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徐宁嗓子里想要发出声音,苦于被捂得很紧,到了嘴边便变成了唔唔声。♀她用力扭了扭头,想要挣月兑这禁锢。
可那人见徐宁挣扎,便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请勿担心。小人是徐府茶仆。小姐若答应不再高声叫嚷,小仆便放开小姐。”徐宁惊疑未定,但想着早些挣月兑,便点了点头。
憋闷的口鼻再次接触到新鲜空气,徐宁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迅速转头看了看,发现边上站着的那人,面相极其普通,毫无特色,平日在街上随便都能见上十个八个,当然见过之后,也记不起来。
“真是干间谍的好材料。”徐宁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样的人若去当间谍,相信见过他的普通人,谁也记不得他究竟长什么样吧?
两人身旁的人群,刚才见徐宁高声呼喊,纷纷侧目。又见这人掩住徐宁口鼻,更是大为紧张,如今见他二人似乎认识,便也不再注意,继续围观台上行刑。
“你是谁?你来做什么?”徐宁见众人不再看着他们,便小声问道。
那人恭敬地回答:“小仆乃府中茶仆祝三,在濠村曾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是吗?”徐宁吃了一惊,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但旋即想到他的长相实在太过大众化,不记得也属正常,并无不妥。
“当日老爷邀请小姐赴宴,为少爷和燕王等赴军营饯别。饮宴过后,在院中小憩饮茶,正是小仆奉茶。”祝三说道。
“啊!”经他一提醒,徐宁登时记起,当日确实有一仆人在场奉茶。“原来是你。你来做什么?一直跟着我吗?”徐宁心下警惕,自己与他虽见过面,但他竟能悄无声息地跟踪到此,不知是否别有用心。
祝三见徐宁眼中露出警戒之色,心知她有所误会。赶快说道:“小人是奉命来保护小姐的。”“保护我?”徐宁有些模不着头脑。正想继续发问,他又低声说道:“小姐,这些闲杂之事不宜插手,小仆适才心急,冒犯了小姐,还望小姐见谅。”
徐宁听得他说到闲杂之事,不由低声惊呼,猛然转头望向刑台。
此时刑台之上一片狼藉,有小吏正在一一清扫,显见早已行刑完毕!
徐宁咬住了唇。盯着那台上。一时之间。悔恨、不甘、愤懑、愧疚……百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忽啦一下全涌上心头。台上的刽子手、司吏等人来人往。徐宁却全然没有看清,只觉得那一道道人影,象这官场上的一股股利益之绳,交织成了无法突破的大网,牢牢地罩在了众人之上。恍惚之间,竟让她觉得有些窒息。
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着,徐宁想要大声骂人,却又不知应该骂些什么,从古到今。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如此?憋闷与无奈令徐宁越来越难受,一颗心几乎像要爆炸了。
徐宁的面色变幻不定,祝三知她怒急攻心,连忙伸手在她的颈上一处穴道,轻轻揉按一下。徐宁正被强大的黑暗刺激得头昏脑胀。忽觉一股清凉之意从颈部渗出,蔓延向脑部、全身,一丝丝如夏日冷饮般,浇灭了她内心如火如荼的怒气,十分舒服,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祝三见徐宁眼中露出清明之色,方才放下心来,将手收了回来。
“谢谢。”徐宁清醒过来,便已想到,若非祝三出手,她一味愤慨下去,钻入牛角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因此诚意向祝三道谢。
祝三连忙推却,说保护徐宁原本就是他的责任。
徐宁不由想起了刚才想问又忘记问的事:“祝三,是义父命你来保护我吗?”徐宁见祝三自称是徐府茶仆,便认定是徐达派他前来。毕竟徐辉祖绝无可能这般关心他,徐增寿更是粗枝大叶,哪会如此细心?最重要的是,徐宁根本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还需要人保护。
不过,虽然不知为何需要人保护,但当听得祝三说奉命来保护自己时,徐宁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不是。老爷未曾吩咐过。”祝三沉吟了一下,还是否定了徐宁的想法。
徐宁一怔,不是徐达?难道是祝三自己自愿前来?徐宁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可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花见花开人见人爱。
“是燕王所命。燕王月前担忧小姐安危,寻人守卫。恰好小奴久在徐府,方便一些,燕王便命小奴就近护卫小姐。”祝三说道。
“燕王?!”徐宁茫然道。为什么朱棣要派人保护自己?徐宁正琢磨不定,听得祝三提到这已是月前之事,猛然记起月前不正是自己被五味楼抓走之时?
