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进共三层,一层是大堂,徐宁先前进来时已经看过。两人正上二层时,有一男子匆匆而来,叫住了何保。那人身材不高,长得甚是喜庆,臃肿身材圆圆的脸,一双小眼笑意盈盈,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倒是个做商人的好模样。”徐宁暗暗想到。
“何总管,何总管!”他边笑着打招呼边走了过来。
“田庆?”何保叫了一声。待他行到跟前,何保对徐宁解释道,“徐小姐,这是田庆。前些日子有些忙不过来。小人想与徐小姐相商,奈何小姐当时忙于诗文会筹备,无暇他顾,所以燕王便加派了一些人手。”何保生怕徐宁不满他自作主张找朱棣添人,连忙委婉地解释了一番。
徐宁对于这些倒不太在意。在她心中,若信任一个人,便应当放权让他作主。当日她在政府办,升任综合科科长后,政府办温主任也不再管综合科相关事宜,全由徐宁一人作主。当然,如今这却是人事问题,按理应该经由徐宁同意。但先前徐宁也与朱棣说过,请他自派人手参加。何况,朱棣派来的人,素质肯定不差,忠诚也毫无疑问,倒省了徐宁许多麻烦。如今何保既然表示这是朱棣派过来的人,徐宁自然没有异议。
何保小心地偷看了徐宁一眼,发现她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他忙为田庆介绍这是东家徐宁,田庆慌忙做揖行礼。两人寒喧了一下。
徐宁这才知道,田庆原先在燕王府是负责洽购杂物的。如今他的工作是帮助询价,收集南京各种商品市价,并先期与要入驻综合商廊的商铺进行洽谈。这个综合商廊便是先前徐宁与何保商讨的超级市场。
田庆将这段时间商谈的一些成果,向徐宁和何保报告。他喜上眉梢地说道:“徐小姐,这此天来,虽然有一些商铺正在观望。但象无尘斋、四味铺、流光阁等大家商铺,都已初步应承来商廊中开设铺位。”
“是吗?这成绩可真不错!田庆,辛苦你了。”徐宁听了也喜不自胜。这几家都是同行中的翘楚。若能入驻商廊,自然能提高商廊档次。也符合有间客栈的商业圈定位。
“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哪当得上徐小姐称赞。”田庆听了徐宁夸奖,心中很是高兴,连忙谦称道。他话锋一转,复又皱眉说道,“便是有一些具体事宜还待徐小姐拿定主意。”原来是关于引进哪些类型商品的问题。
这些问题却需要熟知本地风俗的人才能回答。因为只有对本地风土人情有一定了解,才能规划出尽可能辐射较大范围的商品类型。何保自然是首选之人。徐宁毫不犹豫地让田庆以后直接向何保请示。由何保拿主意。这样大方的放权,让何保心中着实感动了一番。
徐宁见他们二人急于讨论这些问题,自己对此完全是个外行,便也不再打扰。说了两句后便自行离开了。
这一番查看,让徐宁对何保的能力大加佩服,对于客栈有这么一个人盯着,十分放心。她正信步要回徐府,却见街上人流忽然拥挤了起来。一些人还快步向前跑着,匆匆忙忙,似乎想赶去何方。徐宁好奇心起,正想找人问问,便听得前方有人议论。
一人急促说道:“快些快些。马上到时辰了!再不快些就赶不上观刑了!”
另一人则慢攸攸地回复道:“急什么!听说有好些反贼呢!一个个拉上刑场,还需要些时辰呢!”
“是反贼?!”
“可不是!前些日子不是传说有人刺杀皇太子!”
“啊!那些贼子胆子可真大!”
“胆子再大还不是功亏一篑?听说他们行刺之时,被燕王发现,燕王为了保护太子,还受了重伤!”
“燕王真是仁心友爱!
“是呀!听说皇上震怒,命刑部会同京营三日内查出这些贼子呢!他们可不下死劲查呀?”
“难怪今日便押赴刑场!咱们快些赶去瞧瞧,这些反贼究竟是怎生个三头六臂!”
徐宁听了不由发怔,这么快就结案了,好像捉到那些人也不过两天时间?这么快就定案了?她心中一阵狐疑。♀但是,人潮汹涌,推着人群往刑场方向涌去。徐宁也夹杂其中。
他们这一股人潮尚算先前部队,徐宁等人比较靠前,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邢台上的事物。但是,不一会儿,刑场中便已人山人海,挤得人连转个身都难。徐宁不由在心里感叹,中国人的围观传统,果然强大无比。
稍后,监斩官及刽子手均已就位,但犯人还未押上。徐宁心中忐忑不已,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如今被人潮裹挟着前来观刑,半是害怕半是好奇。胡乱想到,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带着馒头前来?
在等候时,徐宁又听得众人议论纷纷。
“我家小姨夫在刑当差,听他说这些贼子原要判秋后行刑,但是因为太过凶残又坚不吐露指使之人,还重创燕王,皇上龙颜大怒,当廷发判斩立决呢!”
