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郡守不是个精于细枝末节的人,做为上位者,他只要把握好大局,拥有长远的政治眼光,及正确的军事决策就行了,庶务锁事一般都是内府专门负责,很不幸,这个内府的领头人便是秦达。
秦达在郡守府呆了有十五、六年,从一个略显青涩的孤傲书生,一步步的变成如今这副长袖善舞的长史大人,这其中的艰辛努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因着爱才、惜才,更因为他的确需要这样一位精于庶务的人帮衬,所以,雍郡守格外愿意给其礼遇及恩赏。
这份礼遇令其迅速在邕州占稳脚跟,并且发展到如今,也有了一层属于自己的人脉关系网,再不是当初那个被逐出家门的病弱书生了。
秦达是个知恩图报的,这些年来也的确将郡守府打理的非常好,使得雍郡守再无后顾之忧,专心于后方的重组再建工程,皇城方向居然对此一无所知,秦达的功劳居功至伟,也正因此,雍郡守对他更加青眼相待。
这份青眼令他临驾于除了斐先生之外的所有人之上,只不过因其一向低调,不为世人所知罢了,但他的存在价值,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不会轻易疏乎或得罪他的。
所以,继林敬醇之后,雍郡守成为第二个疑惑他俩有嫌隙的人。
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林敬醇,雍郡守无奈的往椅子上一靠,双手搭在扶手上,“醇儿还不快去向先生赔罪?定是你往日调皮,趁我不在时打扰了先生,令先生生气,这不,先生找你算帐了吧!”
一边说还一边摇头,表情似笑非笑,与往日一般的宠爱无奈,带着浓浓的戏谑,“淮儿也起来吧,为父一时思虑不周,倒使你更受委屈了,不过若非如此,定也不能看出秦先生对你如此厚爱,竟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你破例,你这丫头,倒是个有人缘的。”说着还看了眼被满心拽着的卢有福和小桃两人,“罢了,他们两人倒也是个忠心护主的,自去帐房领十两银子,算是你赏给他们的吧!”
轻描淡写几句话,场面控制了,人心安定了,该落坐的落坐,该退下的退下,满心虽然还有些不甘,可到底没硬顶着要句实话。
她算是看明白了,阿爹这般装糊涂,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这种情况大概分两种,一种是根本没把她当亲闺女看,前两天的各种亲切要么是装的,要么就是在敷衍她,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得罪她这个所谓的表哥醇公子,是个她惹不得的,起码在地位、身份上要高过她,所以最后总结,醇公子比信公子高贵,信公子曾向她赔过罪,可定位在她之下,于是,她现在的排位应该是低于醇公子而略高于信公子。
这样一想,满心心里便稍微平衡了一点,阿兄说过,实力不如人时,要么巴结,要么忍耐,她不想巴结欺负自己的人,那么现在只有忍耐。
满心忍了,秦达却没忍,好容易确认了满心的身份,他怎么能够让宜清的女儿在自己眼跟前受委屈,且还是受姓林的委屈。
“女郎请上坐,醇公子再尊贵也是家臣,您年纪再小也是主子,上下不分、尊卑不守,长此以往则令不行禁不止,国必将不国。”秦达满面肃容的说完时,林敬醇脸都白了。
雍郡守坐直了身子,收起了脸上的闲适,一双眼静静的看着秦达,半晌方道:“秦长史说的对极,是本郡守谬误了,此非家事,混乱不得,倒是不好这般轻巧处置了。”
“主公明智,林家未进,表礼未上,一未登门,二未认亲,长未序、幼未明,何谈家事?又哪来的家事?”秦达立起身子一辑到底,声音肃穆表情认真。
到得此时,雍郡守方确认秦达是认真的,认真的在给林敬醇定罪,认真的在帮满心给林家下马威。♀
林家没人来,除了来找满心不痛快的林敬醇外,林家在满心认祖归宗的当日,只送上了一份薄薄单子,秦达早看过了上面罗列的礼物,与往日年节礼物相比,真是……非常的打脸。
这足以说明,林家虽然默认了满心的归属,却也丝毫不想帮她抬身价,这份单子一出,且不说郡守那里会有何话说,单那些观望风向的人就足够嗅到其中三味了。
本就没有亲生手足帮衬,再得不到外家认可,满心这个女公子当的,那真是摇摇欲坠,也就怪不得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是个人都能上去欺上一脚,秦达既身为郡守府长史,又与其母有些渊源,怎么能如旁人那样袖手旁观?故此,秦达甘愿冒着被猜忌、被怀疑的危险为她出头。
当然,这些满心现在还不懂,她只是感动于这位秦长史的好心,在她连亲生阿爹的帮助都得不到的时候,他挺身而出,就如将要掉落悬崖的人突然得到一根从头顶抛下的蝇子一样,满心紧紧的抓住了。
“阿爹,我到底有几个表兄啊?您先给我说说,下次再有阿兄跑我门上要用特别的方式与我亲近的话,我也好有个应对,不然再弄的满府皆知,别人不说我年幼不懂事,倒会说阿爹不会教女儿呢!我既来了此处,虽与阿爹相处时日较短,却是打心底里亲近阿爹,可不想亦不愿叫别人说阿爹的不是呢!”满心一脸天真羞涩的看着快要整个人缩到自己父亲身后的佟信,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林敬醇。
雍郡守面露激赏,却又无奈于满心的穷追不舍,正准备言语点她两句,却被姗姗来迟的某人打断。
“咳…看来老夫这是来迟了?这是说到哪了啊?”斐先生半眯着眼睛巡视着大堂一遍,向着上首的雍郡守一礼后,眼睛直接扫过林敬醇与佟信二人。
雍郡守点了点头,轻声道:“斐先生坐,来的不算迟,事情尚未开审,这里正在断另外一桩公案呢!”
