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生见她不回答,也不急,就坐在橱窗边的台阶上等,一边等一边在速写本上画画。
长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探头看,冷不防脑袋咚地一下磕在了玻璃上。
男生低着头憋不住笑了。
速写本翻过一页,唰唰唰写上一行字:“你下班以后给你看。”
长安乐了,这个小孩怎么这么逗。
许是这个男生看出了她表情里的意思,他在本上写:“我18岁了!!!!”
加几个惊叹号,表示强烈抗议。
长安不打算搭理他了,店长花钱找她来不是让她利用这种优势条件隔着玻璃调戏意大利美男子的,她要不好好工作也对不起卖她面子的老板亚历山大。
真是压力山大。
那个男生,哦,艾伦,似乎早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露出一个真无趣啊的表情然后就继续坐在台阶上等。
长安很好奇他能等多久,结果半个小时后他接了个电话,唰唰唰地写了一句“对不起我今天有事,改天再请你,很抱歉”就走了。
长安打算忘掉这件事,如果对多情的意大利男人念念不忘,你肯定会受伤害的。
没想到艾伦在接下来的几天依然每天都跟长安打招呼,有时会把当天发生的趣事写在速写本上一页一页地翻给长安看,这种无声的交谈让两个人渐渐成了朋友。
一直到约会这天,相识不过半月。
长安正在店里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他在门口徘徊。
长安穿上外套走出来。他特别惊喜,然后就开始在双肩包里翻东西。
“喂!”
长安站在三级台阶上,比他高半头,看着他翻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忍不住弯下腰,又扬起脸看着他的眼睛,一个词一个词地说:“你可以说话呀!”
艾伦一愣,愣神这功夫让长安怀疑他真是个哑巴,脸上忍不住露出怜悯的表情。♀
“你好,圣诞节快乐。”好蹩脚的中文。
长安笑了:“你是在翻速写本,还是翻笔记。这句中文,刚学会的?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的?”
“我的笔记记在速写本上,忘带了,他们告诉我你是中国人。”艾伦指一指店里的其他人。
“之前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不会说话。”
“我怕你隔着玻璃听不清。”
“没关系,我能听清。”长安用手咚咚咚地敲了敲橱窗玻璃,“不过让店长听到不太好。”
艾伦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少年人的约定。
“我一点下班,等我?”
“好。”
长安在橱窗里当模特,半个小时换一次姿势。当了三个月模特,渐渐磨练出一点职业功夫,17岁的长安还在长,也许比刚来意大利那会儿又长高了,有多少,也许有三厘米。
东方面孔在西方国度显得格外柔和,幼年时的体操基础让她的四肢纤细挺拔。
长安的身高已经超过175厘米,脸上仍是恬静的少女模样。
艾伦耐心等她到一点,隔一会儿就跟她笑一笑,或者隔着玻璃在街上走来走去做一些夸张的动作逗她笑,像一种特别的行为艺术。
那是长安的第一次约会,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之前跟着那个设计师接触了很多圈子里人,对于他们开放的观念和热情的态度以及略显混乱的关系,长安还是不太能接受,索性不多来往。
艾伦没有带速写本,却带了那张承诺要给她看的画。
是一张人物速写,长安的速写,那天她穿白色小礼服,耳侧别一朵盛放的百合。
长安眨眨眼:“送给我?”
