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下起了雨,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绵绵春雨下了整日。溪则斜躺在床上,头上裹了一块春暖花开的织锦帕子,含笑望着胤礽小心翼翼的抱着软乎乎的儿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乳母见太子爷手脚僵直的托着小阿哥,动也不敢动一下,忙上前纠正他的姿势,胤礽照她说的将那襁褓中的女乃女圭女圭倒过来,使他横着落在臂弯里,双手一前一后的托住,果然就顺手了许多。
小团子昨日才来这个世间,小脸皱皱的、红红的,总是在睡觉,只有在饿了或尿湿才哼哼几下,要不就是睁着一条眼吐会儿泡泡自娱自乐。
“他生得真好,又白又俊。”胤礽满目柔情,看看小团子再看看溪则,温柔万分地道:“像你。”
溪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生的小婴儿,明明皱得像只猴子似的,都能瞧出像哪个,太子爷的眼力真不错,她配合的谦虚道:“还是像你多些。”
胤礽听了便认真的端详许久,笑着道:“鼻子与嘴巴像我,别的像你多些。”
溪则便笑着,看着这父子两,心头如春风拂过,暖融融的温柔似春江之水。因着生产之时胤礽无法陪在身旁的一点遗憾也都消散。
到时辰喂女乃了,乳母上前抱了小阿哥下去。胤礽一回来便冲进房里抱着小团子不撒手,接着乳母、宫女都入内来伺候,二人连句体己话都没好好的说过。此时,溪则见胤礽面容舒泰的坐下来,便屏退了下人,问:“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被茶圣陆羽论为“茶中第一”的顾渚紫笋茶,色泽鲜亮,香气高爽,汤色橙黄,滋味甘醇;精致盈泽的粉彩杯拈在两指间,风雅无边。
胤礽轻轻啜了一口,齿颊留香,放下茶杯往后一仰,闲适地靠在软软的蝙蝠团花椅搭上,适意之中带着与生俱来般的贵气与矜持,他理所当然道:“我向皇阿玛禀了,回来瞧瞧儿子。”天降骤雨,御驾只得在保定再停上一日,他寻思着横竖无事,便快马回京,来看看这母子俩是否安好。没亲眼瞧过,哪怕旁人说再多的母子平安,他都无法真的放心。♀
溪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儿子在次间呢,快去瞧吧。”
胤礽大笑不止,起身凑到她眼前,怜惜的亲了亲她的脸,话中带着些歉疚:“辛苦你了。”
溪则安心的靠着他,温柔的笑着,秀洁的脸上带着柔和到极致的母性关爱:“生的那会是觉得苦,等生下来,看到他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就什么苦也没有了。”当听到小团子女乃声女乃气的哭声,她只觉得为着那小小的人儿,哪怕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痛都是值当的。
胤礽紧了紧手臂,健壮有力的肩膀厚实宽阔,溪则放松了全身,平生头一次,她觉得她的生命完整了。
当日连夜,胤礽便离京又赶回去与御驾汇合。
康熙横了他一眼道:“漫天的大雨,非得跑这一趟,这下可得劲儿了?”
