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夜歌 14

作者 : 北唐清峯

离家一月,寻父未果。♀在归途之中又断断续续听到了不少关于剑庄的消息,这样一来,她更是归心似箭。但也正如梁司夜所说,她的悬赏令还没有那么快被撤下。因此昨日路过宿城时,她便将一身装束都换了下来。

正是烈日当空之时,但是这湳澜大山里却是一片空幽。

段千秋驾马奔驰在山道间。她身姿本就高挑,此刻劲着男装,长发高束,又覆以黑纱遮面,在马背上一起一伏间只见得阴影下的脸颊露出极好看的弧度来。

这一身装扮也确实为她省去不少麻烦,不过——身后的人一直穷追不舍,看样子是早在城里的时候就盯上了她,便一路追随而来。这跟踪她的人除非是轻功极其高超,否则又是如何能日夜不休地与她身下的快马竞驰?

想到这里,段千秋秀眉微蹙,随即下意识地盖了盖头上的黑纱帽。正回过神来的时候恰好转了一个山弯,却忽见前方山林里烟岚轻起,深荫悄寂,看似一片清幽却蓦地让她的心中起了警觉。

注意力被转移了开去,段千秋紧握着缰绳的手也不禁缓了几分,她机警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前方的山林。

虽是放松了缰绳,但是马速却一直很快,于是几乎还容不得她多想,身下骏马早已带着她穿入了那一片稀薄的山岚之中。

这时,忽听得她“吁”一声低喝,原本达达的马蹄声一个锐转。她本想让这马儿停下来,但是马儿冲力太大,此番被她紧紧扼住竟发狂似地翻腾了起来!

“该死的!”

段千秋低低咒骂一声,情急之下也只好放开缰绳,一个纵身便从失控了的马上跃下。果然,向前飞奔着的马儿冲了几步便嚎哮起来。

段千秋远远望着,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那马正陷在一片锋利的银钉之中。银钉似是带着剧毒,那马儿挣扎了一会便没了力气,“霍”一声倒地就再也不起。

若是再迟一步,恐怕此刻倒地的就不止那匹马了。

段千秋眸光一厉,随即咬咬牙便冷冷向四周山林放声而去。

“出来!还不给我滚出来!”

那些人的动作悄无声息但是速度却又是快得惊人。

片刻,段千秋环顾四周便见已有四人执剑稳然立定在了她头顶四方的古树之上。那些人皆穿着丝质的发亮黑衣,带着银制的面具,而露出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冷冷地钉住了她。

虽是炎炎夏日,但是此刻身边杀意渐起,竟不禁让段千秋心下冒出些冷意来。她猛然提起了负在身后的瑖霞,然后昂首冷笑了笑。

“呵,我就知道司空南这只老狐狸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怎么,他这是来要人还是要命?!”

她话音刚落,却见那四道黑影如风驰电掣一般从树上齐齐鼎剑而下。四人剑光交叠间竟凌空就画出一道乾坤罗网向她铺天盖地而来!

剑气片刻穿流而下,更是将这一方山林震动得无数落叶如刀片飞射而下。

段千秋料不到那些人出手那么快,眼见着凛烈的剑气和刀叶瞬息间从头顶向她逼来,她一阵吃痛便使出浑身力气顶着瑖霞而起。♀灌满内力的瑖霞气势如虹,迅速中和了落叶之上的杀气。

她咽不下心中的愤怒,便拼了命似地御剑而上。可那四人的身影在半空中极其迅速地变换着,不论何时她都正处在剑网的中心。

铿然的击剑声响彻在耳边,尖锐得好似要戳破人的耳膜。

既是铸剑世家的后人,段千秋从击剑声中便知那四人的剑极其厉害,若是一招不慎,自己手中自小相伴的瑖霞很有可能便会毁在这里!

段千秋咬咬牙便也不逞一时之气,就猛然一个抽身想往下穿出剑阵。只是这四人联合,手法极快,招招毙命,好似训练有素一般,处处直逼她的空门,将她硬生生困在了这气流骤紧的阵法之中。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在剑阵中配合得如此完美,知道这样的身手,绝不可能出自天星帮门下,甚至就在这江湖也是颇为少见。

但是那些人目光冰冷如梭,缄默如石,可以想象银制面具下根本不会有什么表情,就好似是被人下了蛊咒一般,除了取她的命外对一切都不甚在意。

不过一会,她内力不敌,手中锻霞竟从半空被狠狠挑落了下去。兵器如性命,此刻眼睁睁看着锻霞被击落下去,段千秋当下就是傻了,心中更是起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而正是那四人联合递出最后致命的一击时,却有一股极强的气流追上长剑的速度,几乎就是在剑锋触到她身体的那一刻将所有人都震了开来。

段千秋被吓得脸色煞白,跌倒在地上时也已无力再爬起来。

隐约间,段千秋感觉到似乎有清凉微风淌过自己的脸,但见身边草木却安然静默未有飘动之势,她方知这拂过脸颊的并不是风。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一股瞬间击破剑阵的气流竟然只是一阵琴声!

