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保家的来传话时,王熙凤正在屋里逗巧姐儿玩,听得婶娘已到东院,遂吩付了青儿与女乃嬷嬷两人抱了巧姐儿,往邢夫人院里去。
笑嘻嘻的拜过邢夫人与婶娘,又叫巧姐儿上前行礼。礼毕起身,方才发觉婶娘身边并不见兰姐儿,嘴里嚷道,“婶娘如何不带妹妹过来。”
婶娘笑着打量了一回王熙凤,“你妹妹在府里备嫁呢,我儿日子过得不错,几日不见竟长好了些。”复又转头对邢夫人道,“叫亲家太太辛苦了,凤丫头自幼淘气得紧,想来叫你们操了不少心罢!”
邢夫人细细看了一回王熙凤,这才笑说,“到底亲家太太教得好,媳妇自进门后,虽也淘气过的,却不曾教我们操过心。”
王熙凤见邢夫人夸自己,忙笑道,“太太疼我罢了,不单是我,连咱们巧姐儿也喜欢在太太屋里顽呢,您瞧瞧,这不又来了!”
巧姐儿原就很喜欢邢夫人,事事顺着不说,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此时听自家老娘如此一说,立时就往邢夫人怀里钻,“祖母抱我。”
几人笑罢,邢夫人对王熙凤说道,“带你婶娘去屋里坐坐,晚些时候还来我这里用饭。”
王熙凤忙应下了,“谢谢太太,那我这便去了,还要辛苦太太代为照顾一回巧姐儿了。”
见邢夫人点头之后,王熙凤这才转身冲婶娘笑道,“婶娘。”
费氏向邢夫人道别后,两人方携手退出正院,费氏见王熙凤顽皮模样,笑嗔道,“你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的还如此淘气,端的叫人操心。”
王熙凤笑道,“好不容易请来了婶娘,此时不娇气些,还有什么时候能娇气。”
费氏笑道,“偏你歪理多。”
待到了自己的西院,丰儿过来奉了茶,王熙凤便叫她与小红两人罩门,自己则与婶娘在屋里叙话。♀王熙凤向来不惯拐弯抹角,遂待屋里众人退下后,便直奔主题了,“婶娘,叔父可有话带了过来?”
费氏叹口气,“我此时倒是相信你在这府里过得不易了,冷眼瞧着,若不是你,琏哥儿如今怕是还在打理庶务罢。”
王熙凤没料婶娘竟岔开话题,心中纳闷,只得接口道,“现下里我总算能体会到,当初待婶娘您待我的一片心了,二爷叫人送去的信,不知婶娘看过不曾?”
“看过了。”费氏此时已敛了脸上笑意,“只是看过又如何,我一妇道人家,到底插不上手。”
“叔父是要插手了?”王熙凤心中十分不愿,却不肯放弃,“婶娘,当初我嫁进贾府,二爷什么样,想必婶娘也是清楚的,公婆又是那样的。好不容易拢络了二爷的心,哄好了公婆,却也得罪了二房的姑妈,连老太太那里,也没能挣得一二欢喜。当初二爷为甚么外放,婶娘想必是不知道的,此时倒不妨告诉您,二爷与我那公公,似都着了人的道,屋里竟是些叫人没得子嗣的狠毒之物。婶娘再明白不过的人,这荣国府里,谁能叫他们着了道却又有苦难言,我与二爷当初出府,偏是个迫不得已罢了。”
费氏万万没有料到这荣国府里竟有如此阴狠事件,一时目瞪口呆,王熙凤见此哂笑,“且不说有心无意,若我与二爷没有子嗣,这得益的,必是府中的二房,到那时,众人皆道名正言顺,又有谁能想到,我公公委屈求全,换来的竟是这么个结局。好在二爷争气,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办了些差事,好歹在外做了些成绩出来,这回到了工部,才算是有了指望。”
“也是,福祸本相倚。琏哥儿如今到了好处,总算你也熬出头了。”婶娘感于王熙凤与贾琏一路艰辛,伸手轻抚王熙凤背脊。
王熙凤顺势倚在婶娘怀里,“婶娘,今儿我便与你说白了罢。”
该说的话总要说的,“如今在外人眼中,咱们贾府是靠了五皇子的,金陵四大家族向来同气连枝,其它人我且管不着,单说叔父,旁的人必定不信他不曾投靠五皇子。现下里大皇子失了势,其它皇子皆尽虎视眈眈,蟠哥儿一事咱们不管倒也罢了,但凡叔父或者二太太插手,立时便会被人揪住把柄,御史弹劾起来,谁不得月兑层皮去?这还是好的,若因此被今上罢了官,既救不出蟠哥儿,又帮不上五皇子。婶娘你说,将来不管是谁上位,谁能少了咱们一顿剐?”
