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饮清的双眸仍然紧紧地盯着身后,因为方才那人一句清清淡淡的话突然乱掉的思绪此刻已被她强行收拾起来。在奋力奔驰的马背上,她将头扭回来,将身子坐正了。
身边那人的左臂一直护在她的身侧,他微重的喘息声在她耳畔清晰可闻。
“事到如今,这挡路的恶犬还能驱走吗?”竺饮清低低地说道,并没有回头去看身侧的男子。
“不知道……”澹台肃珩语声飘然,丢出口的三个字几乎在一瞬间被风吹跑了。
这样的答案明明是说话人最没有把握的表示,然而此刻从身旁这人口中幽幽地飞出来,竟然让竺饮清觉得他心中淡定得出奇,完全听不出一丝大难临头的紧张感。
“郑全一定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他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对付你的,窝藏钦犯是大逆,我们都会死的,那庆王爷怎么办?不只如此,府里的人也一定会受到牵连,岑儿,宋叔……还有,韩束肯定也逃不过,甚至秦翰和红绡,临风堡的人……还有,你们澹台家的清白声誉也毁了,你的心血也付诸东流了,还有,我们没有做完的事……”
竺饮清咬着唇,没有再说下去。
我果然是个灾星啊!
她嘴角一扯,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为何一直存着那份侥幸之心呢?早知如此,镜花楼的事结束后就不该再去澹台府的。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感觉到揽在她身侧的手臂用了力。
他将她揽近了,她纤瘦的肩膀被他按在怀中。她的侧脸被迫贴在他的胸口。这般亲近的姿势,他只微微低头,便凑近了她的脸颊:“你担心得太早了,先省点精神吧,我们还不一定比那老狐狸先死呢!”
竺饮清不知道澹台肃珩为何会这样说,在她看来,此时的形势对他们确实十分不利。♀虽然通过这几日的布置,澹台肃珩手中已经增加了一些对付郑全的筹码。但是竺饮清仍然觉得那个安排风险不小,能不能成功还未可知。
而且,她知道皇上向来器重郑家,就算到时候将一切摆上台来,皇上会相信谁,她根本没有把握。毕竟,如今那个人已是北恒至高无上的君王。再不是当年那个简单纯粹的小少年。对于他的一切,她的感觉大概就只剩下陌生了吧!他的性子、他的心思又岂是她能揣测的?
在剩下的路途中,竺饮清只顾着苦思冥想,澹台肃珩也没有再说话。
两人身后的追兵也慢慢淡定了下来,没有再穷追猛赶,只因郑仪成发现前方的马儿一直朝着大理寺奔跑,马背上的那两人确实没有什么要逃命的迹象。
一堆人到达大理寺时正是巳时末。
澹台肃珩与竺饮清下了马来。身后不远处的郑仪成吩咐一众鹰旗卫驻在大理寺外,随后便领着数十军卫朝着澹台肃珩与竺饮清走来。
“澹台将军倒是挺识相的啊!”郑仪成大步行来,脚步迈得虎虎生风,眉眼处露出讽刺的笑意,“放心,看在你这么配合的份上,到了皇上面前,本将也不会再提你抗旨动手之事了!”
竺饮清抬头朝着这位皮笑肉不笑的郑将军睨了一眼,心中忍不住月复诽:果然是相由心生啊,奸佞之人就是配上一副多正气的皮囊也掩不住骨子里的奸相啊!
郑仪成显然注意到了那一道从左侧投来的冰冷目光。他转过头。朝竺饮清看了一眼,抬眉一笑:“念淳郡主……本将没叫错吧?”
竺饮清咬着唇,眸光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着,并不答话。♀
“郡主扮成男子样貌也如此不俗,果然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啊,不过你这眼神看起来好像要将本将生吞活剥了啊!不过,你没有机会了,很快就要和你父兄团聚了。恭喜啊!”
郑仪成眯起利眸,微微抬起下颔,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中藏着阴森的寒意。
“门还没进呢,郑将军就这么急着下断论吗?”澹台肃珩上前一步。冷冷一笑,拉过竺饮清往前走去。
哼,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猖狂!澹台肃珩,我看你还能狂傲几时!
郑仪成不屑地嗤笑一声,转身朝众卫下令:“都给本将守好了!候着命令!”
澹台肃珩带着竺饮清直接朝大理寺明镜堂走去。一路走过大理寺前阙外庭,便望见空阔的场地上早已驻满了人。
竺饮清环顾四周,望见左庭中除了宫中禁卫军,还有数十名青衣宫人立在华盖御辇旁,而右庭中盘踞的则是国相府的护卫军。
看来,该到的都已经到了呢!
