘用牛皮包裹着,而踏板伸出时又洒了泥沙,宋军火油也难以烧起,只能烧人。
在上下两层箭楼的弓射手掩护下,女真兵前仆后继冲上踏板,有些中箭中火油惨叫着摔下云梯,有些却冲了过去,跳下垛口和围上来的宋兵近身厮杀,兵刃的交击声夹着入肉的噗响声和惨叫声、闷哼声,双方都有人倒下。
但冲上城头的女真兵始终未能突破宋军的搏杀,冲上一批又倒下一批。在鹅车的下方,不时有女真兵沿着内月复的梯子登上箭楼,再踩着空中踏板桥攻向城头,有的摔下去,有的冲进城头厮杀。
城下的金军部属兵也在女真督战营的挥刀嘶吼下,一波接一波地涌上去,简易云梯一架架抬上去,烧了一架又上一架。在宋军的擂木滚石加火攻下,云梯上的金兵始终没有攻上城头,但消耗最多的火油罐也在飞速减少。
将楼上的王渊骂了一声“直娘贼,”瞪着双目道:“金狗这次攻城准备充足呀,难怪初三攻城后就歇了五日,敢情用来打造鹅车、云梯了!”
此时王渊并不知道,东路右军完颜宗英的前锋军已经覆灭,完颜宗磐的中军帐下令完颜宗懿的左军务必在初十之前拿下东光,否则便要考虑撤军北退,以免落入宋军渐成集结之势的诸军围攻中。
“……完颜金狗一反常态,女真精锐都被派到前面来攻城,难道是下了狠心,要在今日拿下东光城?”王渊沉眉自语,思索了一会,喝问左右:“库中还有多少火油?”
未几,辎重营统计上来,报:尚有四千二百余罐火油。
王渊盘算了片刻,狠厉的一笑,“传令,弓弩手继续集中箭射鹅车,三城再上五百罐火油!”
“诺!”
……
双方厮杀三个时辰,金军死伤近千人还是没有突破城头,但城头上的火油罐已经消失,一些金兵终于从云梯突上城头,与宋军近身厮杀起来。
从鹅车踏桥冲过去的女真兵尤为勇悍,这些女真兵是前锋营的精锐,骑战和肉搏战俱强,突破箭矢和火油冲上城头后,宋军往往要两三人合围才能搏杀一人……
又厮杀了半个多时辰,前锋营女真精锐已经损失八百余人,死在女真兵弓射下和近战搏杀下的宋军也达到了**百之众,有两个营已经打光了编制,都尉、营将都死在搏杀中,城下的后备营一队队的顶了上去。
完颜宗懿站在瞭望楼上,见宋军守势渐渐疲软,便下令给身后的亲兵营千户孛堇蒲卢浑,“率三百亲兵拿下北城,若不破城,割首来见!”
蒲卢浑早就跃跃欲试,闻声大喝“领命”,蹬蹬蹬下了瞭望楼。
完颜宗懿的亲兵营是从麾下最勇悍的女真兵里选拔建成,比起充当先锋的前锋营战斗力更强三分,不到关键时刻不会派出去厮杀。完颜宗懿是拧了心要在今日拿下东光城,否则,时机不再!
“嗷!嗷!嗷!……”蒲卢浑率领亲兵营的女真兵像一群嗜血的野狼,吼叫着跃出鹅车箭楼,盾牌挡着箭矢,率先跃上城头。
一名宋兵举枪突刺,蒲卢浑大喝一声,劈刀斩下。
只听“咔”一声暴响,枪头折断,蒲卢浑的刀势斜劈向前,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斜斜剖开那名宋兵肚月复,几根肠子暴出,鲜血喷射。
蒲卢浑毫不停留地冲前,左盾横出,将左边冲上来的宋兵撞得惨叫着飞出去,这一盾撞得势大力沉,竟将这名宋兵胸骨撞得尽碎,落地时便气绝。
又有两名宋兵挥刀冲上前来。
蒲卢浑如狼般嗷叫一声,接着两刀横斩,两名宋兵竟被这瞬如电光的一斩给斩成两截,落在地上的两半截尸体犹在颤动。
后面的宋兵脚步一滞,蒲卢浑已再次挥刀杀上前去,顷刻间,死在他横刀下的宋兵便有四五人。
周遭的宋兵不由骇然,怯步不前:这金狗好生骁勇!
