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头倔驴,在半道上出现一大堆令它垂涎三尺的胡萝卜以前,它是绝不会偏离自己特定的行进路线。很显然,就云翊那长相怎么看也和胡萝卜沾不上边。这个时刻准备效法高宗皇帝在危险到来前就先行逃跑找个地方苟且偷安的妖孽,顶多就算是颗目前还比较鲜女敕杂草而已。路边杂草当然不能和胡萝卜相提并论,却并非是毫无用处,至少那头倔驴想要偷食就得停住脚步稍微扭下头。
乾道元年刚开chūn,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些前来道贺也可能是顺路打秋风的各界人士,接受了朝廷招安的山贼寨子里却并未因此变得冷清反而更加忙碌。
“大外公,您就别塞了!再装下去我可连坐的地方都没了!”看着忙碌的众人和那三辆被塞得满满的乌篷车,云翊那张小脸愁得都快滴出水来。
逃跑这事很重要但不能着急,横渡太平洋这种壮举必须详细策划认真准备才行。反正蒙古铁骑想要践踏中原还得等上个百八十年,这么长的时间够让云翊竭尽全力去搏个功名混顶状元的帽子来戴戴,既满足了四位外公光宗耀祖的虚荣心,更是为了圆两位先生的科举梦。
按照宋制,四川地区的贡士可以就近在安抚制置司参加“类省试”,大可不必千里迢迢地跑到临安府去参加礼部试,但这几个月里劝云翊南下赴考的人却不少。想来也不难理解,蜀地这么多年才出了个神童,各地官员自然会觉得非常有必要拿出去显摆一下,参试考生更不愿和这么个妖孽同场竞技白白浪费掉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
既然有人在不停地撺掇着,再加上自己也很有必要前去打探一下宋代的航海技术到底发展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水平。云翊干脆就打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旗号,把他四个外公跟两位先生忽悠得晕头转向,居然同意了他在朝廷公布的会试时间前一年就出发游学天下。
“被子再给装两条,还有少爷平时吃饭的碗筷也都带上……”絮絮叨叨地吼完那些忙碌的手下,大寨主何通在扭头瞬间换上了一副慈祥的面容,依依不舍地对云翊道:“乖孙儿,出门在外可比不得在家,这chūn寒料峭的若是你在路上不小心受了风寒……”
“可……”很不愿意把自己南下赴考变成举家逃难,却又无法辜负老人家一片苦心,话到嘴边云翊只能咽了回去点头答应。
“孙儿,来!”下山多rì的洪愈鬼鬼祟祟地凑上前,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的行动后才从怀里掏出一叠带着体温的纸片。“这是刚兑换的六万贯关子,赶紧藏好了可别让旁人知晓!”
两宋时期货币以铜为准,交子虽然方便却只能在蜀地流通,到了外面人家压根就不会认。好在朝廷以此为蓝本推出了关子,虽说这种官方出具的支票兑换起来相当麻烦,必须先到衙门去交由主管钱粮的书吏验明真伪核对无误后才能到府库兑现,但确实能缓解了异地流通之苦。否则那六万贯铜钱足够把云翊压成一张肉饼!
云翊听到这个数字还真被吓了一跳,哆嗦着道:“六……六万贯?”
“嘘!小声点!”看了看四周发觉好像没什么异常情况,洪愈这才稍微放下了点心思。“都说穷家富路,你这趟游学在外可别舍不得花钱……”
使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磨得褚大人同意跟着南下游学的褚南贴了上来,拍着胸脯保证道:“二寨主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翊哥受得半点委屈!这一路上我保证让他住上最好的客栈,吃上最可口的饭菜,若是沿途那穷乡僻壤的没个好去处,我就带他上青楼摆两桌……”
去青楼吃饭?云翊听到这话满头黑线,这到不是说他有了什么特别的想法。毕竟这个时代的青楼和娼寮不同,虽说两者都提供生理方面的特殊服务,但青楼里还是以歌舞表演为主,那些女子很多都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
而且青楼也提供餐饮服务,无论是就餐环境还是食品安全xìng等方面都远超寻常酒家,那些文人墨客或者达官贵人也经常在这里宴请宾客,顺便招俩歌姬欣赏一下歌舞。只不过这种地方花费可不菲,就那褚大人的月俸还不够在乐温县内那家燕凌阁摆上一桌,这要是到了江南繁华之地,那一顿饭下来还不得顶寨子里的山贼们上大半年的花费?
