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夜歌 13

作者 : 北唐清峯

段氏铸剑法世代相传,从段林剑庄运往各大剑派的兵器向来是坚忍而锋利。段千秋心里清楚,虽然瑖霞剑坚不可摧,但方才的一击她确也没有使出全力。哪想到这瑖霞的剑锋还未落下,左手边的那把新剑便在剑风扫荡下被轻易折断了。

她握着剑柄,听着从四周传来的嗤笑声,心中只觉一股寒意侵袭。

沉顿片刻,她随即又抽出箱子中的几把弯刀和长剑,这几次她倒没有用自己的瑖霞了,而是随手便从身边人的剑鞘里抽出一把剑来。

她当空微微施力便将剑斩落。片刻却是一声又一声更清脆的断剑落地声。这使得周围人的嗤笑声愈加嘈杂了起来。而司空南等人更是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

段千秋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把手指落在刀剑被斩断的那个缺口上,反复地摩挲了一会——她觉得这一批兵器显然是铸造中的劣品,不是原料的配比上大大失衡便是浇铸时的火候和程度远远不够。

但是,从那个铭刻的流通标志来看,这一批兵器确是从段家出产的。

司空南见段千秋的脸色一青一白,心知她心中也是有了怀疑,便冷笑一声缓缓道:

“怎么样,段姑娘,这一箱兵器的确是从你们段林剑庄出来的吧?当然也不止这一箱,近一个月流通在南双中陆的段家兵器都如此箱一般,剑刃不锋利不说就连韧性也是如此的差!段林剑庄此番运出如此劣质的兵器,段姑娘你说你该怎样向各大剑派的人交代?!”

段千秋心知这天星帮早前便不满于和段家的兵器交易,此番看到段家出事更是迫不及待地在江湖里推波助澜。司空南此番带头兴师问罪,无非也是想从中获得好处。

想罢,她冷冷一笑,微一用力便将手中的几把断剑狠狠掷了出去。只不过还未落到司空南眼前便被天星帮的弟子们“叮”“叮”几下给截了下来。

“段千秋!司空先生好歹也给你面子,你还给脸不要脸了?”瞿开洛虬眉一扬便拂袖冷笑。

话音落下,对面又传来一阵女子低低的轻笑声。段千秋循声望去,认出来那便是尽州明夜山庄的二庄主东方月。

“是啊,段千秋,我看这段老庄主不在,你们剑庄便是一副空壳子了吧?”

东方月一袭红衣如火,衬着她高挑的身姿越发的冷艳。她冷冷地望着段千秋,眸中略有轻蔑。

“你看看你这气急的样子,只知来泯光宫寻求庇佑却把这段老庄主毕生的心血给抛在了脑后——你倒是随心所欲,想悔婚时就悔婚,想投靠时就投靠,你当穆宫主什么人,竟由得你这番戏弄?!段千秋你这等模样还配作段老庄主的女儿?”

“哼,若不是看在段老庄主和十八楼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们会让你们剑庄的人至今还安然无恙?”瞿开洛应声附和东方月。♀

“你们说够了没有?!”

一片喧哗声中响起段千秋低低的一声怒吼。众人只觉眼前寒光一凛,那把瑖霞剑便落定在了阳光之下。

“这分明是有人暗中陷害我们段林剑庄!”段千秋冷着眼,毫无畏惧地环视一圈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司空南。

“呵,司空南,谁不知道你们天星帮与我们剑庄有过节,段林剑庄数十载的声誉大家有目共睹,这栽赃陷害的主谋说不定就是你!”

“不许污蔑我们堂主!”

段千秋身边团围的人大都是天星帮堂下弟子,此刻这些年轻弟子们见她公然挑衅师父,自然是咽不下一口气,纷纷都向她拔出剑来,似乎只要司空南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义无反顾地朝段千秋大打出手。

可段千秋却是仍是一脸轻蔑地望着此刻面色阴翳的司空南。

她冷冷挑眉:

“怎么,司空先生,莫不是被我说对了?”

沉默时分,司空南忽然抬起手来。众弟子被他这一举动所警示,纷纷做好了出剑的准备。不想司空南的手落在半空中忽的又顿住,他遂顺势往左一挥示意众弟子安分下去。

“老身奉劝段姑娘不要血口喷人的好——各剑派的人都在这里,老身的为人各位是再清楚不过,虽天星帮与段林剑庄的生意是有问题,但自从段老庄主失踪后,这纠纷便被搁置了下来——此次,段林剑庄的兵器出了问题,受损害的不仅有我们天星帮各堂,更有这些长期与段家进行兵器交易的剑派。于情于理,我司空南都该站出来主持公道!”