随后冲过来的亲兵锐勇个个锐气十足,随着这股彪悍金兵的加入,守卫北城的宋军陡然发觉这些金虏比前面的更凶狠,简直就像是荒漠里杀出来的野狼,往往两个宋兵都挡不住,要围上三人甚至四人五人才能阻住。
不到一刻,北城这一小段城墙就已失守。
箭楼上的亲军营女真兵一个连一个冲过来。
城楼上的蒲卢浑一马当先,率着身后亲兵如尖刀刺入,杀向北城的城楼口。
“好贼子!”将楼上的王渊眼见情势危急,急声喝令,“传令,向密率一百敢战士援北城,杀带队虏首!”
军中敢战士是敢死队,一般都是军中最勇猛、最悍不畏死之辈,近战肉搏的本事也是军中最强,而担任敢战士的营将者更是凶煞称雄者。
王渊麾下的敢战士营的营将曾是五马山的绿林寨首,单手能使一柄四十八斤重的厚背大砍刀,勇悍如虎,人称“向黑虎”。他手下的敢战士多是好勇斗狠,但王渊压着他们不让上城,史尽日听着城头城外的厮杀声,早就急得心里痒痒,今日终于等来中军传令,顿时人人大喜。
向密一把扯下外袍,撕了上衫,赤出晒得黧黑的上半身,寒风凛凛中咆哮如虎,“第一大队、第二大队,跑步出列!跟着老子上城,杀光金狗!喝狗血,吃狗肉!”
敢战士营里至少有一半都是出身绿林盗匪,闻言哄声大笑,纷纷举起陌刀,拍着胸膛嚎叫:“杀光金狗!喝狗血!吃狗肉!”随着向密跑步往北城冲,一边冲一边嗷嗷大吼。
北城上的女真兵越来越多,很快就集了一百余人,和城头上的宋兵捉队厮杀,杀得宋兵节节败退。
正当此时,只听得城楼下传来上百人的整齐吼声。
“杀金狗!”
“喝狗血!”
“吃狗肉!”
“向黑虎来了!”
“敢战士来了!”
城头上的宋军纷纷大呼,士气猛然大振。
一名都尉立即嘶吼道:“狗头交给向黑虎!三人一组,咬死狗腿,拿回城墙!杀!”
“杀!”周遭军士大声应喝,三人一组,截阻后面冲过来的女真兵,配合着搏杀起来。
百人吼声越来越震耳,顷刻,一百敢战士疾步冲上北城,向密虎目一扫,便见东边一虏首挡者披靡,拔腿便向那边冲去。
“杀金狗!”他蹬步扑出,仰刀咆哮。
“杀金狗!”身后敢战士怒眉瞪眼,昂首嚎叫。
“死!”向密当头迎上蒲卢浑,他一声暴吼,四十九斤重的单刀力劈华山。
“铿!”一声锐响,火花溅射,两股大力同时反震而出,将这两人震得倒退两步,双臂都微微酸麻,心中同时暗惊遇上对手。
“死!”向密再次暴吼,腾身斜刀劈下。
转眼两人交手三刀。
他身后的敢战士也和蒲卢浑身后的亲军锐勇短兵相接。
“死!”一队拥队高猛大吼,手中陌刀闪电般刺进女真兵的肚月复,再顺势斜拉,将那迎面上来的女真兵来了个大破膛,几截肚肠顿时从绽开的月复腔中跳了出来。
“死!”二队拥队齐浑咆哮,陌刀磕开金兵刀刃,再反手斜刀,便见一颗暴凸双目的髠发首级断飞出去,断脖的鲜血喷溅了他一脸,舌头一舌忝,哈哈大笑,“喝狗血!”
“死!”一名敢战士矮身闪过迎面一刀,横刀割断金兵一腿,抬脚猛力踏下,鞋底“噗”的一声,将胸腔内的心脏踩得碎裂成瓣。
……
作者有话要说:嗯,后面的场面有些血腥了……真正的战斗是很残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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