她的脑海里马上映现出两个字——

“琴杀!”

不错,这正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琴杀之术。

一般来说,普通琴师奏琴绝达不到如此高的武功境界,要知道像琴杀这种以音技来御敌的手法不仅需要高超的琴技,更需要极强的内力。

很显然,这抚琴人的内功修为远在他们所有人之上。

方才被琴杀强行拆破了剑阵,那四个黑衣杀手纵身又重新飞回了树上,似迟疑了一会,竟又齐齐掠身而起,片刻便似鬼影一般消匿了踪迹。

于是,深林间似乎只剩下了她和那个抚琴的人。

段千秋吃痛地撑着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捡起锻霞,便循着琴声往里走去。

待看清抚琴人的面容,她真的是大大吃惊,月兑口便叫了起来:

“诶,你—你不是南山客栈的掌柜吗?!你—你怎么会—”

沈复自然是明白她的诧异,弹指拨弦间便淡淡一笑:

“在下沈复,在这里久候段姑娘多时。”

“沈复?你是——”

段千秋显然还搞不清楚状况,不过想起刚刚要不是沈复替她解围,恐怕她是性命堪忧,于是她抱着剑向他微微示礼,“方才多谢相救。”

片刻,她又抬起头来,疑惑着挑眉,道:

“可是当今江湖能使出琴杀的没有几个,你究竟是什么人?‘沈复’是你的真名?"

见段千秋一脸的将信将疑,沈复一曲作罢,微微一笑便收指道:

“段姑娘不必怀疑,在下正是南山客栈的掌柜,之所以在此等你是因为有人花大价钱替你买了个消息。”

段千秋秀眉一挑,不禁奇怪:

“消息?什么消息?莫不是跟我们剑庄有关?”

沈复点了点头,便从身下拿起一把剑递给段千秋。

段千秋接了过来,待看到剑刃底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铭刻标志,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正如段姑娘所见,这劣质兵器的铭刻标志确是段家独有,段姑娘常年运送兵器,想必也懂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试想这批兵器在运出段林剑庄时必定是经过重重严格检查的。”沈复说罢,意味深长地望了段千秋一眼。

段千秋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惊诧又有些迟疑。

“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不错,那个兵器流通的铭刻标志的确是真的,我负责段家兵器的运送,每次出行前也必会细细查看,运送至各剑派处也当有剑派的人经过验收。所以,这一路我思考了很久,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是兵器在中途被掉包了。”沈复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她的话。

“而且,这被掉包了的兵器参差不齐,那些劣质兵器正是被人藏在了里面。”

段千秋此刻更加惊诧了,但看沈复平静的表情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

可是这山野客栈的掌柜的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得知这些消息的?更何况他与段家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关联啊?她又想起方才沈复使出的琴杀,觉得这人实在神秘莫测,于是心中不由地带上了一丝警觉。

“阁下何以得知?但,如今江湖上的人都觉得错在段家,为何阁下会做出如此猜测?”

“所以,这便是我要给你的消息。”

沈复微笑间将膝间的古琴收入琴盒,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我想,段姑娘此刻纠结的已经不是兵器被掉包的事情,而是为何这掉了包的劣质兵器上的铭刻标志依旧是段家的——”

段千秋握剑的手猛然一紧,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沈复,低低惊诧道:

“不、不错——所以,所以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还未等段千秋说完,沈复便淡淡打断了她。

“不知段姑娘是否听说过一个外号‘千锤百鬼’的人?”

“‘千锤百鬼’?”段千秋疑惑着摇了摇头,“我似乎听父亲说起过这个人,听说是江湖里一个臭名昭著的铸剑师,曾被十八楼通缉,但是这个人二十年前就失踪了,有传说是他离开南双去了东蜀国的某个邪教——”

沈复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不,恐怕段姑娘不知道,这‘千锤百鬼’原名百里屠辰,他不仅是一个铸剑师更是一个高明的续剑师。二十年前他之所以会被十八楼通缉,正是因为他凭借着自己的续剑术而仿制了许多名贵的宝剑。”

段千秋听此愈加奇怪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所以,阁下是觉得是这‘千锤百鬼’又入世了?”她话音刚落,只见沈复一脸正色地示意她把那把劣剑递给他,她心中有些奇怪便挑着眉将剑递了过去。

只见沈复将左手的食指与中指合并,落在靠近剑刃底部的地方,他微一施力,那柄剑竟“咔呲”一声就断了开来,看得段千秋一惊一乍。

沈复一手握住剑柄,递给了段千秋。

“段姑娘看,这剑刃底部的材质依旧是坚忍而锋利的,但是——”沈复说着,又微一抬指将另一只手中的断剑折成了两半,“这剑身中间的材质显然是劣质的。”

