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蛮货!除了会耍婆娘还能做些啥?不如就住在婆娘的裙子里也罢!省得成天惹事让我不安心!”
好好的和解宴被搅散,龚管家表面虽没说什么,但走的时候脸色十分不虞。水哥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照着胡子鱼的肚子狠狠踹了几脚,踹得他鬼哭狼嚎,顺着甲板一路险些滚下了船!那个随着胡子鱼上船的烟花女子吓得缩在墙角不作声,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双手抱头瑟瑟发抖,看起来好生可怜。
“娟儿,你快回房去,晚膳我给你和娘送过去,这会子别呆着了,真难看……”虎子打一瞧见那烟花女子就气得浑身发抖,对游勇们那股子崇敬之心顿时烟消云散,就怕闹大了让妹妹看到不得体的场面,忙拖着她的手就朝一楼舱房的门口走去。路过那个女子时,刘娟儿没忍住仔细盯了两眼,不知怎地竟觉得有点眼熟!
应该是错觉吧……我连紫阳县的牌姐儿都只见过花姐儿一人,这桂团县的烟花女子我咋会认得?!莫非是长得像谁,我记错了吧!不等刘娟儿多想,虎子已将飞快地她拖进了船舱。
甲板上,商家的长工们已经急速避开,几十个游勇们团团围聚在水哥和胡子鱼身边,照他们的规矩,水头儿惩治人的时候是不许插嘴的,但见那胡子鱼被打得凄惨,依旧有人顾念两分旧情,开始不停嘴地劝架。
“水哥,水哥,别打了!你还不知道他的德行么?见着婆娘就丢了魂,都忘了自己姓啥了!瞧他这脸红的,怕是还吃了不少酒,鬼迷心窍也是有的!你这会子打得顺手。等他吐了脏了甲板那才难看呢!”
“就是,水哥,舍两个钱让那娘们儿走人就是了。何苦来?咱们这趟上船也没过几日,闹大了艄公心里更不高兴!快别打了。诶诶,当心手!”
“我说胡子鱼呀,你咋越来越上脸?咱弟兄们谁不是靠岸就去耍婆娘,但也从来不兴把人给带上船来呀?!这不惹晦气么?咱们跑船这么多年,次次开坛拜水龙王,你咋就这么不懂规矩!唉,这下可要把艄公给得罪死了!”
“是这么个理。唉,咱好不容易才同艄公和好呢!还得亏刘家兄妹做的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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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子好奇甲板上的动静,跟猫儿似的溜到游勇们附近听了一耳朵,他听几个游勇正异口同声地叫骂“晦气”。便轻轻拉了拉一个年轻游勇的衣袖,那人一回头,却见是那个总爱打趣他的后生。
“二鱼哥,这胡子鱼惹啥晦气了,水哥要这般发狠地揍他?怎么说他也是水鱼帮的兄弟么不是?”五子朝这个叫二鱼的游勇轻声问了这么一句。却见他皱着眉头接口道:“你自然不懂,咱们跑船的靠水吃饭,这上船下船都有规矩!下船去耍婆娘可以,但决不能把婆娘给带上船来!你当这船上为啥就没几个娘们?”
“为啥?还能为啥……船上汉子多,女人家出入都不方便么不是?”五子一脸茫然地看着二鱼。却见他猛地摇摇头,摆手道:“不止这么回事儿!你莫非不知道女人是祸水?尤其是操皮肉生意的这种娘们儿,带上了船最惹晦气!咱才风平浪静地走了几日呀?这往后还有一个多月的日子要跑,若是有个啥三灾五难的,那可不得怪胡子鱼不讲究?!水哥一向脾气好,但这次胡子鱼太过狂妄了,给他点教训也好!”
原来如此……五子半懂不懂地点点头,抬着下巴远远地看了那个蜷缩不动的女子一眼,低声嘟囔道:“我看也不算长得有多好,瘦得吓人呢!瞧那胳膊腿儿……唉,何苦为这么个女子……哎呀,这可咋办?我家小姐和少东家好不容易归置了一桌和解宴!好歹也等和解了再出事儿,这下可不好……”
“就是!我就不爱啃那号鸡腿骨!嘿嘿,我就喜欢瞧那圆滚滚的……”二鱼不由自主地开始放荤话,五子听得面红耳赤,忙朝后错开两步,只当没听见。
水哥将胡子鱼揍了个好死,用脚尖将他软绵绵的身子挑到一边,又沉着脸走到那女子面前厉声道:“我看你也是长期在桂团县扎根的流莺,我手下这个蛮子不懂规矩也就罢了,莫非你这成天接待跑船客的婆娘也不懂?这船上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快给我滚!”
“我……我可不能走……我混口饭也不容易……你们别想欺负人……”那女子依旧将脑袋埋在双膝中,含含糊糊地抽泣道“这蛮牛一身力气,将我折腾个半死,又掏了银子给我赎身,我不跟他还能跟谁?我就是这船上的人了!你若赶我走,我就去报官,让县太爷扣下这船!”
闻言,水哥目瞪口呆地后退了一大步,一个趔趄摔进一个中年游勇的怀里,其余的人个个闻声色变,统统膛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五子拍拍二鱼僵硬的肩膀,一脸好奇地凑头问:“这又咋了?莫非按你们跑船的规矩也不能给牌姐儿们赎身?这可咋办呀?银子都花了……咦,胡子鱼这么有钱?”
