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仪成!
竺饮清在心中闷呼一声,方才就已阴沉下来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高踞马上的郑仪成一身甲胄,墨冠束发,轩眉明目,分明是一副五官端正、英姿勃发的好模样,然而与他早有“一面之缘”的竺饮清却仍然觉得那人眉宇之间透出的皆是让她憎恶的气质。
可不是吗?有谁看到仇人之子还能有个好印象呢?
马背上的女子皱起了眉头,凝结为冰刃的眸光遥遥望向那人,似乎只顾着用目光对那人表示憎恨了,完全没有分出心思来考虑此刻那位骠骑将军所欲何为。
短短的一刹那,澹台肃珩的心思就已经完整地转了一遭。他将所有的可能性在脑中快速地理了一遍,随即面色安然地朝着郑仪成望去,他的眼神一直是平静而淡定的,教人看不见任何波澜。
郑仪成骑着马从军卫让出的夹道中行过来,在距离包围圈两丈的地方拉住了缰绳,微微眯起的双眸直直地射向不远处的二人,那尖锐冷厉的目光在澹台肃珩身上停了一瞬,随即投向一旁的竺饮清。
此刻,澹台肃珩与竺饮清置身于鹰骑卫的重重包围中,身边寸步之外便是锋利的刀刃。
所有的军卫用那与手中陌刀同样森寒的目光裹缚着正中间的二人,冰冷的眸珠一眨不眨。乍一看,那阵势着实令人心惊,似乎只待他们的主子一声令下便要在刹那之间拥上去,教眼前那两人血溅三丈!
郑仪成冷冷地抬了下巴,上挑的眼角明显带了一丝不屑,忽而一扬唇角,一个混着阴狠和狡黠的笑容跃上唇畔:“澹台将军,这是要赶着进宫去吗?”
“本将确实正要入宫觐见陛下,不知郑将军有何指教?”澹台肃珩冷言相答。
“呵呵……”郑仪成轻笑一声。语气闲适地道,“恐怕澹台将军这会儿去不了宫里了!不过,你要见皇上倒是可以的!”
他说到这里。♀面上笑容渐渐消失,语声陡然变冷。
竺饮清心中一沉。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澹台肃珩,却见他脸色微青,唇角紧绷。
就在此刻,耳中传来郑仪成的一声暴喝:“众卫听令,即刻将钦犯拿下!拦阻者,格杀勿论!”
这一声如同暗夜里的钟鼎轰鸣,一瞬间令竺饮清形神俱震。惊骇得发颤。
然而,不待她反应过来,又听见极响亮极厚重的千人同声“是!”
仅仅双眸一跳的功夫,眼前上千青影已直奔上前。数十把陌刀齐齐抵在了身前身后,稍进一分,或是稍退一分,刀锋便要刺入身体。
竺饮清僵住了,没有飞身逃离。没有举剑防御,怔怔地盯着前方那位冷笑不语的郑将军。
就在此时,身下的马驹似乎被身旁的拥挤惹怒了,突然狂躁地长嘶一声,一抬蹄。猛一闪身,马尾一甩,将周围的鹰旗卫惊得一退。
“钦犯欲逃,你们还等什么?”郑仪成惊雷般的命令随之而来,重如千钧的一字落地惊心,“杀!”
“是!”
一呼千应,所有的军卫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反应了过来,一瞬间大片灰羽铁盔朝那马背上的劲装少年奔去。
在汹涌如潮的喊杀声中,在森白的烁然刀光中,澹台肃珩飞身而起,以闪电之速将马背上的竺饮清捞进了怀里。
众人只望见空中一袭青色飘然翻飞,衣袂乱卷中,那墨衣身影已随着那抹青影跃离人群。
“别慌!”
凌空而起的那一瞬,他贴着她的耳飞快地说道。
他的手臂牢牢地抱着她的腰,在众军卫焦急的叫嚷声中,在郑仪成志得意满的目光中落于骏马之上,随即抽出长剑,向着汹涌而来的鹰旗卫凌厉一扫,剑身猛掣。♀长剑划过一整圈,连狂风也一起卷掠,强光骤闪,剑力四震,光芒在这一刻似乎将整个苍穹席卷了一遍。
那一霎,围于近前的鹰旗卫为迅猛剑气所震荡,伴着一阵惊呼,乱眼之光直击面门,众军卫只觉得眸珠如被闪电所击。
“不怕死的,便上来!”
伴随着身下马驹癫狂的嘶吼,澹台肃珩将手中的长剑一横,一张冷若寒霜的面庞上杀气已露,深眸微微发红,蕴着怒气和决然的目光扫过面前的千人军卫,然而剑锋的方向分明直指郑仪成。
在数千双带着警惕和惊惧的眼睛逼视下,他锋锐如矛的目光刺向前方那玄墨鹰旗前的男子,墨睫掩映的眼底闪烁着灼亮星火,在此刻化成喷薄欲出的浓烈赤焰。
郑仪成嘴角一扯,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绽放于唇侧,带着深不可言的阴森。
好!好!钦犯之身份既已告知,你竟然还动了手,那么——就更好办了!