段千秋闻言便急急接了过来,细细查看一番后,正如沈复所说。这把剑的剑身上下竟是混杂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材质。

沈复看段千秋一青一白的表情,想着她心中也是有些明白,便淡然一笑,又道:

“所以,想必这些剑都是被人拼起来的。有人很聪明,保留了剑刃底部的铭刻标志,然后重新续剑,以劣质的铸造方法又将这些剑铸造了一遍。”

段千秋的此刻心间早已是波澜起伏,她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方法来解释她心中的疑团,但她更想不到这些事情竟是从这个叫“沈复”的人口中说出来的。于是,她归回了剑柄和断剑,定定地望着沈复道:

“可是,阁下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事情?”她眸光一转,遂冷笑道,“想必,南山客栈的掌柜——这个身份只是一个幌子吧,阁下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这些不为人知的消息打探地一清二楚,不知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沈复看穿她眼中的警惕,不由地笑了笑。

“放心,在下对段林剑庄没有恶意,不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罢了——至于在下的身份,恐怕段姑娘还出不起那个价——”

段千秋这才想起来这个消息似乎是有人出钱替她买的,她想了想觉得也只有一个人了。

“你,认识一个叫梁司夜的人?!”

沈复微微一笑,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的意思。

“段姑娘,我这行的规矩——从不透露买家的身份,所以,还请段姑娘不要白费力气了。”

不透露买家的身份?

段千秋怔了怔,忽想起似乎梁司夜也说过这样的话。她想,这替她买消息的人除了梁司夜不会再有别人了。

“阁下这消息的真假我还有待调查,不过千秋在这里还是谢过了——”段千秋说罢,便又低头扣剑向沈复示意。

沈复见段千秋提剑欲走,但经过方才的对决,她体力稍欠也负伤不少,便抬手拦住了她。

“段姑娘受伤了,不如就到我的客栈里小憩一会再行赶路?我当吩咐小二替姑娘备上一匹快马——”

段千秋这时回家的心思愈加强烈,哪还等得下去。

“小憩就算了,这快马我就谢过掌柜的了——”

“段姑娘等等!”沈复似又想起什么,低低叫住了段千秋。

“怎么了?”

段千秋回过头来,见沈复仍是定定地站着,她方想起沈复腿脚不便,心中微有愧意便又踌躇着走了回来。

“真的是对不住,差点忘了,阁下腿脚不便,不知——”

沈复想不到段千秋在意的竟是这回事情,他忍不出笑着摇了摇头。

“我行走无碍,段姑娘大可自行离去。我叫住姑娘,只不过想白送姑娘一个消息——”

“恩?”

段千秋模模脑袋,有些似懂非懂。不过沈复却是收敛起了眼中的笑意,他想起方才在树林里布下剑阵的那四人,眸中微有深邃之意,便正色道:

“不知段林剑庄与朝廷有否交集?”

“朝廷?”

段千秋怔了怔,随即摇摇头,“虽然十八楼与朝廷有来往,但是段家却是从来不接朝廷的生意。”

“哦,这样啊——”沈复微微敛眸,沉吟了一会,他复望向段千秋,若有所思道:“可是,刚才对段姑娘动手四个人却是朝廷的人。”

“什么?!朝廷的人?!”段千秋心中又是一惊。

“这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

“看那些人的身手和穿着都不像是江湖里的人。”沈复蹙眉低低道。

段千秋摇着头诧异道:

“太荒唐了吧——段家怎会无缘无故惹上朝廷的人?我看不过是为段家兵器而来的各剑派弟子吧——”

沈复沉默了一会,但见段千秋此刻眼中忧虑重重,他心中其实也是疑惑不定。于是,他扯唇苦笑了笑,便挥挥手。

“罢了,这也只是在下的猜测。段姑娘留个心眼就好,既然姑娘归心似箭,在下就不过多挽留了,山下客栈外备有快马,姑娘赶紧下山去吧,这回澜州的一路请姑娘多加小心。”

“好,改日若查清事实,我定当再回南山客栈拜访阁下——”

段千秋这样说罢,向他微笑示意便执剑匆匆远去了。

沈复久久伫立着,空林幽静,他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现在,不仅仅是因为小梁的十夜令了——

方才来的那些人的身手是如此熟悉,真的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们。如果那四个人真的是朝廷里的人,那么看来小梁是说得没错,这次的十夜令真的不简单,竟然连朝廷的人都出动了,恐怕这次段林剑庄是凶多吉少。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沉寂已久的江湖正在蠢蠢欲动。

但愿,但愿小梁能够早日回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有些匆忙,肥肥的一章,迫不及待

表示其中一些伏笔,比如沈复最后的那些话,会在稍后写小梁的时候解密

同沈复“但愿小梁早日回来”/(tot)/~~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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