她顿时明白,朱棣是担心她再次受到五味楼伤害,所以找人保护她。朱棣熟知她的心性,知道她喜欢自由,不乐意被人跟着,所以才命人暗中保护。
想到这里,徐宁心中象被艳阳妥贴地晒过一遍,暖和极了,令到她的眼眶都有些发热。刚才因为愤怒无奈而有些沉重的心情,也因为朱棣无声的默默关心,而变得有些雀跃起来。毕竟,无论这明朝的世道多黑暗,身边有真心关怀的人陪伴左右,这一路便不再令人恐惧。
“祝三,谢谢你这么久来一直保护我。”徐宁真心诚意地向祝三表示感谢,深深地朝他弯腰鞠躬。她知道,祝三为了隐匿行踪来保护她,所受的苦累是难以言表的。她在轻松自如地四处晃荡时,祝三很可能要辛苦地蹲在街角或污漕之地,她在大快朵颐时,祝三很可能在挨饿。
祝三见徐宁行了大礼,有些慌了手脚,手足无措地赶忙扶起徐宁,嘴里不停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姐,你这是要愧煞小奴!小奴深受燕王大恩,又在徐府为仆,岂能不奋勇守卫小姐?”
徐宁正待再谢,听得他言语,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祝三说起徐府时自称为仆,说到朱棣却甘称为奴。徐宁搞文字工作出身,对文字差异的敏感性极高。刚才心绪激动,未加留意,如今心神大定,登时便觉察出了这两字的不同之处。
徐宁并不知道,在明代,为奴者,未得主人许可,终身不得月兑离。而为仆者,若非签下卖身契,到了一定年限,是可以自行月兑藉而去的。虽然不知道这些,但徐宁本能地意识到,为奴与为仆应该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她顾名思义地觉得,为奴远远比为仆忠诚性要高。
“这个祝三,是朱棣插入徐府的一个暗桩。”想通了奴仆的差异,对于祝三的身份,徐宁心下雪亮。
想不到朱棣心思如此深远,与徐达交好的同时,已经将人渗透进了徐府。徐宁心中有些骇然。但转念一想,看这祝三似乎并非多嘴之人,否则哪能耐得住性子,坚持了一个月默默跟踪保护?他大方言明是受了朱棣嘱托,想来朱棣也曾吩咐过他,若被察觉便坦承。只是,这么一来,祝三在徐宁面前暴露身份几乎是必然的。可即使如此,朱棣仍然不曾要求祝三欺骗徐宁。
“就这么信任我?笃定我不会向义父揭发吗?”徐宁对于自己的想法被朱棣看透,很有些无力。她确实不打算向徐达揭发。因为祝三在徐府中虽然潜伏已久,但就这些日子以来,徐宁根本没发现他做过什么不利于徐府之事,甚至于连他这个人,徐宁也未曾注意过。
若徐朱两家交好,他也许永远也不会被人记起吧?徐宁心中想道。在历史上,她知道徐达与朱家关系很好,因此也就不担心徐达会为此受损,自然也就不必揭发祝三。
祝三尚不知徐宁心思已转过数转,正斟酌着如何请徐宁回府,耳边便听得徐宁温言说道:“祝三,这么久了,都没什么事,应该不用再担心了。这一个月辛苦你了,今日起,你便不要再这样辛苦费心了。回头我会向燕王说明的。”
“这……”祝三犹豫了一下,虽然朱棣没有言明要保护徐宁到什么时候,但显然不止一个月。
徐宁见他犹疑,便笑道:“好了,我现在去燕王府,你不必相随。我这就去禀明燕王。”
“那么小姐保重。”祝三听了,点头答应,随即便闪身离开。
刚才两人说话之时,人群早已散去,徐宁便一个人慢慢向燕王府走去。
徐宁知道,祝三肯定还在远远地跟着她。没有朱棣的命令,祝三是不会离开的。但她刚才心情大起大落,正自整理检讨,也就无心在意。
“朱棣日后能当上皇帝,果然手段非常。”徐宁还在想着祝三竟是朱棣安插的暗桩之事。“唉,看来他身边的人个个都不简单。”徐宁叹了一口气。
顾成也是主动靠向朱棣的一员。能从军中小千户一年内直升京营佥事,这手段……手段?徐宁顿住了脚步。这般手段的人物,会为了抢个区区头功而冒险偷梁换柱?
徐宁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个重要问题,如果顾成将人犯偷梁换柱,那么真的人犯去哪里了?想到这里,她又皱起眉头,说顾成偷梁换柱似乎并不准确,因为至今没有抓到过真人犯,无“柱”可换,难道……根本没有犯人?这些混混只是用来滥竽充数而已?
徐宁心中怦怦直跳,飞快地将当时各人所说的话回忆一遍。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她心中无法遏制地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烈日炎炎下,徐宁的后背忽然生起一阵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