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妖娆 第七章

作者 : 千雪苡蔓

时间追溯到当天的清晨。

时辰尚早,初升的太阳从云层穿透而出,光彩耀眼地让人直眯眼睛,但空气的温度却是极低的。

那天地间萦绕着淡淡的白气儿,在阳光下久久地散不去,是护城河晚上结的冰被太阳晒化了,袅袅绕绕地将京城上空包围,于是被这太阳一晒,人们不但没有觉得暖,反而是更冷了,嘴里呵气成烟,凝气成霜。

如此冷的天气,这座占地极广,金碧辉煌的大宅子里却热闹非凡,忙碌的下人们在前院后院里来来回回,穿梭不停,若仔细看去,几个身着华服,边走边聊天的婆子和丫鬟们,脸上还透着许多的喜气和得色。

“昨儿夜里你们有没有出来看?礼炮齐鸣,放了半宿的烟火,可好看呢。”

“当然看了,怎么可能不出来看,整个京城都看得到呢,咱们顾府这回又在京城露脸了呢,待会儿我出去买菜,卖鸡蛋的二蛋肯定又要向我打探咱府里添了什么大事了,我可得好好跟他说说,咱府里要出娘娘了。”几个丫鬟边走边闲聊,似乎也跟着沾染了荣耀。

另一处,几个婆子也在唠嗑。

夫人身边的婆子张氏一脸得色说道:“昨儿圣旨可算是颁下来了,老爷刚一下朝,前脚刚进门,后脚跟着圣旨就来了。你们没看见老爷接完旨那一脸喜气儿,我当时可是在场,老爷一送走颁旨的公公,转过身来就吩咐给府里的人人都发赏赐……夫人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着,紫苑里亮了一晚上的灯呢,今儿夫人定然也是有赏赐下来的,大家伙可别走远了,就等着领赏吧……这回二小姐又给顾家长脸了!”

二小姐是夫人所生,顾府的嫡女,如今二小姐身份不一样了,连带着她这个夫人身边的婆子在府里的地位也更不一般了,自然十分得意。

“是啊,二小姐身家清白,品貌出众,早就被皇上御封为天下第一美女和第一才女,咱们顾家又是显赫望族,老爷和大少爷都在皇上跟前得力,皇上都看在眼里呢,早有意将二小姐许给太子了,圣旨下来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儿。”二姨娘身边的婆子向氏说道,话锋又一转,笑道:“话说回来,咱们顾家的小姐,哪个不是千金之躯人中之凤呢?别人家的小姐是比不得的!”

“是呀是呀,以三小姐的资质,来日也定能为顾家寻得一位乘龙快婿的呢。”张氏顺着她的话道,话里却有几分讥诮,暗地里不屑地撇了撇嘴。

心里想着:顾家的小姐,除去那个野生的四小姐不算,统共就两位血脉正统的小姐,二小姐顾月华和三小姐顾弄玉。

三小姐虽为二姨娘所生,不是嫡女,但是由于二姨娘是当朝太子太师戚大学士的表妹,由着这层关系的缘故,二姨娘在顾府的地位也不低,所以三小姐虽为庶女,也没人敢看轻她半分。

而向婆子那么说,显然是借着夸二小姐的份而捎带着把自个院子里的三小姐也夸了。

可是顾家的人哪个不看在眼里?三小姐和二小姐分明就比不得的,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就是地下的泥!

二小姐身为顾家嫡长女,是顾家掌权主母大夫人的女儿,从小便接受的是各路名师教导,不但性格贤良温德,待人接物进退得宜,而且品貌双全,熟读诗书,精通女工,擅琴棋书画,长诗词歌赋,从里到外都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来,是个人人称道的大家闺秀,深受老爷的喜爱,被老爷奉为掌上明珠。

天下之人也都知道,顾府有个皇上御封的天下第一美女和第一才女,乃顾家长女月华是也,甚至有幸将被皇上许给太子做太子妃,日后太子继承大统,顾二小姐也就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首一国之后。

可是三小姐顾弄玉呢,从小被二姨娘宠溺,养得性格暴戾,不学女工,不读诗书,不会为人处世,仗着她娘二姨娘的势,整天在顾府里横行霸道,弄得鸡飞狗跳,底下的人敢怒不敢言,更不敢惹了她,否则稍一惹她不顺心,便招来一顿毒打。听说二姨娘的院子里,被三小姐打死了好几个丫鬟,都被二姨娘想法子遮掩过去了。这样子的姑娘家,有人敢娶才怪!