艾伦点点头。♀
长安从这一刻开始接触佛罗伦萨,或者说意大利年轻人的火热的夜晚,他们在阿诺河边开篝火晚会,唱歌跳舞喝酒烤肉。
艾伦说这些都是佛罗伦萨大学农林系的学生。
“前段时间我们为阿诺河安装了一个小小的水力发电系统,对面是佛罗伦萨最好的住宅,采用的是环保建筑材料,太阳能和阿诺河的水能为这一区域提供了百分之八十的用电。你能看到,大概四五百英尺外的那个房子,整个住宅区最漂亮的,也是最先进的,那是查理文森特先生的房子,查理文森特,你知道吗?”学生喧闹着,艾伦大声说。
“我知道,他很有名,有钱人。”
“对,就是那个很有钱的文森特先生,他给我们学校建了三个最先进的实验室,作为回报我们给阿诺河做了这么一个小装置。就在离这里不到半英里的地方,水从山上流下来流速最快的地方。文森特先生很好,他同意我们在建成的这个日子办个小小的晚会庆祝一下。”
长安隔着可能不到两百米的距离看着那个房子,已经快三点了,二楼的灯还亮着。
长安想象着这位文森特先生的模样,没有结果。
狂欢一直持续到东边的天空泛白。
草地上早就扎好了露营的帐篷,长安和艾伦并肩躺在一个帐篷里,顶上遮雨布取掉,能看到天空渐渐变成灰白色,星星消失不见。
“你看,你的家乡早就天亮了吧,太阳是从东边来的。”
长安笑笑,没说话。
旁边的帐篷里传来有些暧昧的呻~吟,帐篷布被蹭到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长安明白是怎么回事,脸红了。
“你知道的,我们都是大学生了,成年了。”艾伦说。侧过身来用手支着脑袋看长安。
然后他们接吻了。
艾伦撑着胳膊从上面吻下来。
长安忍不住闭上眼睛。
绵长的吻还没有结束,帐篷外突然传来一个男声。
“我们该走了,把帐篷和垃圾都清理好,文森特先生上班很早,我们得在他来之前把这里整理完毕。”
旁边帐篷里暧昧的声音停止了,同学们都有点意兴阑珊的。
长安推了艾伦一把准备坐起来打开帐篷出去,艾伦却把她压了回去:“别理他。”
柔软炙热的唇继续那个吻,然后手也开始不老实,从长安穿着的棉t恤下面伸进去。
长安耐着性子推了两下没推开,一股火窜上来,一拳打在他脑袋上。
艾伦诶哟了一下,长安赶快推开他拉拉锁钻出帐篷。
外面是她意想不到的场景。他们宿营的地方离文森特先生的私家车道大约只有百英尺远,一位绅士从车上下来,司机模样的人紧随其后。
长安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时候,他站在不足十英尺外的地方和这帮学生的负责人握手。
其他学生都各司其职地收拾东西。
艾伦一边从帐篷里钻出来一边说:“长安,你干嘛……”
这位先生的目光被吸引到这边来,艾伦一愣:“文森特先生,好早。”
他穿着一套薄薄的西装,口袋里露出浅蓝色丝巾的一角,长安看清他的脸,浓密的眉毛,轮廓分明的眼眶中黯蓝色的眼睛在笑。他可能比想象中的年轻一点,白皮肤甚至有薄瓷样的光泽。
“早上好。”文森特先生的目光在他和长安身上一转。
长安莫名其妙地窘了起来。
简单交谈之后,文森特先生返回车上离开了,长安仍愣在原地。
艾伦过来牵她的手,长安问他:“那个文森特先生,叫查理文森特?”
“是,长安,没多少人见过他。”
“他可真英俊!”一位女同学过来接上,引起男生一片嘘声,男孩子总不太服气。
“我先回去了。”长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谢谢你们的款待。”
“长安,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长安的声音有点冷淡,“我想回去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上班。”
“哦,我们改天再约。”
“好。”长安离开,走了好远才有公共汽车,清晨时分街上冷冷清清,长安坐在车里发呆,她见过那个男人,他和沃伦先生在同一辆车上,他曾在漫天雪花里伏在她耳边问你还好吗?
长安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沃伦先生说:“查理,我们送她去医院。”
查理,查理文森特。
接下来的几天,艾伦没出现,长安没法联系他,也没打算联系他,只是少了一个会在玻璃窗前与她闲聊逗她开心的人。
金发碧眼的男孩子,温柔的男孩子,冲动的男孩子,在感情方面特别擅长的男孩子。
他自知过分,所以消失,前一半表示愧疚,后一半表示骄傲,一周后长安开始想他。
他控制得恰到好处,也许是佛罗伦萨的山水让人极善于情爱,在长安想念他的第三天,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金发男孩子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在迷蒙雨雾中,冲她微笑。
长安换一个姿势不看他,手掐着细腰,下巴上扬,高傲娇俏的样子,准备看他等到几时。
不过半点,雨势转大,行人很快散尽,街道寂寥。艾伦还站在雨中。店长好心,早点关门,长安在更衣室换好衣服,走出门,金发少年静静站在台阶下,仍向她微笑。
“安。”
长安脚步不停,拽紧防水外套的兜帽。
“安,今天大雨,阿诺河涨水,我们的水利枢纽将发挥大功用,你愿不愿意去看看。”语气诚恳。
长安脚下不停,艾伦追上她为她打伞。
“雨太大,我送你回家。”
长安看着这个少年的眼睛,金发碧眼,像浪漫作家笔下的少年王子,他半个肩膀露在外面,被大雨淋得湿透。这位王子为她微笑,又为她淋雨。
“你刚才说什么?”
“我送你回家。”
“……之前的。”
“阿诺河涨水,你愿不愿意去看看我们的水利发电装置。”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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