“呵呵…叫老夫猜猜,醇公子又调皮了是么?哦?还有信公子也有份?”那一副笑眯了眼的样子,衬着他下巴处的美须,怎一个老奸巨滑了得,满心都不敢往他那里看,总觉得会被他坑到。
“先生真是神机妙算,可不正是他二人惹出来的么?真是越大越出息,唉!”雍郡守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先前被秦达逼出来的严肃神情,在斐先生进来时松懈了些,秦达心中暗暗叫苦。
满心敏感的察觉到了林敬醇的喜意,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将话题再切回去,只能闷气暗生,更将斐先生恨个半死。
秦达虽感受到了事情的棘手,却也没打算现在就偃旗息鼓,见雍郡守说完,立即接道:“斐先生一向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某真是不服不行啊!”
斐风依然乐呵呵的,也不等人让座,自寻了一处椅子坐下,“这次秦老弟可说错了,某再先知,亦不能卜得醇公子会行此小儿闹剧,且还传遍了整个郡守府,哈哈哈……”
他这一笑,将整个大刑罚堂的气氛一下子给放轻松了七分,包括铁钎在内的数人,都长嘘了口气,各自与相熟的人对视了眼,皆摇头苦笑,秦达亦随之笑了两声,也不再摆那个肃穆样子,转头就将一直躲在大堂敞门外的耿忠叫了出来,并指着他道:“婢女小桃说前半段,耿忠来说后半段,相信在座的各位对此事件会有个大概的了解,免得都以为我仗着年长欺负他一个半大女圭女圭。”
原来耿忠一直躲在门外,在里面小桃和卢有福皆要被打板子时,他自己也吓个半死,正庆幸因身份进不得刑堂而免于处罚时,又被点名要求做证,真是从心里苦到了脸上,偏又不敢表现出来。
雍郡守这时才发现门外居然站了个非刑罚堂的执事,看那衣着倒是大门处的府卫服装,一时竟想不起来这是哪个队的,遂问道:“你是哪个队的?看年纪倒不大,是今年的新丁?”
耿忠整个人既恐惧又激动,恐惧被一锅端的拉出去打板子,激动一直以来崇拜的对象问自己话了,“回郡守大人,小的不是府里的,小的父亲是门房耿进,小的今年十五,正打算年后入伍。”
“哦,府外的,倒是怎么进到里面来的呢?”雍郡守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可耿忠后背却迅速湿了一片,身上不寒而栗。
满心在秦达看过来的时候站了起来,冲着雍郡守行了一礼,自行请罪,“是我带他进来的,今天多亏了他,不然我还顶着刚进门时的那副样子在花园里晃呢!”
雍郡守不说话了,跟着就叹了口气,身体前倾将满心拉到怀里半搂着,“我知道了,既是你带进来的,我便不罚他了,叫他下去吧,你的委屈阿爹记着了。”
随即向下一望,“阿信、敬醇,上前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看能否求得你们表妹原谅,如你们表妹不肯的话,就一人去老张头那里领二十顿板子吧。”
秦达嘴巴动了动,被斐风一个眼神止住了,满心回头想看看秦达的意思,却正好见了斐先生的动作,立时整个人都有种火冒三丈的感觉。
这时林敬醇也知道事情必须有个说法了,秦先生的话字字如刀,不能深思,一深思就冒汗,听了姑父的话,不假思索的上前一步辑首:“为兄一时糊涂,让表妹伤心了,请表妹原谅为兄这一回,为兄下回再不敢了。”
满心眼一瞪,“难道还有下回么?”
佟信毫无压力的辑首道:“没有啦!事不过三,我都在你手上连吃两回鳖了,再吃第三回,不用我老子打我,我自己都要拿根蝇子吊死我自己咯!”
林敬醇深吸口气,忍的肺都要炸了,“没有下回了,为兄给你道歉。”说着一辑到底,深深的在满心跟前弯下了腰,低下了那一直高昂的脑袋。
佟信傻了,这仇结大了,但怎么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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