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榕见沐雪汐的怒容,不觉一笑,这笑也是淡淡的,轻云一样,但是那么的温暖,沐雪汐不得不承认沈榕笑起来确实好看,怒气竟消了一大半,但面上却佯怒着,瞪大眼睛。果然是她,这么多年了,她这假装生气时的样子是一点没变。她没死吗?当初自己明明是亲眼目睹那一幕的,那血腥的一幕,他定是不会忘的,难道她逃过了那场浩劫?可自己派出去打探她消息的探子无一例外的说“浅宁小姐已死,公子请节哀”。不管怎样她还活着,并且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只是现在的她好似并不记得自己,还是檀渊国的郡主,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只要她还活着自己才会不那么歉疚,她若安好便就好。沐雪汐见沈榕面带笑意,只觉得他定是在嘲笑自己,轻咬唇,微眯着眼睛横了他一眼,后退了几步,便撇过头不再看他。若是熟识沈榕的人定会知道沈榕这是发自内心的笑,真是不知为何沐雪汐却完全曲解了这笑,只觉得这笑容越发碍眼,却不知也许正是在那一刹那,这笑已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深埋于心,不知多少年后再回首,想起他的笑容,心里的阴郁就会一扫而光,总有一些人的笑容能让人为之动心,也许沐雪汐的心动就是从那笑开始的罢。
沈榕见沐雪汐撇过头不再搭理自己,只觉着这丫头还是这样有趣,七年了,她却恍若长不大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笑意越发浓了。他有多久未曾这样笑过了?每次只要她在身边,自己就会想要会心一笑,他不知这是为何,但又好似知道。幼时,他也曾这般笑过,但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笑便只是想让娘亲安心,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被关在那个黑屋子里,为什么那位不让他对外人提及自己的娘亲,只是他那时虽小却也出奇的懂事,知道娘亲喜欢看到自己的笑,就努力撑起笑脸,但其实他应该是笑不出来的吧。再后来,他渐渐明白娘亲被幽禁的缘由了,他的笑便是为了让那位看着舒心,只有他尽力做个好儿子母凭子贵他相信那位总有会心软的一天,那样娘亲就会过得好一点,他们母子也不用经过请示后才可相见了,那年他只不过七岁,这样的幻想,可真是终究遥不可及的,让他报有希望,却又毁灭了他所有的念想,娘亲去了,那年,他八岁。
沉浸在回忆中,沈榕眼眸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黯然与哀伤,这一切却落入了沐雪汐的眼里,“你······没事吧?”沐雪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却安慰眼前的人,此时的她怒气早已消散尽了,只是一向从不吃亏整天想着扮猪吃老虎的她自是受不了沈榕的捉弄,只是她不知沈榕并不是单纯的在开玩笑。
见沐雪汐显而易见的关怀,沈榕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这笑虽如以往一般淡淡的,但沐雪汐清楚的看见了他眼底的幸福,这笑飘飘然并不太真实,她却为此感到心悸,想到这笑是为自己不觉面上微红!