“小祖宗,你少说两句吧……唉……完了完了……”却见二鱼垂头丧气地半蹲子,抱着脑袋发出一阵沉闷地低吼,不时用拳头“砰砰”地砸在甲板上,看得五子心惊肉跳!
见状,附近一个中年游勇拍了拍五子的肩膀,苦着脸接口道:“胡子鱼哪儿有那么多银子给婆娘赎身,咱们跑船的规矩是上船付一半工钱,下船领另一半!这次靠岸,水哥给咱们各自分了点钱去找乐,其余的统统被胡子鱼拿着呢!这个畜生啊……咱这趟算是白跑了,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啊!这可咋办!”五子见这群平时耀武扬威的汉子们个个都一脸绝望,二鱼已经抱着脑袋哭开了,看着很是可怜!他心里十分同情,但也无奈何,谁让那胡子鱼色迷心窍呢!
水哥似乎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只一脸森然地瞪着那个始终不肯抬头的女子,扶着他的那个中年游勇似乎还有几分理智,皱着脸凑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事儿太大了。水哥你可没法子自作主张,还是去同艄公商量商量为好……一来。咱们现在也没银子打发,二来……若是事后才被别人传话道艄公那边,咱们可是底子面子都没了呀!水哥,你可得想想清楚!”
见水哥沉着脸不说话,远远瞧着的五子一时有些心软,便小心翼翼地绕开四面蹲着的游勇们,疾步跑到水哥身边轻声说:“这婆娘被赎了身。也算是个良家女子了,与其让龚管家那边误会胡子鱼乱来,不如就让他们成亲吧!以后就让这两公婆挣钱慢慢还给兄弟们,水哥觉得咋样?”
水哥乜斜了五子一眼。沉着脸低声道:“让这种婆娘跟着咱们跑船?亏你想得出来!你也不怕晚间上路翻了船?去去去,你懂啥,这是咱水鱼帮的事儿,用不着受累你跟着出主意!”
我这不是好心么?!五子不服气地瞪大了双眼,却见水哥身后那个游勇抬头道:“五子兄弟。难得你为咱们着想……我看这婆娘也未必肯跟着胡子鱼过活,她无非想要点安身的银子……这……本来没我开口的余地,但我想……能不能……让刘家……”
“闭嘴!”水哥一挥手打断了那个游勇的话头,但五子已听懂了他的语意,顿时也感到有些为难。他想。让东家借钱给水鱼帮倒不是难事,但若是为了这脏兮兮的婆娘……怕是东家娘子也不肯点头!
五子正模头抓闹地急得团团转,突然感到有个什么东西砸在自己脑袋上,他“嘶”了一声,从头顶模下一个凉透了的糖炒栗子。这不是东家给小姐带上船的零嘴儿么?五子顺着墙面张望过去,发现刘娟儿正偷偷俯在门边冲他挤眉弄眼。
甲板上一片萧然,眼见就要入暮,水哥带着游勇们聚集在船尾处低声商议,说来说去也商量不出个合适的法子来!却见五子一路顺着甲板疾步飞奔,绕开几个游勇跑到水哥面前,俯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水哥双目圆瞪,悠悠扭头朝那个背着身子坐在船栏内的女子瞟了两眼,轻轻摇头道:“咋能让小娟儿为这腌臜女子出钱?她这点私房钱还不知攒了多久呢!不成!我可接不得,你快送回去!”
“哎呀!水哥!咱家小姐都说了,以后还有事儿求你!”五子闹急了眼,只将手中的银子拼命朝水哥手里塞“这就算是她下定的报酬,她也没和我说是要求你些啥事儿,但她从来不说胡话,你还是快拿着吧?!”
见状,四面围坐的游勇一个接一个的起身围聚到五子和水哥身边,谁也没注意,那原本形同呆木的女子瞅着空子起了身,犹如幽灵一般朝舱房另一侧偷偷溜得不见人影。
此时,刘娟儿正跟在一个婆子身后绕着路寻去二楼的阶梯那面,她想去给龚管家和夫人说说好话,再做两道好菜陪龚管家吃吃小酒,兴许能让他们解开心结。刘娟儿怕家人嫌她多事,便背着胡氏去找婆子带路,那婆子也听说她做菜的手艺精道,如何不肯?
领路的婆子身型矫健,疾步如风,看着十分爽利。但她的性子却有些大大咧咧的,也不管刘娟儿跟不跟得上,屋子走得飞快。
刘娟儿追得只喘粗气,刚刚走过一处墙角的狭缝处,却被斜刺里冲出的一个女人照头推了一把,尚且来不及叫一声就翻身坠下了船栏!却见那女子靠在栏杆上悠然地看着刘娟儿急速下坠的小身子,就手拉下面上的纱巾,展着一脸恶毒的笑容自语道:“我吃了这么多苦,到底是苍天有眼,容我寻到报仇的机会!呵呵,刘娟儿,你且安心去吧!阎王爷兴许也看中你的手艺,让你帮忙煮肉汤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她疯狂的大笑迎风而起,那个领路的婆子这才察觉不对,扭头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女子正扶着栏杆猖狂大笑,甲板上扔着一只眼熟的小布鞋,婆子觑眼一看,认出那鞋是刘娟儿的,顿时吓得瘫软在地,半响才叫出声来!
“来人呀!来人呀!!不得了了!刘家妞妞落水了!!!快来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