“是,司空先生说的是!”

“司空先生德高望重岂是你可污蔑的!”

“瞧瞧——这狗急了就是四处咬人!”

司空南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传来一阵一阵吵闹的应和声。

耳边像是炸开了锅,段千秋听着身边人的冷嘲热讽,心中的怒气早已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了起来。她性子本就冲动刚烈,此番被众人火上浇油,更是怒不可耐,一个跃身便挥剑而出。

瑖霞在半空中划开,耀眼如霞光。

众人见她先一步出手,为保护司空南等人便不再顾忌什么了,纷纷亮起手中兵器向段千秋迎面扑去。

不远处,梁司夜远远观望着,也早已将段千秋的话听得一字不漏。他自然是料到她会大打出手——段千秋什么脾气,怎会容得别人对她如此冷嘲热讽?

望着前方那一柄瑖霞交错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梁司夜剑眉微蹙,随即轻施脚力便化作一道黑影如疾风一般穿梭在光影交接之中。♀

他步履轻盈,不过极短的时间便落定在了光华脊道上。

风追随黑靴悄然而至,却又在他身影落定之时抚平了衣袂。他一袭黑衣,黑纱拂面,手中的雷霆也并没有出鞘,沉顿片刻但眼见刀光剑影迎面劈来,他身形一快便轻松避开。

梁司夜随即一个点足飞跃便落在了段千秋身侧。

段千秋匆匆瞥了他一眼,便与他背对背面对眼前的各剑派弟子。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喜欢凑热闹么?”

“是不喜欢,只不过嫌你太吵——”身边低低传来梁司夜略带冷笑的声音。

此刻,众人早因为黑衣人的突然闯入而纷纷停下了手中动作,皆满眼机警而充满敌意地注视着此刻背对背执剑而立的两人。

想必此人一直潜伏在山林中,可自己竟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司空南眼见此人轻功绝佳,心知他绝非一般人。也算是老江湖了,司空南只微微一瞥便将来人打量了一番——黑衣人手中的剑虽藏在鞘中,那剑鞘古朴而不起眼,一点看不出里面剑的样式,但距离稍远他却依旧感受得到由那人剑鞘里所发散开来的浓浓剑气!

梁司夜与段千秋正准备配合出击之时,却听得身前高耸不见顶的光华脊道上忽传来一阵女子笃定如警钟般的声音。

“各位请住手!”

片刻,但见一个素衣冷清白纱遮面的女子稳稳落定在了石阶上方。段千秋正好对着那个方向,一个抬眼便认出来的人正是舒音。

舒音此刻虽是居高临下,但是那一双如水般的明眸映着阳光却流淌着温和而恭敬的浅淡笑意,她向司空南等人微微颔首便定定道:“穆宫主有令——放段姑娘下山!”

舒音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落向那个与段千秋背对着站立的黑衣人身上时却是稍有惊诧的冷意。不过这是极短的注视,就连段千秋也没有意识到舒音眼中的异样。

石阶之下,瞿开洛虬眉一横,先一步点足而上便落在了舒音身前,“舒左使这话是什么意思?!穆宫主要放过段千秋?”

舒音微微敛眸便缓缓向瞿开洛点了点头。白纱吹拂之外的那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

远远的,司空南一脸阴沉,他白眉微蹙,一双风霜纵横的眸子紧紧地望向了此刻站立在石阶上的舒音,但他却沉默着不发话。

“司空先生,这可怎么办才好?”东方月望了望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两人又望望司空南。

沉默了一会,司空南冷冷放话过去。

“当真是穆宫主的意思?”

舒音点了点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的抿唇,随即便恭敬地转过了身。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穆白祈双手负背伫立在高处远远凝望,他一身玉袍落在阳光耀眼处好似被镀上了金边。

“不错,这正是穆某的意思。”

“啊,穆宫主!穆宫主你怎可如此轻易就放过段千秋,司空先生早已在信中说明段林剑庄的事情,怎么——”瞿开洛心中虽有不满,但在这泯光宫宫主面前也不敢造次,只执剑冷冷叩立。

穆白祈却也没有走下来,仍是站在高处,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瞿开洛又落向了司空南。他淡淡道:

“司空先生的信我自有交代,而我回信中也没有提到让你们仗着人多去欺负一个女人——”

司空南眼色略有些难看,与穆白祈对视片刻,便蹙着眉点了点头。东方月却是指了指站在众人中间的段千秋,向穆白祈道:“大家都看清楚了,这可是段千秋先动手的啊——段千秋,你说是不是?!”

