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此刻这女人哪来的质问一般的口气。♀
梁司夜微微敛眸,他静默地望着她,但见她天不怕地不怕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想他又何尝不被往事牵绊着呢,只不过一年未见,他与她各自奔走在天涯海角,他不确定她是否还和从前一样。
但此刻看——这个女人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固执地厉害,明明没有什么大本事,可在生死之间却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眼中有些动容却不愿意让她看出来。
于是下一刻,雷霆被冷冷地抽了回去。梁司夜闭着眼,似乎是在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啪嗒啪嗒”一片寂静之中却清晰地听得血顺着雷霆一滴一滴地落在脚边的枯草之上。
他本就高过她一个头,此刻与她距离很近,这样看着她竟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段千秋反应不过来,怔怔地望着他时就连呼吸也变得紧张起来,一个恍惚间她竟感到一阵脚软。
梁司夜却伸手稳住了她的肩膀,感觉到她的失神,他的脸色也略有些不好看起来。
“别忘了,段千秋,你的命还在我手里。”
梁司夜念着她的名字的时候似乎是有些咬牙切齿。
可是,他、他竟然真的就这样收手了?
段千秋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竟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她内心复杂,不怕死却希望他收手,希望他收手却不想感激他。带着这般矛盾的心思,她怔怔地望着他,眼中似有说不完的话,可嘴巴却是一动不动。
梁司夜背过了身去。想——毕竟她是女子,再怎么舞刀弄剑,也会有柔情的时候。他总觉得他见不得她这样的时候。
“我还是会杀你。”他背对着她静静道。
“我知道。”段千秋静静答。
方才徒手握住雷霆,在锋利的剑身和凛烈的剑气逼迫间,她的左手早已鲜血淋淋。但她却像是忘记了疼痛一般,任由血沿着指尖缓缓滴落在脚边。
“不过就是死,你觉得我会怕吗?”
“那你在等什么?那个约定,我是不会当真的。”
不知道梁司夜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很轻很淡,落入她的耳边竟让她有些恍惚。
“现在是段林剑庄生死存亡之际,一边是父亲失踪,一边是各路看好戏的江湖帮派和剑庄联盟紧紧相逼,若是连我都不幸遇难,那段家算是要毁了。还有钧奕,我的亲弟弟,他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听来有些疲惫,脸色也不好看,想必近来是一个人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梁司夜默默听完,却忽的冷笑了笑。
“不过你此番前去泯光宫是所为何事,我想依你的脾气也是不会随便向人低头的,更何况——”
更何况几个月前这女人还嚣张地在成亲前夕便当着众宾客的脸毁了与当今泯光宫宫主穆白祈的婚约。
这一年他不在南双而去了北辽,前不久才从那辽国边境的琼州回来,所以近几个月发生在南双武林的事他都不可得知,还是今天从沈复口中得知了许多的消息。
迎着他若有所思的眸光,段千秋沉默了一会,随即微微牵动嘴角。
也是,看来他早就得到她要去泯光宫的消息了,不然也不会刻意等在湳澜山下,那么——她同穆白祈的婚事,他也早已听说了吧。不过他到这个时候才出现,想必是对她的事情毫不在意,那么她又何苦自作多情地费心解释呢。
于是,她的眸光微黯,随即淡淡道:
“给我一点时间吧。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我的消息,可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此番去泯光宫却是为了打听我父亲的下落。”
这话意在向他解释和恳求,但从段千秋嘴里出来却丝毫没有恳求的味道。
梁司夜遂抱起雷霆冷冷一笑。
“你可以给你自己时间,但是我想你也明白,我给不了你太久。”
*——————————*
山中夜,清寒袭人。
两人对坐在篝火边。或许是因为夜色清冷,让两人间的杀气渐渐地消隐了下去。
段千秋一边用嘴咬着从裙子边撕下的绸缎的一角,一边用手小心翼翼地包扎着另一只手上的剑伤。但是掌心的血痕入肉太深,她几乎每绕一圈都会有一阵撕心的疼痛,可她强忍着目光没有丝毫的动摇。
她实在不想以此来博得那人的同情。
对面,梁司夜一直都未曾讲过一句话,他只是专心致志地烤着手里的山中野味。
好不容易忍着剧痛将手包扎好。段千秋紧紧闭眼,端坐着运行了一会真气。待她调养完毕再度睁开眼来时,面前却是一只香气撩人的烤山鸡。
“你放心,除了十夜令,我向来是很大方的。”梁司夜淡淡道。
段千秋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他手里接了过来。毕竟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黄昏时分好不容易赶到南山客栈,本想小憩一阵没想到还是被他搅乱了。♀
忽然间,她又想到了什么,便抬头望他。
“对了梁司夜,你怎么知道我会路过那里?”