胤礽满脸春光的由他说,等他老子骂过了,才自顾自的道:“儿子见过您孙子了,大胖小子,嗓门儿洪亮,胳膊腿脚有劲得很,生得也尤其俊俏,就没见过谁家的孩子一生下来便这般健壮的。”
康熙立马不计较昨日皇太子不听他的非要回京的事了,侧耳听得格外仔细。这是他的长孙,难得还是正子嫡出,自然是千般娇宠万般珍重的,听胤礽说完了,他道:“那便好,让内务府多挑几个妥当的来伺候,万万不可有一丝损失。”
胤礽拱手道是。
父子两又说了些旁的话,胤礽便起身告退了。
康熙起初也十分高兴,后来却愈发不安,他家太子自知道添了儿子,这嘴角便翘得高高的没放下过,想他适才宠溺中带点骄傲,骄傲中又带点期望的语气。
看来,保成是喜欢极了这孩子。
康熙眉心微跳。宫里的孩子生来尊贵,小小的身子若撑不起这深厚福泽,便就夭了,尤其头生子大多活不下来。当年第一子承瑞夭折他固然难受,却远不及元后嫡出的承祜早夭的悲痛难忍。眼下这孩子,既是保成的头一个,又是太子妃嫡出,若是不幸,太子怕是难熬。
康熙想了一阵,又唏嘘皇家子弟难长大,又恐不幸若是发生,太子过度伤痛,累及身子。他目前对太子还是十分喜爱的,自己一手抚育大的孩子,言行准则皆是他满意的模样,加之胤礽孝顺君父,和善兄弟,既不党争,又不谋私,很是令人心疼。
他对梁九功道:“拟旨,太子妃诞下皇长孙有功,赐霞红,水蓝,天碧,暮霭,四色贡缎各百匹,各色彩绣云锦蜀缎一百零八匹,嵌珠龙凤赤金簪十对,白玉点翠金丝三镶福寿吉庆如意一柄,长白山千年人参、灵芝各二……”后头便是成串的当归、犀角、牛黄、麝香、鹿茸、冬虫夏草,甚至虎骨、豹骨、猴枣、海狗肾、熊胆……零零总总的珍贵稀罕药材,治伤治病都有,更有许多产妇与新生儿得用的药材补品。
眼明心亮的自然体会上意,万岁爷这是想多屯些药材给皇长孙备着,而稍愚钝些的则暗地嘀咕,万岁爷别是想把御药房挪个地儿罢?
大阿哥听说后大怒,要是他先有儿子,这些不都是他的了!说是赐给太子妃的,稍有些脑子的都瞧得出这是给皇长孙的,只是皇长孙尚在襁褓,若是大肆赏赐,怕触了忌讳反折了福寿。待闻说老二在皇父房里呆了半晌才有了这些赏赐,他更深深以为老二阴谋诡谲,心机可怖。
八阿哥温润含笑,谦和的在一旁坐着,见大阿哥憋屈气闷,便笑劝道:“大哥气什么?顺治爷的第一子,皇阿玛的第一子,还有裕亲王、恭亲王、纯靖亲王三位叔伯王的头生子,而今都何在?”皇室中上至天子,下到各亲王贝勒的头生子都难成活,即便起初活下来,也必早夭。
大阿哥先是一怔,随即抚掌而笑,老二眼下多得意,到那时便有多心痛。
他顿时心情大好,高声道:“走,咱们去见皇阿玛。”
胤礽虽也熟知宗室诸人家族谱系,但他却没往这上头去想,每日皆是笑容迎人,待沿途接驾众臣平易亲近,赢得无数好评嘉赞。
康熙却更是忧愁,一忽儿想横竖都要不好,不如赶紧夭了,越大越可惜,一忽儿又想再活几年,等有了次子,总会好一点,这一来连有了皇长孙的浓浓喜悦也皆尽消弭,刚出生还没见上一面的孙子哪有从小一手养大,花费心血无数的儿子重要,且他子息众多,孙子总会有的,来得晚些便是了。于是又几次命人快马回京赏了不少难得一见珍稀药材。
溪则在毓庆宫领了数次赏赐,纳闷不已,这赏赐规模早超了按例应有的几倍不止了。物有反常即是妖,东宫因有了大阿哥风头正盛,加上这几次能堆出座山来的赏赐,宫中一时物议沸腾。
溪则刚能下床,便命人备下软轿往承乾宫佟母妃那去问问。
承乾宫为孝懿皇后生前居所,佟佳氏姐妹二人同居于此。它分前后两进,正殿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檐角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彩斗栱,内外檐饰龙凤和玺壁画,天花彩绘双凤。低调而不失风雅,大方间隐透雍容。