竺饮清低下头,随着澹台肃珩的脚步往前走着,手掌慢慢攥紧了。
“堂上见机行事,无须急着认罪,明白么?”身旁的男子忽然揽了一下她的肩膀,低声叮嘱道。
竺饮清抬起头,默然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都已经送上门来了,她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走到明镜堂外,门口的差役便进堂禀报去了,此时郑仪成已经跟了上来,站在一旁斜睨着眼前的两人,直到那差役快步出了堂来朝着他们道了一句“诸位请”,郑仪成才抢在两人前头跨着大步进了明镜堂。
“参见皇上!”先行进堂的郑仪成恭谨地行了跪拜礼。
“免礼!”阳修狄坐在堂上左侧偏位,禁卫军统领赵黎立在他身侧。
此时,明镜堂中的人着实不少,堂上主审正位上坐着的是大理寺卿周允舟,堂右侧的三个偏位分别坐着四人,为首的便是国相郑全,紧挨着他的是刑狱司卿谢朝安,接着便是大理寺的两位少卿沈敬和柳崇。
澹台肃珩与竺饮清已经走到了堂中。
从跨进门槛的那一刻起,竺饮清就已经偷眼往堂中看过了,此刻越往里走,心中的窒闷感越明显。她虽然不太认识坐在郑全身旁的那几位,但只要望望那些人的穿着打扮,也能猜出皆是朝中官臣。
至于堂左侧的那位,她自然一眼就望见了,而且,她也就只望了那么一眼,赶在那人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之前低下了头,视线凝注于自己的脚尖。
两人跪到堂中,朝着阳修狄叩了一礼。
阳修狄将视线从那颔首垂眸的劲装少年身上挪开,轻轻抬手,淡淡地道:“先起身吧!”
郑全闻他此言,面色微微变了一下。
“周卿,人都到了,该怎么审便怎么审吧!”阳修狄偏过头,对堂上的周允舟道了一声。
“这……”本就忐忑不安的周允舟一个激灵,额上冒了些冷汗,连忙起了身,微微俯着脖子对阳修狄小心翼翼地道,“微臣实在惶恐,陛下在此,这位子臣实在坐不下啊!依微臣看,还是由陛下您亲自主审比较合适啊!”
“周卿,你为大理寺卿,审核刑狱重案乃是你分内事,如常审断便是!”阳修狄语声淡淡,然而言辞之间颇有威仪。
“这……”周允舟迟疑地往左右看看,又将不安的目光投向堂下的两人,却听国相郑全接过了话,“周大人,陛下的意思这么明白,你还犹豫什么呢?审案吧,大家都等久了!”
“是是是!”周允忙连连点头,恭敬地朝着堂左侧躬了躬身,“陛下,那微臣这就开审此案!”
“嗯。”阳修狄应了一声,平静无波的眸中多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变化,然而堂中众人并没有谁注意到。
周允舟颤颤地坐了下去,抬手抹了一把额前的冷汗,将案桌上的惊堂木拿起来,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嫌犯秦清,跪下受审!”
竺饮清愣了一下,偏过头朝澹台肃珩望了一眼,见他点头,便屈膝跪到了地上。
“嫌犯秦清,你可知罪?”
“秦清不知犯了何罪,还请大人告知!”竺饮清颔首作答。
“有人指证你乃是罪王竺烨之女,是在逃遗犯竺饮清,可是事实?你化名秦清,女扮男装,潜在澹台将军麾下,有何图谋?”
周允舟又敲了一下惊堂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往左右两侧瞄了一眼,见皇帝容色未变,国相也是声色不动,便多了几分底气,声音也大了几分,“快快从实招来!”
话音刚落,便闻有人开了口,却不是跪在地上的嫌犯,而是立在她身旁的澹台肃珩。
“周大人,秦清是我麾下的人,若她真是钦犯,我也责无旁贷,不过,为了方便诸位了解案情,我想我很有必要在此先交代一下个中内情,周大人觉得如何?”
“这……”周允舟愣了一下,随即又将目光朝两侧瞟了瞟,见无人反应,便无奈地咬咬牙道,“澹台将军说得有理,这其中有何隐情,请将军如实说来,以便审断公正!”
竺饮清听到这里,只能低着头继续听着。心揪了些,她不知道澹台肃晰要说什么,却又不改抬头看他,直到听完澹台肃晰条清理顺的一通解释,竺饮清才不由地在心中惊诧地叹了一句:这人真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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