梁司夜静静地瞥了她一眼,心想,当然不能告诉她,他在那里等了她一天,一个人喝了一天的酒。
于是,他只淡淡一笑,道:
“你倒是小看我的本事了,难道你忘了我的老本行了?”
段千秋低头沉默了一会,遂又小声问道:“那么这次,十夜夫人给你多久的期限?”
“夫人从来不会给我期限。”
梁司夜说完忽一抬手稳稳地接住了段千秋扔过来的一块白玉。
“给你,这是我自幼佩戴的玉饰,很有灵性听说有驱寒避毒强身健体的功效。”段千秋低了低头,却没有理会梁司夜微诧的眼神。
那块白玉看形状十分普通,是一般的环形,像钱币一样中间带着四四方方的小孔。白玉用红绳和翡翠珠穿挂着,但是里面不知是天然参杂了什么荧光类的东西而能在昏暗里闪烁起淡淡的幽光,使得整块玉都变得通透起来。
是块好玉,或许价值连城。
见他还是一脸的诧异,段千秋便放下嘴边的烤鸡,抬头向他解释道:
“用它来换期限。”说完后,她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闪动间她又支支吾吾地补充了一句,“还有,你、你不要弄丢了,我弟弟也有一块,这是我娘亲留给我们唯一的东西。我、我还想赎回来——”
赎回来?拿什么赎?她莫不是真的觉得这小小的一块玉就可以抵她的一条命了?
梁司夜心中暗自冷笑,便沉默着望了她一眼。他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段千秋曾无意中和他提过——她母亲本就体弱多病,生下她弟弟后便病逝了。所以段千秋十分疼爱她的弟弟。
想必是让她想起了伤心的事,段千秋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恍惚。她低着头,长发和着月光轻轻披落在肩头,跳跃的火光映衬着她的脸忽明忽暗。
梁司夜犹豫了一会,便又沉默着把环玉递回给她。
段千秋却摇摇头,并没有要接手的意思。
她望着他,淡淡道:
“你拿着吧,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和我的性命一样重要。”
所以,这样就是把她的命握在手中了?
梁司夜向她冷笑了笑,心知她的脾气执拗便也不再推月兑,就把那块环玉放在了手心。
不知为何的随着那些淡淡的幽光,无声无息间仿佛有一股奇异的气流沿着手心涌进了体内。长年与剑为伴,梁司夜隐约感觉得出,那流淌在环玉中的气息竟然好似是一股剑气!
他眸光中忽的掠过一丝惊异之色。
于是借着皎洁的月光,梁司夜细细查看,他发现这环形白玉上竟然绘满了密密麻麻的繁琐花纹,在神秘的气息环绕间真像极了某种古老的文字,不过他尚且对文史没有研究便也不可得知。
摩挲了一会,他眼光一个流转,想——这些花纹莫不是高人用极其锋利的剑尖刻下的——据说剑法上上乘者御的已不是剑而是剑气,是可以将剑气灌入任何实体的东西中。但是转眼想想,用剑又怎么能在这么小的玉饰上雕刻出如此精致而复杂的花纹呢?
