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眼一般的漆黑中,亚鲁和薇儿哪也去不了。
面对周遭空间,睁眼与闭眼已毫无分别。两人依然能不时听到,安卓丧尸在不同的方位,以头颅撞击管道来与他们俩交流。
亚鲁和薇儿静静听着,渐渐麻木,无动于衷。
在绝对的漆黑中,薇儿已经丧失了以绘画和亚鲁交流的能力,当然,此刻的她,也不会再用亲密的肢体语言去接触对方,亚鲁几乎感觉不到薇儿存在于自己身边了。
他知道,薇儿重新接纳了他,但女孩已不会按原本的轨迹和他发展下去了。他们此刻的关系,更像是两只彼此相安无事的丧尸。
他很想解释自己当初推开薇儿,更多的是受前一刻那个逼真噩梦的影响,加上薇儿假扮丧尸对他的惊吓。当他从一个由自己内心深处的脆弱演化出的噩梦中惊醒,心理仍处在那个脆弱的状态。
但这番话出口就会成为一种狡辩,薇儿当初对自己舍命相救,与丧尸断头勇敢地搏斗,因此险些丧命,而且是一个女孩。在这些面前,自己无理可辩。
但他决定道歉了。
在沉闷透顶的漆黑中,两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
yīn暗的阳光重新关照供食系统时,并肩靠坐在墙边的亚鲁和薇儿醒了过来。
然后两人一齐看着面前的地板,呆住了。
在薇儿面前,灰尘覆盖的地板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对不起”。
而亚鲁面前的地板,灰层上画着两个小人——谁都看得明白,其中光头的小人表示男孩,另一个光头上插着两只马尾的小人表示女孩,女孩正瞪着两只简陋的圆圈眼睛吓对方。男孩的头顶有一团云雾状的东西,云雾中画着一个张大嘴露出尖牙的大脑袋,那表示丧尸之梦。
昨晚的漆黑中,在对方都不知道的某个时候,亚鲁和薇儿不约而同地,在彼此面前留下了自己的心里话。
亚鲁本以为,自己的那个“对不起”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但对方的图画让亚鲁明白,薇儿也在内心里努力地为对方开月兑,而不是像脸上那样决绝和疏离。她一定在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当初的种种细节——亚鲁大汗淋漓地惊醒,又被自己惊吓。她在做换位思考。
最终,她还是理解了他。
配合薇儿的那幅画,亚鲁所写的“对不起”终于显出了诚意和痛苦。
薇儿俯,用手抹去了“对不起”,然后抬起头定定盯着亚鲁,在yīn暗的阳光中,她脸蛋上鼓起了一个久违的大大微笑。
亚鲁挠着头发,不好意思和薇儿那热烈的目光对视,他眼神躲躲闪闪,也笑了。
两人重归于好后,亚鲁问了一个最关心也最无力的问题,“我们真的走不出这里了?”