佟佳氏也不知皇上此番心意如何,偏又不在宫内,她也不能去旁敲侧击,当真半点头绪也无。只是,皇上得了皇长孙,总不会是龙颜不悦。她见溪则面有忧色,刚生产的身子还是得好生养着,不好过度忧思,便笑劝道:“皇上盼了多年终盼来了皇长孙,你就不许他高兴?多些赏赐又有何妨?皇太后娘娘给的赏赐不比皇上的多?偏你小心,还特特跑这一趟。”
溪则心底苦笑,她能不小心么?儿子都有了,总不能一家三口都交代在康熙手里吧?她笑着谢过佟妃开导:“他才多大,也是怕隆宠太过反折了福寿。”
“所以,皇上都是赏你的。你就好生收着,做几副养身子的汤药,好生保养着,在生几个阿哥才是妥贴。”佟佳氏谆谆道,面上是长辈的慈和亲善,心底却不禁发苦,皇上待她颇为敬重,每月歇在承乾宫次数也不少,奈何她就是怀不上。前几日东宫大阿哥洗三,她亲去添盆,见到那壮乎乎、白女敕女敕,嗓门洪亮的小婴孩不知多喜欢。
自然洗三礼上还有惠妃不尴不尬的笑得勉强,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容颜憔悴,黯然伤神!佟佳氏叹道,福气是上天给的,不是你的再争也争不过天。这话也不知是劝自己,还是在说惠妃她们。
溪则听了佟佳氏的劝,定下心来想想,添丁进口的总不会是坏事,何况那边还有胤礽在,既然连片言只语的都没传来,必是无虞的。她也是太谨慎了。
当下谢过了佟妃娘娘劝导,便告辞了。
佟妃也不留她,一路送到宫门口,命轿丁仔细稳当,好生叮嘱了随侍的奴才们仔细伺候着。
再过不了半月,御驾回京,康熙终于在宁寿宫见到了让他心惊肉跳许久的孙子。毓庆宫来来往往的皆是道贺的生人,小团子见的多了就开始不认生。康熙一抱上他,他就瞪着双圆溜有神的大眼睛,对着康熙啊啊啊叫唤,叫完了就晃着小胳膊满嘴吐泡泡。
康熙惊喜不已,如此天生聪颖,深具灵性的小子,难怪太子喜欢。皇太后是早见过这小胖墩的,当下见皇帝爱不释手,就得意道:“这曾孙子好,大气,比他阿玛和玛法都好,皇帝小时候哼哼唧唧的就爱睡觉流涎水,保成怕生,没见过的谁也不让抱。”
满殿皆是嫔妃,听了皇太后的话都掩嘴偷笑,康熙囧然,说太子也就罢了,为何还牵扯上一把年纪的他?
小团子吐了会儿泡泡,弄得满嘴的,康熙毫不嫌弃的拿手去擦,但他的手指用弓执笔久了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团子皮肤红通生女敕,十分嫌弃他,扁着嘴努力转头去躲,他一转头就是皇太后,皇太后极是高兴,一伸手就抱了过来。女子的气息柔和沉静不同于男子,小团子玩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康熙见过皇长孙,就命乳母带回去,几番嘱了定要好生服侍,不可有一丝闪失,第二日又与皇太后一道,亲选了十名宫女、十名太监送去东宫。
溪则亲自接收了这些人,康熙选的人,忠心自有保障。毓庆宫中的奴才最起初是康熙与孝庄皇太后仔细挑的,这群人对皇太子是忠心不二,但随年份渐久,放出去了几批人,又补上了不少人,这批人是内务府送来的,其身家背景,身后关系,忠心与否皆不好说。
溪则便趁康熙送人来这当口,以毓庆宫仆役过多,放了几个平时瞧着便不大老实的,其中以花房、膳房、茶房中的最多,还有胤礽的一个哈哈珠子。
宫里的规矩,太监是能做到死的,宫女到了时间,除了主子尤其喜欢的可酌情留下,旁的都得放出去。这放出去的宫女因年岁太大,多不好婚配,不是嫁了人做填房,便是为人妾室。
溪则这回挑的几个恰好年轻貌美,此事一传出去,宫人无不赞扬太子妃宅心仁厚。
作者有话要说:康熙前期真的是各种死孩子,!靓扔前总共死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他不是死怕了就是死麻木了。头生子总是活不下来是缘故的,他们结婚早,内什么……不怎么健壮。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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