正想询问她,梁司夜抬起头却见——隔着月光篝火,段千秋闭着眼将头埋在膝盖上,好看的侧脸在跳跃的火光之中时隐时现。但是,他不知道她这样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算了,今夜还是先这样将就了吧。
梁司夜叹息着摇摇头遂将那块玉收入了怀中,正想抱着雷霆缓缓睡去,却听得对面的人忽的问了一句:
“梁司夜,其实你也并不想杀我,对不对?”段千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没有抬头,依旧是把头枕在手边。
原来,她是醒着的。
梁司夜微怔片刻随即淡淡一笑。
“顾念旧情,我只是今天不想杀你。”说罢,他抱着头就地枕着雷霆便躺了下去。
轻轻的,听得段千秋冷哼了一声。
“想不到你这般杀人不眨眼的人还会顾念旧情,看来我这几年也不算是白缠着你了——”她低低嘟囔了一句,遂侧着头望他,“喂,既然都知道我要去泯光宫了,那你跟不跟?”
梁司夜冷笑了笑,他薄唇轻启便淡淡吐出几个字:
“看我心情。”
“你——”段千秋愤愤地瞪了他一会,但见他依旧一脸安然地闭着眼,她咬咬唇便赌气似的撇头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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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月光渐浓。
四下里一片静寂,火苗噼啪间听得到有人沉睡时绵长而安稳的呼吸声。
梁司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躺着遥望向篝火的另一侧。段千秋侧对他,靠着她自己的膝盖安静地睡着。他不由地冷笑了笑。
呵,这个女人,就对他这么没有戒心,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不知为何,笑意随着凝望而缓缓地温和了下来。他睡不着又懒得起来,从段千秋身上收回来的目光也只好落向了头顶的黑夜。
他记得,那是两年前吧。
当时,他带着十夜令的任务去琼州的漠关,哪知路过昆吾山山道时不巧与段千秋撞了个正着。她当时瞪大了眼又惊又喜的表情就像是她找了他很久,好不容易给段千秋撞见,她自然是不会放过他。
于是她日夜不休地追着他直到西南的冀川荒漠。
后来两人在黄沙飞舞的大漠里持剑而战,也根本算不上战吧,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的瑖霞远远击飞至三里之外。
本以为她会就此罢休,哪知她扬扬眉对他立下十年之约。
她说:十年之内,我必会打败你。
他那时候只是笑笑:十年?真长,段千秋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知为何他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段千秋的表情——满脸的笃定坚执又深信不疑,她向他挑衅:若是我赢了你,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还是笑笑:那,等你赢过了我再说吧。
他转身想走,却被她一把狠狠拽住。
她挑眉:梁司夜,我是认真的,你若不答应,我便从此一直追着你一直妨碍你的任务。
那时,他没有多想只觉得再让她此般跟在身后是大大不妙,十年又长到自己无法估计。既然能借此甩开她,他便随口就应允了。
哪知他根本没有当真的一个约定竟被她看得像山盟海誓一般,此后她倒也没有费尽心思再追踪他的下落。她接自家的兵器生意常年押着兵器南北往来,而他握着十夜令也是天南地北地追捕剑下猎物。
只是一年到头不知为何总会遇到那么几次,她每一次都逼他出剑比武,当然,结果如何便也不用多说。
只是,到现在,她竟然还记着那时的约定。
分别的一年时光跟着自己的剑悄然流逝,不知为何,身处异乡四海为家的日子竟也会让他时不时怀念起那些与她相遇的日子。
她的剑术进步很多,但,想要赢他还是差得远了。
不过——
梁司夜的瞳孔黯了黯——连自己也没有想到过这一次的任务竟然是她。
但其实,这把任务,原本十夜夫人是要交给秦楠的,可正好他那时候从琼州回来,得知消息后想了好久才在秦楠出发后找了个理由劫下了这次的任务。也是一起厮杀拼命过来的好兄弟,自然就把生意让给了他。
因为他知道,如果来的人不是他,那么段千秋是必死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主要想讲千秋和小梁之间的那个约定,补充一点回忆,后续
那块像极了定情信物的玉——后面大有用处的说
沈复大哥和小梁是好兄弟的说,很有爱滴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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