“阿弥陀佛,希望佛祖保佑燕王。听说燕王常常布施穷人,宽厚仁善,可千万别有什么事!”
……
这些议论几乎多是对反贼的批判,以及对朱棣的关心,对于主角皇太子,反倒没有什么人关心。徐宁不禁对朱棣在民间的好声望感到吃惊。平常怎么没看出他是个善人?她在心中嘀咕。
正百无聊赖时,忽听有人大喊:“带人犯!”喧嚣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一干人等被脚铐锁链拴着,推推搡搡地上了台。
监斩官大喝道:“有司验明正身!”几个小吏模样的人,便匆匆上台,揪住犯人的头发往后一拉,看了看脸面。只见那些犯人皆污糟满面,但仍掩不住恶形恶状。
徐宁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掂起脚尖往前看。
左首那人犯被小吏拉得头往后仰,一张面孔在阳光下尤其清晰。徐宁正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些人。见到这张面孔,忽然一楞,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人犯因面孔后仰。双眼不禁向人群中斜视,也正好瞧见探头探脑的徐宁。他麻木的面容上忽然现出激动之色。嘴里登时嗬嗬地叫了起来。围观众人见人犯忽然激动起来,都吃了一惊,有些波动起来。
徐宁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人犯,心里快速回忆着究竟他是谁。奈何这人犯形容可怕,又面沾血污,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那人犯不住扭动身体,似乎想挣扎站起。刽子手用力踹了他一脚。他一时失衡,上身栽向台面。为减少一些冲力,他本能地侧身着地,手臂上的刺青登时显露出来。
见到那刺青。徐宁登时想起,这个人犯,便是当日客栈兴建之时,前来勒索的那个领头混混!
徐宁有些不敢相信,再次凝目望去。认真打量一番,终于确定,此人确实是那个混混。再看向其他几个人犯,越看越觉得象那日被顾成带走的一群混混。
那混混头领望着徐宁,面色狰狞。口里不住嗬嗬有声,但不知为何,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是他们?他们不是小混混吗?”徐宁心中疑团大起。这些常年在街上敲榨邻里,收取保护费的混混们,确实可恶。但在她看来,这些混混不过是欺善怕恶的乌合之众。行刺皇太子需要的可是严密的计划与精勇的武力。这些混混能够“担当重任”?
并且,这些人当日已被顾成抓走,怎么可能会现身凝香园策划刺杀一事?徐宁正疑惑间,忽然想起,徐辉祖曾说,此案人犯皆是顾成所擒!
徐宁悚然一惊,一颗心怦怦急速跳了起来。难道这是顾成偷梁换柱,用先前擒获的人犯,来冒充刺杀皇太子的人犯?!
她按捺住紧张,快速思索。这些混混被顾成抓了许久,失踪不见定已引起街坊注意。这段时间便可被说成藏匿起来暗中策划刺杀一事。而他们在顾成手中必然要吃大苦头,看这人犯口不能言,便知一二,绝望之际被屈打成招,在古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些人早已被折磨得面目全非,顾成若找个合适的时机,将他们丢出,那些刑部官员平日高高在上,必无法相识。只要当堂不被认出,那么顾成说他们是刺客,只怕那些人便也相信他们是刺客!如此一来,顾成这偷梁换柱之计,简直毫无破绽。
更何况,朱元璋龙颜大怒,这些官员哪个不是想着早些结案,平复风波?顾成及时送上人犯,岂不让他们如获至宝?哪还有心思认真调查?匆匆结案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结案之后,京营顾成获得了头功,刑部也迅速侦办了案件,双方均能得到朱元璋称赏,更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幸事,何乐而不为呢?至于那些人犯,当然罪有应得杀无赦。
徐宁想到这里,大致解开了谜团,心情却变得更为沉重。她抬头望向那仍然挣扎不休的混混,知道他心有不甘。可是,不甘又能如何呢?
徐宁很想冲上前去解开他们的绳索,但是现实象冰块一样冻住她的手脚。她自己也不过是如草芥般的人物,如何能与这庞大的官场利益集团相抗?便是大叫大嚷冲上前去,揭发了顾成的阴谋与刑部的草菅人命,又有谁会相信?只怕还没走到台前便被人绑了,好一些坐会牢,严重一些被当成同党也未可知!
“时辰已到!”监斩官中气十足的喊道。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刽子手举起了雪亮的钢刀,那混混跪在台上,双目圆睁,怒盯着徐宁。
徐宁在他的瞪视之下,心头象被压了块大铅石一般。若完全不知晓此事也就算了,可知晓了却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他人含冤被杀,这样的愧疚,徐宁觉得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时,监斩官拔起桌上签筒中的令箭,猛地朝桌上一扔,喝道,“斩!”刽子手的钢刀在阳光下闪出刺眼的光芒。
徐宁心头一颤,什么也不想了,顺着心意,用尽全力大声喊道:“住手!他们是冤……唔……”话音未落,便被人捂住了嘴,发不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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