“你们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该忙的都去忙起来。”众人正在唠嗑的时候,顾府的管家一脸不豫地走过来,他今日穿得一身喜庆,但是脸色比平日更严肃了几分,对着几处闲聊的人严厉道,“既然知道府里有大事儿,还有工夫在那里闲话?都忘了老爷临上朝时说的话了么:今日的晚宴要办得隆重,得花心思,更得细致,不能出任何纰漏。顾府现今更不比以往,来赴宴的人都是皇亲贵胄、朝廷大员,到时候若照应不全,怠慢了客人,你们担待得起这个罪责吗?”

“是是是!刘管家您说得极是!您放心,晚宴的事,夫人老早就吩咐下去准备了,您看这各院里不都忙开了吗?”得了管家的训斥,张婆子却笑着道,对于老爷跟前的人显得有些巴结。

刘管家点点头,但还是不太放心,毕竟今次与往日又更不同,太子殿下也会来赴宴。虽说后院里诸事都是夫人做主,他不好太过啰嗦,可是想起老爷三令五申的嘱托,于是又重复道:“让人去给厨房的人传个话,让他们都整饬些,宴席上的菜色不但要精致更要独特,最好是拿出些绝活儿来,能有一些以往没见过的菜式。最需切记的是,今日宴请宾客时不能丢了咱顾府的脸……该用的用,别省着。该上什么菜式,菜单子去报给夫人知道了吗?”

“刘管家放心,夫人早就初步定了菜单了,一会儿得空,待厨房里将材料准备齐全,还得亲自再审一遍……”

张婆子的话刚起了个头还没说完,旁边身着绿色绸袄的二房的向婆子却突然开了口:“刘管家,张嬷嬷,你们两位稍等,老奴突然有个想法说与你二位听听看:你二位想想,夫人掌管这后院大小诸事和用度,平日里过问已是百忙了,今儿个日子又不同,夫人一面要顾着教导二小姐,接待贵客的诸项琐事又都需要定夺,怕是难以照顾周全……三小姐倒是闲着,不如让她替夫人分分忧,二姨娘说,三小姐过了及笄之年,也不小了,该让她学习学习如何持家,要不然以后嫁出去诸事不会,婆家会笑话咱们顾家的……既然夫人已经初步定下了菜单,大致也不会出什么差错,倒不如让三小姐去厨房看看呢,也是替大夫人和二小姐跑跑腿分些忧……”

被她打断话的张婆子一愣,脸上神色微微变了变,有些不太高兴,还待说话,刘管家却道:“这样也好,今日事情确实有些多,夫人定然很忙,我也抽不开身来,既然夫人已经初拟了单子,就劳三小姐亲自去厨房看看吧,但还是要报给夫人审一审的。”

“那是,那是!”向婆子喜道。

张婆子再不说话,点了点头,往夫人的紫苑走去。

心里道:向婆子那话绕来绕去,面儿上说得好听,说是替夫人和二小姐分忧,里子上呢,无非是二姨娘见缝插针地想与夫人分权而已。

是啊,原本夫人和二姨娘两房,因为娘家势力差不多而势均力敌,虽说夫人是顾府的当家主母,但二姨娘在老爷面前说话也颇有分量,两房虽说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却你来我往,相互争斗,谁也没讨到更多的便宜。

但是如今却不同,二小姐赐婚给太子的圣旨一下,夫人的地位就更上升一个台阶,这府里面就连老爷,恐怕也得对太子妃的娘也就是夫人礼让三分呢,二姨娘怕今后地位不保,肯定得更加把劲,她膝下就一个女儿,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女儿也出来做点事,找个机会在老爷面前露露脸,老爷若是赏识,一高兴给三小姐指一门婚事,择一个位高权重抑或皇亲国戚的姑爷,就算比不上太子妃的地位崇高,至少也不至于太过落了下风。