“二外公,您把这钱给孩儿了,那寨子里……”虽说到了这个时空就一直过着鲜衣美食的生活,但云翊还没养成奢靡浪费的习惯,感受着浓浓亲情的他更担心一件事。这几年山贼的营生也不那么好做了,几位外公省吃俭用的十多年里也就攒下了这么点家当,如今一下全给了自己,他们今后的rì子可还怎么过?
“寨子里的事你就别cāo心了,咱几个老家伙就是吃糠咽菜也不能亏了你!”洪愈一边将巨额财产塞进云翊的怀里,一边唠叨着:“到了临安府就赶紧给自己买座小院子,雇上几个体贴的丫鬟、仆妇……”
好不容易把谯夫子挑选出来的书籍都给塞进了大车里,木浮青也凑上前来嘱托道:“孙儿,外公们不在身边你这一路上可要自己当心。若是遇上了同行,那些身外之物丢了也就丢了,保命要紧……”
旁边正在忙碌着的苏东勇听到这话,呵呵大笑道:“老四啊,有咱寨子里的jīng锐护着,谁还有那胆子碰翊儿一根汗毛?”
“四位寨主毋须担忧,只要我等还有一口气在,就定不会让少爷受半点伤害!”曾经的岳家军jīng锐们已经彻底抛弃了梦想把山寨当成了自己的家,而寨子里唯一的继承人云翊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保护对象。
从乐温县到临安府,最稳当的办法当然是找艘船顺流而下,但云翊还想在被迫远遁他乡前再多看看这锦绣江山。至于陆路上那些打劫的同行,尽量小心别主动撞人家刀口上就行,若实在躲不过去了那也并非束手无策。
虽说这次由于需要顾忌官府反应,只会有六十多人打着经商旗号沿途护送云翊下山游学,但那些只擅长打顺风仗的乌合之众想要歼灭这些百战余生的军中勇士,恐怕得好几十个寨子联合起来凑够百倍之数才有那么点希望。
“可若是官府……”对于沿途那些同行苏东勇也不是太担心,他却害怕出现另外一种局面。褚大人敢在卫老五等人下山的那段时间里派出衙役冒充山贼继续打劫过往商旅,就难保别处不会有官员也这么干!
“四外公放心,孙儿晓得怎么做!”和地方官府做对这的确不是明智之举,真要是碰上了无论反抗与否对他都没好处。毕竟连褚大人都知道动手之前要做好充分准备,在派人假冒山贼的同时还不忘与地方厢军勾结,一旦被人识破行藏或真遇上了难啃的硬骨头就会以剿灭流寇为由彻底灭口,那别人肯定也不会太傻。
虽然想要凭借一口丹田之气飞天遁地那是神话,但云翊毕竟从四岁开始就跟着岳家军jīng锐研习武术,卫老五等人去而复返后更是对他进行了地狱似的训练。这身体素质比寻常文弱书生不止强了一星半点,战斗力怎么说也能爆发到二百五。即便真是碰上了这种倒霉事,他也还可以在众人全力保护下仓皇逃命。
“孙儿你能想通这点就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苏东勇这才稍微放下些心思。
“孽徒!”自从那次酒宴以后,谯天授对云翊的称呼就没有改变,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把这当成谯夫子的专属爱称。“记住,天下间能人异士不计其数,你要多看多听多学,更要懂得藏锋敛锐。切勿恃才自傲,须知就你这点学问和那些清流名士比起来无异于天壤之别!”
“学生定当谨记先生教诲!”云翊知道这是谯夫子在拐着弯地提醒自己,要注意那群只会耍嘴皮子做不成任何事却偏偏要对别人指手画脚的东西,可别落什么口实在他们手中。毕竟他自己并不擅长那些yīn谋诡计,而褚南也还处于纸上谈兵阶段,稍有不慎就会落进别人的陷阱里。
“翊儿!”强忍着离别的锥心之痛,原本不打算前来送行的李清照将云翊搂在怀里,轻轻道:“这么多年为师的对你要求甚严,你可千万别怨恨为师!”
云翊将那股离别愁绪强压在心底,轻言相慰道:“先生多虑了,您不但是我的师尊更是对我疼爱有佳的nǎinǎi!能蒙您教诲,孙儿这一辈子都感激不尽!”
“对,翊儿不但是好学生,更是我的好孙儿!”擦掉了挂满脸庞的老泪,李清照郑重其事地道:“无论你走多远,都要记住这里有你的亲人在翘首以盼。此次赴考只需尽力而为就行,千万别为了那功名二字把自己给累着。天下之事切莫强求,若能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固然是为师所愿,但做nǎinǎi的更希望能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