“害羞了?”沈榕带着些许玩味道,沐雪汐闻言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再次失控,火气甚至比方才更大,但心中不仅仅只有生气,还带着些许复杂,但可以肯定的是沈榕在一瞬之间从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进化成了萧晗的同类——披着羊皮的狼。所谓披着羊皮的狼,沐雪汐的定义便是别人看着喜欢,却让自己吃憋的人,而萧晗那绝美的外貌,不知有多少少女芳心暗许,虽还未曾在沐雪汐这里讨到过什么便宜,但沐雪汐却也从未占到过他的便宜,况且只要一看见他,就会浑身不自在。沈榕就更是再上一层楼了,萧晗也都被占了便宜,再加上这第一公子的响亮名声和那清秀俊朗又倾国倾城的模样,恐怕不知多少绝色美人儿投怀送抱。
沐雪汐这样想着,竟是失了神,片刻,她回过神来,立即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了沈榕,鉴定完毕,判断无误。
见沐雪汐盯着自己看,沈榕面上再次泛起淡淡的笑意,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沐雪汐闻言方才觉着自己失礼了,慌忙的移开自己的视线,并未作答。沈榕却紧盯着沐雪汐看着,让沐雪汐浑身不爽,觉着自己的脸好似被盯出一朵花来了。
正当沐雪汐心猿意马之时,沈榕却突然上前,沐雪汐一怔,待到她反应过来,便见自己腰间多了一块玉佩,再一看竟是沈榕的,沐雪汐细细打量,这玉显然是上好的软玉,稍稍泛青,细腻润泽状如凝脂,晶莹剔透而又颜色纯丽,可谓是光彩熠熠。可惜沐雪汐是外行,对这玉石没什么了解,并不识货。伸手就想解下来,沈榕见状从容道:“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过不出沈榕所料,沐雪汐解着玉佩的手微微一顿。天哪!沐雪汐在心中无声的呐喊,饶是她再不懂玉也曾听说过这羊脂白玉,那可是软玉中的极品。
沐雪汐再次看向沈榕之时,沈榕早已迈着步子,向门外走去。沐雪汐叫住他,指着腰间的玉佩,道:“这玩意真给我了?”沈榕用鼻息轻应了一声,沐雪汐却接着道:“这玩意是好东西,可惜姐姐我不识货,唉……暴遣天物啊!”“我走了。”沈榕道,接着试探的看了沐雪汐一眼,又再道:“你会……想我吗?”沐雪汐闻言一副你有病我想你作甚的神情,正想应声“那儿凉快哪边去”,却又看着沈榕满是暖暖笑意的眼眸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但还是道:“榕公子慢走不送。”沈榕又是一笑,沐雪汐也大方的回他一笑。
沈榕走后,沐雪汐的笑脸总算是绷不住了,暗叹了一口气,她这是怎么了,为何在这个人面前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沐雪汐正在从沈榕的阴影中努力走出来,萧晗却突然出现,沐雪汐被吓了一跳,这厮总是喜欢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饶是沐雪汐心理素质再好,也禁不起他这样吓的。正想着怎样数落他一番,却见萧晗沉着个脸紧盯着沐雪汐腰间的玉佩,是人都知道他在盛怒之中。难道萧晗看到刚才那一幕了?沐雪汐这样想着,心中把某些人骂了不下一千遍,都怪沈榕没事送什么玉佩,对了,也怪那老头,明明是懿王妃请他教自己,他却好似只有萧晗一个徒弟,把什么好东西都给萧晗学尽了,不然自己也不会不知萧晗在这里,沐雪汐也只能把注意力放在骂沈榕和自己师傅这上面,才不会觉得太过难受,否则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被萧晗这凌厉的眼神凌迟处死。
萧晗一副别人歉自己几百两银子的样子,哦不,是金子,这让沐雪汐有些无语,嘴角抽了抽,本想挤出个笑脸,却怎么也笑不出,这算什么?