今天的晚宴便是个很好的机会,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连太子殿下也会大驾光临,若是办得好了,宾客尽兴,顾家有面子,三小姐自然就露了脸。

而且夫人既然已经初定了菜单,剩下的不过是把把关,当个甩手掌柜,怎么也不会出什么大错,做的好了,便是三小姐的功劳,做得不好,最后把关的夫人也月兑不了干系,想来,二房打的正是这个算盘。

哼,想得倒美,夫人的功劳,是那么好抢的吗?张婆子一面想着,一面加紧了脚步往紫苑走去。

向婆子见她走了,也转身朝二房的青苑走去,面上却是一层得意之色。

众人各怀心思,各自散去,府里张灯结彩,挂红绸悬灯笼,忙忙碌碌。

阳光洒在屋顶,金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一片的喜气洋洋,似乎已经将热闹带给了顾府的每一个角落。

……

前院的人声鼎沸,映衬着后院某处的寂寥,那繁花似锦的热闹,感染不到这一方的清冷。

缕缕阳光,从前院的华美的琉璃屋顶折射到这个偏远的破落小院之时,层层叠叠,丝丝缕缕金色的光线投映到掉漆掉得斑驳的廊柱上,让这个毫无人气的院落,才显得鲜活了起来,甚至似乎还生了几分圣洁之意。

顾璎珞站在院中仰起头,吸了一口空气,沁脾的凉气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困顿的眼神随之也变得凛冽起来。

她微眯着眼睛,任那金色阳光在她瞳孔里散成一圈一圈彩虹一般的光晕,如那个前世的梦一般,朦朦胧胧,七彩斑斓……

轻轻打了个哈欠,萦绕在嘴边的雾气,飘渺地升上半空,也被阳光度得金光闪烁,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还是屋里那留着她余温的被窝。

哎,那柔软的席梦思软床垫,那又滑又暖和的蚕丝被子,还有那总是能将她一到冬天就冰凉的手脚捂热热和和的电暖宝宝,都是,上辈子的物什了,这辈子再也感受不到了……

三年了……

顾璎珞深吸一口气,凛冽的眼神如这冬日里的寒气一般四周地扫视这个院子:

看着那土瓦灰墙的房子,那木漆斑驳到已经看不到原来颜色的柱子,那夜里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窗子,窗子下面还勉勉强强地飘着一片黑灰碎琐的窗纸,孤独地在风里摇来摇去。

还有那轻轻一推便“吱呀”作响的木门,门上的木头栓子上的一点铜饰,似乎都已经生了铜绿,在阳光下倒也算作一点鲜活的颜色。

院子里的树长得乱七八糟,颓败无神,灰色的枯藤勉强地交错在一起,耷拉着无力的脑袋,一丝绿意也遍寻不着。

树下的灌木丛倒是顽强地生长着,低矮地,左一丛右一丛地缠绕在一起,这些从来没有人照料更没有人修剪的种种植物,也算作这个院子里除她之外的一点生命……

本来嘛,她在这个府里就是个多余的,是个野生的,谁也记不起她这个四小姐的存在,缺衣少食是家常便饭,又怎么会有人还有闲心来给她院里栽花种树呢?

这院子里除了她也没了别人,就连府里做粗活的低等下人,也是不屑于来她这个偏远院子的……顾璎珞嘴角淡扬起一个弧度——堂堂的太尉顾国公,准太子妃的父亲顾笠泽顾大人,当朝数一数二的人物!整个天祚皇朝,除了皇后的亲哥哥,太子的亲舅舅董御史董国公之外,便数他顾太尉位高权重了!

他顾大人年轻的时候为了贪恋美色,娶进来已经怀孕的柳氏,替别人养了女儿十几年,而这个女儿,原本是个瞎子,被扔在这个破败不堪的院落里自生自灭,被顾府上下所不齿,三年前这个女儿莫名失踪,又从外面被找回来,眼睛却恢复了光明,然而境况依然没有改变,照样这么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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