当他说完这句话,才感到它无力得就是一句自言自语的感慨。毕竟薇儿已经在此寻找了出口两年多。
对于这个问题,薇儿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
亚鲁曾想和薇儿聊聊,他们各自都是怎么被关进萨隆卡监狱的,但想到那必然是一段凄楚的经历,被关进监狱之前是,之后也是,于是便没有提及这个话题,他不想唤起薇儿伤心的回忆。而薇儿现在的生活,尽管孤单,但至少不会被欺辱和殴打,不会挨饿,如今自己也陪在了她身边。
“关于这座监狱,你知道些什么吗?”亚鲁问。
薇儿想了想,点点头,然后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一条人行通道,那是示意亚鲁跟她去一个地方。
亚鲁乖乖跟着薇儿离开了这里。从他们醒来到现在,墙壁上那些供食管道中,再也没有传出安卓丧尸用头颅撞击管道的回声。
薇儿和亚鲁进入了一条深邃的人行通道,漫长的行走中,除了中途拐了几个弯,既没有看到岔路,也没能看到出口。
又走过了一个拐弯处,薇儿突然停下,转脸冲亚鲁顽皮地一笑。
亚鲁当然不明白这单纯的一笑是什么意思。
薇儿指了指回去的路,冲亚鲁扬扬下巴,“你,回去。”亚鲁在心里生出薇儿的声音。
亚鲁以为薇儿带错了路,但尚未明确,所以依然没有遵循她的指令。
薇儿开始冲亚鲁挤眉弄眼,显然是在竭力告诉对方什么,亚鲁呆滞地张着嘴,就是不理解。
薇儿不耐烦地把嘴一撇,只得做了一个足够明显的肢体动作,来让对方明白她的意思——她突然蹲了下去,然后两只手夹进了自己的腿关节窝,这副模样稳当当地蹲在了那,同时仰头不爽地看亚鲁。
亚鲁明白了,她要那个,于是尴尬地背过身,往拐角那边走去。突然又听到身后的薇儿用拳头砸了下铁墙壁。
他转回头,蹲在那的薇儿指了指他,然后用两个食指堵住自己的耳朵,“你,不许听,耳朵堵上。”亚鲁心中生出薇儿的声音。
亚鲁赶紧点点头,当场就把耳朵堵上了。
薇儿还不罢休,做了一个将食指从耳朵里松开的动作,然后一个食指横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你要是敢松开耳朵偷听,你就死定了。”
亚鲁除了用频繁的点头回应对方,无话可说。
他堵着耳朵折过拐角,往远远的地方走去。
即使有指头堵着耳朵,亚鲁还是依稀听到了那迫不及待的唰唰水声,心里多少有点微妙的波动。
随着水声终止,薇儿很快走进了亚鲁视线中,亚鲁便要回到她身边,薇儿再次指了指他,然后用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你,把眼睛闭上往前走,不许看。”
亚鲁只得全程按照对方的指令行动,一手蒙眼,一手模着墙壁往前走。拐过拐角时,亚鲁的脚踏出了水声,自己的胳膊立刻就被薇儿狠狠拧了一把。
亚鲁在一片漆黑中咬牙接受,同时心里生出薇儿刁蛮不饶人的声音:“你想干嘛?你故意的是不是?听什么听?这么小就是个大变态!”
亚鲁心想,人类用脚走路也有错么?但没敢说,因为薇儿掐过他的手指仍旧在他胳膊上就位,随时准备再次惩罚,那也是在威胁:“你再给我踩出点声音试试?”
亚鲁便不再单手扶墙向前走,而是像舞者一般,一手遮眼,另一只手臂伸展开保持平衡,以一个优美的姿势朝前跳跃而去,万幸落地后,脚下是干燥的地板。
他继续蒙眼朝前走,直到薇儿来到他背后,双手环到他眼前,替他拉开了蒙眼的手。
然后,薇儿环过他身体的双手,沿着他的胸口往下滑,搂住了他的腰。亚鲁便感到薇儿伏在自己背上不住地颤动身体,她在无声地大笑。
和女孩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让亚鲁的心跳加了速。
漫长的行走之后,两人终于月兑离了这条通道,来到一座依旧锈迹斑驳、布满cháo湿绿苔的铁壁大厅中。那些绿苔在穹顶和墙壁上疯狂繁殖,甚至绽放出巨大古怪的霉斑,有的看上去就像恶灵扭曲的脸。
与之前那些单调的大厅不同的是,这里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铜像,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半身像。在男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机械工程师才会配戴的、造型奇异的小圆眼镜。他神情悠闲,一手拿着把短刀,一手握着只苹果,动作静止在刀刃挨着苹果正要开始削。
大概因为时间久远,铜像绽着道道裂纹。
亚鲁仰望着这座铜像,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跟前,然后看到了基座上铸刻的介绍xìng文字。
“让萨隆卡监狱的每个人,都享受到完美的供食系统。
——史戴夫·乔布斯1955.2.24—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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