“薛姨妈纵出来个呆霸王,这是要将咱们四大家族拖到何等深渊?”王熙凤凄然笑道,似看到自己一番努力付诸东流的结果,止不住心中愤恨,“婶娘可知,二爷费了多少心思方得了五皇子信任?莫非您真以为,以元春一介女流,能保咱们四大家族荣耀一世不成?不知婶娘可曾听过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此番籍着有喜,请来婶娘,不过想得叔父一句,不会插手薛家的之事。不管您与叔父如何说我,冷心冷情也罢,刻薄寡恩也好,我总是要将心中所想坦白了才好,若叔父同意了则罢,蟠哥儿那里二爷定会尽力周全,只是结果难料。若叔父执意要插手,”王熙凤起身,脸色绝决拜下,“便请婶娘当作不曾养育过我与哥哥罢,我们兄妹二人,自当要为自己前程另作一番绸缪的。”
王熙凤一番话,虽有些难听,实在是迫于无奈。叔父这人自己不是十分了解,可是婶娘却是了解一二的,若此番两人心意不同,必定是得罪到底了。可是若不这么说,她实在不知道还有哪种说话更合适,若是宅斗,脑容量暂且还能应付,涉及官场皇权,自己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婶娘铁青着脸拉了王熙凤起来,呵斥道,“你真是不知轻重,有了身子还这么莽撞,若有个好歹,我看你先不必为前程打算,倒先为你自己打算才好。”
王熙凤复又坐下,“哪里便这么娇贵了。”
婶娘见她无事,面色稍雯,“你今儿说到这份上,婶娘便也与你说几句体已话。你叔父这两个妹妹,我是一个都瞧不上的。”见王熙凤一副侧目模样,哂笑道,“整日里忙于内宅事务,偏眼界短浅,一个蟠哥儿,一个宝玉,真不知要叫人说什么好,好在你妹妹早早相看了人家,这事一出,梅姐儿和莲姐儿往后连婆家都不好说,谁不说咱们王家不会教女?我倒寄望于你,只是你这巧姐儿还这般的小,肚子里那个,连男女都不知道。我这一肚子话,连个说的人都不得,今儿你既敞开了说,少不得我也直说了,我是不同意你叔父插手此事的,往日里那些个事儿倒也算了,只是如今这形势下,蟠哥儿还能惹下这弥天大祸,真真是自寻死路,这些年,为着他那些事儿,我是尽够了。”
王熙凤听罢婶娘的话,心中如寻到知音一般,搂住费氏胳膊,“婶娘可有什么法子拦住叔父?我现下是惟恐慢了一步,叫叔父先行插手便不好办了。”
婶娘柳眉深锁,长长叹息一声道,“我也没甚好的法子,眼下他还在探听情况,不曾插手。若要拦住他,惟你有哥哥一人能行。”
王熙凤低头思索一阵,“婶娘回去,将今儿我说的话说给叔父听罢。”
费氏想了一回,方才点头,“也只得如此,我想法子拖上几日,你速速修书一封与你哥哥,说明情况,叫他千万将你叔父劝住了。”
眼下也只得如此,劝说哥哥的事,王熙凤倒有十足把握,只是他要如何劝得王子腾就范,自己就不十分清楚了。先解眼前之急再说,往后见了面再问也不迟。
两人计定之后,皆是一副心中大石落地模样,不由相视一笑,原来两人皆都因着薛家的事郁闷了几日了。此时放下了心中大事,复又说笑几句,婶娘便要王熙凤歇下养胎。
王熙凤只是不依,最后还是婶娘以过来人身份告诉她,忧思太过极损气血,料她这几日为着此事不曾好好睡过,若不好好将养,恐身子受不住影响胎儿,王熙凤这才听了,吩咐小红与丰儿近前伺候婶娘,自己则于床上安睡。
中午时分,王熙凤醒来发现婶娘已不在房中,忙问身边伺候的小红婶娘去哪里了。
小红抿嘴笑道,“女乃女乃好睡,太太叫人过来请费夫人用饭,夫人见女乃女乃睡得正香,叫奴婢莫吵了女乃女乃睡觉,自己带着丰儿去太太那里用饭去了。”
王熙凤“呀”地一声掀了被子就要起床,被小红按住,“女乃女乃慢着点。”
门口人影一闪,“你这慌慌张张的做甚么!”贾琏眉头轻皱,走到床边坐定,拿手捉住王熙凤双臂,有些疑惑道,“真瞧不出你都要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的还这么大大咧咧的,该小心着点才是。”
王熙凤心中着急,“婶娘……”
贾琏笑道,“知你紧张婶娘,只是你也不瞧瞧现下什么时辰了。婶娘早用过了饭,我亲送上马车回府去了,走前交待叫我好生照应你,又叫你放宽心养着。”
得知婶娘早已回府,王熙凤一时有些失落,原来,“娘家人”与婆家真是有些区别的。
贾琏瞧她一脸失落,笑道,“咱们离王府又不是很远,你若想见,待肚子安稳了只管去便是,谁能又扯了你的腿不成,只是眼下还是先吃饭才好。”说罢吩咐立于身后的小红道,“去将饭给你女乃女乃端来。”
小红“诶”了一声转身去准备饭菜,王熙凤略想了想,便将今日与婶娘商定之事说与贾琏听了。
贾琏听罢,趁着王熙凤吃饭的空隙,写了封信与泉州的王仁,又叫了得力的长随谦儿亲自跑一趟泉州,务必五天之内将回信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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