沐雪汐可是萧晗的恩人,她清楚的记得那年。那时的萧晗也不过十岁,却有着那般倔强的眼神,那眼神沐雪汐至今未忘,也许也是沐雪汐收留他的缘由。
“你这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敢在这里偷东西!”一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拎着男孩的衣襟,恶狠狠地道:“信不信老子我打断你的腿!”不管中年男子怎样恶语相向,男孩就是不肯放下手中的字画,男子见他一声不吭,听不进柴米油盐,便拳脚相向,可男孩倔强得很一声不吭,只是轻抿着嘴唇。这一幕却落到了沐雪汐的眼里,那时的沐雪汐总是喜欢黏着沐知扬,那天亦是如此。“王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儿?”王掌柜见来人是沐雪汐一改之前要吃人的态度恭敬,道:“三小姐,这小畜生在这偷东西,奴才方才正教训着他!”沐雪汐见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真够恶心的,太虚伪了吧!王掌柜见沐雪汐,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竟然打量起了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就心虚恰好落进了沐雪汐的眼里。
沐雪汐眼中闪过鄙夷的神色,道:“他把东西还给你不就得了吗,干嘛这么兴师动众。”话虽是向往掌柜说的,但是沐雪汐的眼睛却是打量着男孩,换来的却是男孩倔强的看着她。对上这样的眼神,沐雪汐微愣,男孩漂亮的眼眸中写满了不服气的倔强,就让沐雪汐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前世在她还是叶悦然的时候,那天她得知父母的死讯,也是这样的眼神,格外的镇定冷静,没有一丝眼泪,只是呆呆的看着父母冰冷得毫无一丝生气的面容,她不相信,在前一秒还与自己开着玩笑,往家赶的父母此刻却仅是躺着,没有跟自己交待一句就撒手人寰了。但她的智商似乎一下降为零,她竟一直都抱着希望,她觉得父母只是睡着了,会醒的。她是一月后才清醒的,那是她的生辰,那个生日是她最凄凉的生日,却又是她最难忘的,那日没有笑声,没有熟悉的人影,仅有父母的全新的墓碑。有人劝解她难过就哭出来吧,沐雪汐却仅是反问了为什么?接着又是沉默。那刻是她人生的转折点,那个整天爱讲笑话讨人喜欢的开朗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是沉默寡言的文静少女。
沐雪汐常常问自己,若是父母未曾出事,若是他们还好好活着,会不会……自己就不会来到这里,她还会是大大咧咧的叶悦然,自始至终都只是叶悦然?既来之则安之,沐雪汐又岂是不懂?但做起来还是很难的,曾经的事是真的发生过的……
王掌柜被沐雪汐看得发慌,只好谄媚,道:“世子正在账房学管账,三小姐可是来找世子的?”沐雪汐微微颔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王掌柜又道:“三小姐,这是市井之地,人多嘴杂,小姐您看……”沐雪汐那天并未带面纱,虽还是孩子,但清丽的容颜一览无余,让人见了自是过目难忘,对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来说自是在意无比的,可沐雪汐绝不是其中之一,见王掌柜这般,沐雪汐倒有些觉得王掌柜定是在隐瞒什么。
“王掌柜自是知道市井之地人多嘴杂,那本小姐且问王掌柜,掌柜好歹也是我懿王府的下人,再此造次成何体统。”沐雪汐眼里尽是凌厉,那种眼神是不应属于她的,但却让人望而生畏,饶是王掌柜这个人精也不由瑟瑟发抖。沐雪汐救下了男孩,那孩子便是萧晗。后来沐雪汐才知,萧晗当日是去卖字画救自己的娘亲,要用那钱买药王掌柜却欺负他小,故意把价格一压再压,萧晗不卖了,王掌柜却非不放过。
多年后的现在,沐雪汐想起萧晗当时的眼神,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会那般坚定。萧晗却说为了他在乎的人,他可以付出一切,不管是现在,过去,或是将来。萧晗在说这番话时,眼中闪过了什么,但当时的沐雪汐却仅是听着,并未放在心上,也许她是记得的,但只觉着萧晗在乎的人是他已逝的娘亲。沐雪汐并不知道,也许在自己救下萧晗时,也许在萧晗对她说这番话时,她的一生已然改变,他的一世也注定为她赴汤蹈火。
沐雪汐收回视线恍若自说自话的道:“怎么来了?”萧晗看着沐雪汐,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可那笑却未达眼底,沐雪汐暗道不好,这家伙十有**是又要脑抽了,深深的吸一口气,想着怎么才能打发萧晗。她认识萧晗数年,这厮,真心的笑少之又少,随便勾勾手指头就数清了,至于假笑嘛……若是天上的星星数得清,他的这种笑就数的清,每每当他这样笑着之际,便是有人倒霉之时。
但令沐雪汐奇怪的是预料中的暴风雨始终没有来临,但沐雪汐不禁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暴风雨来临的前奏么?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