段千秋侧着头望了望此刻背对着他的梁司夜,但见他没有动作便把目光投向了远处居高临下的穆白祈。

“不错,先动手的就是我!”梁司夜默默听着她嘹亮的声音,却感觉到背后人的双肩在微微颤动。

穆白祈的目光与段千秋交会片刻。

他遂微微一笑,直视着她凌然的眼神便向众人解释道:“段林剑庄的事还有待追查,泯光宫处理江湖事务向来是公正无私,穆某此番放段姑娘下山一方面是给段老庄主面子,另一方面更是想给段姑娘时间好让她回去调查清楚。若是一个月后,段姑娘还不能给大家一个交代,那么到时候泯光宫自然是第一个出头向段姑娘兴师问罪——司空先生,你说我的这个答复怎么样?”

穆白祈说罢,向司空南微微一笑。虽是微笑,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般的魔力。

司空南望望身后众弟子又望望不远处面色犹豫的瞿开洛,他沉顿片刻,遂点头低低道:“好,就照穆宫主说的,给段姑娘一个月的时间。”

司空南话音落下便挥手示意身后众弟子退了开来。

可段千秋仍是固执地不肯松落手中的剑。她倔强地咬着唇,冰冷而不甘心的目光定定落向了远处居高临下的穆白祈。

“还不走?只有一个月,从澜州到沧州就要花去五天,你觉得你还有很多时间么?”

梁司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便顺着她的视线冷冷望去,恰好与穆白祈的目光落在了一起。

“他那是可怜我!”段千秋咬牙切齿道。

“走吧。”

梁司夜看懂穆白祈眼中的意思,遂缓缓转过了身。他随即一把拽起段千秋也不顾她的呼叫挣扎便带着她一同掠身而下。

两人的身影不过一会便消失在了浓浓山荫之中。

*——————————*

下山的路上,段千秋没说什么话,也不和他计较刚才强行带她离开的事情,她只是一鼓作气闷着头往前走。梁司夜心知她还在气头上便默默在身后跟着,等她自己冷静下来。

夏日午后,阳光渐盛,就连这深山中也浮荡着一层层炙烤般的热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很长一段路。或许是随着四围安静的气息,段千秋的气也消散不少,只是对剑庄的担心是挥之不去。

“你要回澜州段林剑庄了吧?”身后,梁司夜淡淡开口。

段千秋沉默了一会,遂点点头,低低道:“当下还是先回到剑庄去,也只有等查清楚了今天的事情再去十八楼了——”

她的声音是颇为难得的低落。梁司夜沉默了一会,正想说些什么却又听得她在前面缓缓道:

“你就去你的遥州吧,剑庄的事情我自己会看着办,我一定会在一个月内找出真相的。”

“原本我就没打算管你——”

黑纱浮动之下,梁司夜嘲讽似地扯了扯嘴角,眸光映着一层阴影而愈显深邃。

段千秋默默听罢只点了点头,遂又沉默着往前。

下到山脚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两人决定就在山脚各自分别。她往北回澜州,梁司夜自然是往南去遥州。

段千秋向他点了点头,不多说什么,只一个眼神便作了道别。正想转身却听闻梁司夜低低叫住了她。

“给你。”

段千秋有些诧异地接过了梁司夜递来的黑纱帽。

“戴着吧,你的悬赏令还不会这么快被撤下——”梁司夜抱着雷霆淡淡道。

没有了覆面的黑纱,他坚毅而流畅的轮廓便映着温煦的夕阳镶上了淡淡的光华。逆光望去,恍如画中人。

段千秋愣了愣,遂在他的注视下,默默地戴上了那一顶黑纱帽。

“好,我走了,你保重——”

走了几步,段千秋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家小客栈上。

夕阳西下,山荫渐深。那客栈好似一处农家小院,为行路者点亮休憩的温暖灯火。远远的,堆积在路边的酒坛里散发出的阵阵酒香随着山风吹拂而来。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一个月前两人初遇时的那个露天酒肆。

也正是黄昏,他等在那里,与她大打出手。

想罢,段千秋不由地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喂,梁司夜——”

梁司夜本已走远,但所幸他的耳力极其灵敏,应声便转过了过来。远望而去,段千秋带着他的黑纱帽,他是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向自己挥了挥手中的瑖霞。

相距甚远,可她的声音穿入耳中却是极其清晰。

“等你我各自查清一切,便在湳澜山下相约喝酒吧。”

作者有话要说:表示肥肥的一章

虽舍不得小梁离开,但是千秋一个人也会很坚强的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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