被澹台肃珩护在臂弯中的女子早已镇定了许多,神思清明之下便将对面那人的神情看了个清楚,那笑意微微的模样看得她眸珠一跳,心中暗呼糟糕!
她不知道郑仪成怎会识破她的身份,今日这一遭发生得实在突然,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又偏偏赶在澹台肃珩进宫觐见之前,硬生生地阻断了今日的行动。如今郑仪成已清楚地道明了她的钦犯身份,又带了这么多军卫前来擒她,这背后操手的必定是郑全无疑。
且不想他是如何查到了这一步,在如今这个变动纷繁的敏感时期,她是罪臣遗女、朝廷钦犯这一事实既然被那位老仇家知道了,想必绝不会只是要除掉她这般简单了。
毕竟,庆王爷还是重案嫌犯,承担着查案重责的澹台肃珩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发现与她这个钦犯有所勾连,再联系上多年前父王竺烨的罪名……
竺饮清心弦一紧,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的念头在脑中甄选了一遍,微微皱了眉头。
以她的轻功,就算澹台肃珩不出手相助,要从这一千鹰旗卫的包围中逃身遁走也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但是,这会儿逃走了。必定落得个被追杀的下场,要逃出这天子帝都恐怕没什么戏了!
更糟糕的后果是,若是她逃走了。那么澹台肃珩势必落得一个窝藏和勾结钦犯的下场,郑全势必要以此大做文章。到了那时。不仅扳不倒郑全,庆王的罪名也洗不月兑,就连这位大将军恐怕也得一起蒙上个欺君谋逆之名!如此一来,整个庆王阵营明显崩了!
身份已曝,若是要逃,她的下场很明显,无非是两种。
第一种:成功逃走——亡命天涯。被人追杀一辈子,大仇再难得报。
第二种:凄惨落网——斩首?凌迟?绞杀?鸩酒?白绫?想必就是这些死法中的一种。斩首还不错,快狠准!凌迟似乎有些痛苦!绞杀和白绫差不多,不过就是被人勒死和被自己勒死的差别而已。还凑合!这样一看,鸩酒是最好的方式了。
竺饮清考虑到这一层只费了一个眨眼的罅隙。
下一个念头便是:罢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不逃了!兴许还能指望宫中那位看在那单薄的幼时情谊上赏她一杯鸩酒——最自在最体面的死法。
这个选择确实是如今最划算的,只要这位澹台将军好好配合。两人认真地演一场精彩的好戏,应该就能让他免受牵连。只要他不倒台,一切都还有希望,她说不定还有可能活着看到郑全被黜、被戮!
不错,就这么办!
于是。在隆冬冷风的呼啸掠袭中,在千人厉目的虎视眈眈下,澹台肃珩怀中的“少年”忽然伸手环上他的腰,薄瘦的娇躯与他的胸膛贴得更近。在他身子微震的瞬间,她的脸庞靠近他的侧颜。
“此时动手无益,不如缚我请罪!我有一计,或能保你无虞……”
她的声音快且轻,气息若兰,这句话仅有他能听见,握着剑的那只岿然不动的右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竺饮清传完密话,便转过头来,眯起眼睛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定格于郑仪成的脸上,寒若冰雪的目光不偏不倚。
“郑将军!”竺饮清开了口,“我……”
“郑仪成!”身侧的一声厉喝猛地将她的话打断。
澹台肃珩将长剑收回,垂于身侧,薄唇冷傲地勾起,对着前方那人讽刺一笑:“你要抓我麾下的人,难道连个招呼都不打吗?是不是至少该告知本将他究竟犯了何事,要劳你如此兴师动众!”
“哼!”郑仪成冷然一笑,露出鄙薄的眸光,“论军衔,本将在你之上,方才招呼你一声,已是卖你面子!至于这名钦犯……”
他眸光一转,逼向竺饮清,“澹台肃珩,你就别装了!勾结钦犯的事做都做了,如今事败,何必在本将面前装无知?要装,到了皇上面前再装吧!”
郑仪成笑意渐淡,厉声下令:“来人,速速将这二人拿下,押往大理寺受审!”
“是!”应声如潮。
竺饮清心下一急,连忙转头去看澹台肃珩,打算催他先下手绑了自己,免得让那郑仪成捞了功,不想却听他丢出一句:“慢着!”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本将就不劳烦你动手了!叫你的人闪远点,大理寺的路本将认得!”澹台肃珩冷声丢下一句,朝着马月复重击一脚,身下骏马立即扬蹄,撒开腿朝密集的人群奔去。
眼见那马好似发了癫般地窜来,一众侍卫连忙避让。
“跟上他们!”郑仪成从惊疑中回过神来,立即命令众卫追上前方夺路先行的二人。
“不能这样去,你应该押着我去!这样才有转圜之地!”
被澹台肃珩揽在怀中的竺饮清挣了挣手臂,坐稳了身子,仰头对他急声道了一句,紧接着便偏过头观察身后追兵现状。
身下骏马向着大理寺方向狂奔,身后是策马跟上来的郑仪成和一众鹰旗卫,竺饮清耳边风声肆虐,却在这一刻听到抱着她的那个人带着温热气息的声音随风入耳:”纵使前路尽断,我亦不会舍你自保!何况,如今仅是恶犬档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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