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我一直的考察记录,我得知这里是深圳北站相邻的城中岛,民治创业花园。白天,新建的绿皮楼盘在它南北两方叮当嗡鸣着,像激情的架子鼓乐队,让水泥瓦块随房价飙升的高音儿跳起舞来。声音飘到空中,一座高架桥在岛中心横穿而过,链接了龙蛇迤逦的地铁线路。桥下是我最爱发呆的地方,钢轨的铁锈会随雨点从桥的缝隙里渗下淡桔sè的水珠,滴在桥下居民的阳台边上。“轰隆轰隆……”在列车驰过的声响下,一个小摊贩推着烧烤车走了。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摊位,黝黑发红的脸上露出一副生意惨淡相。那表情饱含多rì来的辛苦光景,在城中村人声鼎沸的夜市里,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和滴下那掺锈的水珠是那么地相似。转眼不见了,那是时代的排泄物……这里的街铺鳞次栉比,小摊贩琳琅满目,在八万人的集居村里开一家败一家兑一家顶一家,如此水车般轮转着生生不息。
通向深圳北站有一条红砖铺就的甬路,沿途是一片广阔的草坪。每天有四五十个少妇避开上班高峰期,推着婴儿车来到桥下yīn凉处,在草地上逗孩子、吹风、遛狗、放风筝。我印象里的深圳北草坪是2012年变为少妇集中营的,她们围着社区护栏内外出出入入,大规模地遮掩了零散的情侣和老人。她们偶然会提走停车场里的二手国产车,杀到清仓商店或批发市场,买一些廉价厨具食材,拎起孩子就冲回自家租住的农民楼里点煤气做饭。她们在半米厨房里用铝制的小勺盛两滴打折米醋,放入各种葱姜蒜料,拿捏好水量的三分两厘,再用老练的刀法切几小块鸡丁放在锅里煲汤,为的就是给辛苦下班的老公一顿暖胃饭(然后赶着去麻将馆)。广东女人煲汤的手法和省钱的本事几乎与生俱来,可居家生活和社会节奏比起来就显得微乎其微了。人人都说深圳不适合养老、度假、坐月子和养孩子。因为这里生活节奏太快,心脏被上紧了发条,仿佛身体的每一条血管都像牵动神经的钢丝绳套。
从华强电子中心到罗湖京基一百,从南山科技园到龙岗工业园区,从福田口岸到梅沙海边,围绕在商圈群楼下跌宕的奋斗剧每天都在上演,另外包括人cháo中翻版的琼瑶剧、商战剧、恐怖片和“人与自然”里动物种族大迁徙的画面,都是司空见惯的。我也闲着无聊才百度一下,毕竟我活在这里。无意间看了慕容雪村的《天堂向左,深圳往右》,那是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深圳,过了几年已经蒙上了灰土。如今的深圳我不敢介绍,因为深圳已经越来越有xìng格,而且更加怪癖。它表象华丽却潜藏汹涌,那汹涌可能把你推向理想的巅峰,将你推进荷马史诗般的生活,也可能……怎么说呢?《罪与罚》不知您读过没有,就是那个俄国叫什么“拖死月兑衣服的司机”写的名著。(请原谅,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俄国最卓越的作家之一,《罪与罚》揭示十九世界俄国底层人民的艰难生活,以此比喻深圳亦有些夸张。)失忆的这些天,除了只知道转圈撒欢的妇女,我看到更大的一部分是无穷无尽、反反复复、蝼蚁般奔涌进出的流浪者和劳工们。他们不仅是民工或厂工,更是大小摊贩和上班族,包括迁居的白蓝灰领和房贷压身的公务员,还有带着深圳集体户口从租房里赶地铁上班来审查我文稿的编辑。他们没有心的归属、家的根脉、命运的停靠点。“二八原则”在这里体现到极致,也许这是发达城市共有的特xìng,所有的“外来者”抽干血汗搭建着一条让资本家通往“金砖银瓦”的辉煌之路,这些和失忆、生病无关的表述,绝不是我的主观臆断。
在我看生活就像个无脑导演,聘了个心理变态的傻子当编剧,旁白是一个严重口痴的播音员。它们合伙坑骗那个所谓“梦想”的投资方。可是当我发病后复活,感官出现倒转,绕过深圳背光的侧脸,一转眼,我又看到这里的天很蓝,花很美,山海围绕中的街道很明丽,建筑群楼雄壮而炜烨。
当红树林的空气每每飘过房里,细腻地钻入人的鼻息,演员们无酬的演绎又变得甘心、痴迷而忘情。因为深圳给了人们一个梦,给了每个人不同的梦,那个梦会像麻醉剂一样麻痹掉生活中的诸多不易,所有人都乐此不疲。而当我忘记了往事、学识和故人,我的梦没有了,那个投资方撤资了,合同作废,导演跑路,但编剧那傻子还拿着剧本追死活着你。眼看其他人步行急促地赶公交,追地铁,抡圆了裤腰带抽自己。我就骑着傻子站着包子铺门口,嚼着肉馅打着隔,看傻子给他们加油鼓劲儿。看到邻居夫妻rì子过得皱巴巴的像不舍得卖废纸的老皇历,一屋子的二手家私像从民国时老张片里掏出来的。我一下子就想开了。就算连视觉、听觉和心智都退化掉也没什么可怕。好比一只苍蝇退化掉脏污的表皮,翅膀和毛爪,不能觅食了,我宁愿学习蚕蛹封裹住rì子的安逸,去尽力享受茧壳里的每一天。
蚕蛹雍容有着内心独白:“傻子说你才是个傻子,不过当傻子很快乐。”
当傻子真的快乐吗?也许吧!一个人思维变懒,困顿重叠,死了复生,梦境循环,这些都被我通通抛开!因为在忘却里,可以获得永恒新鲜的zìyóu。
至少,我还认识蓝天、阳光、暖chūn的红树林和盛夏的草坪上推着婴儿车的少妇们。我虽然没跟她们搭过话,但眼神很熟悉,这让我们产生了一点默契的暧昧和sāo动。于是在一次鸟语花香的午后,我鼓起勇气走到婴儿车旁边,拿出我jīng心准备的氢气球……我看着孩子欢喜地捧在手里,正想着如何搭讪,刚抬起头就听乓地一声,气球被孩子一嘴咬爆,哇哇地大哭起来!孩子她妈妈笑脸唰地一绷,表情拉得比松紧带还快,随后一句震耳的广东话就朝我喷过来:“丟你老木!你有病啊!三十八度的天气拿氢气球!”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在中国,人情和气温总是唱反调的。越往北方天气越冷,人越爽朗好客,可这里是亚热带季风式冷漠——看准是老乡再套近乎。
(我真不知道这一节在表达什么,凑字?吐槽?混乱啊,混乱。故事从下一节开始,本节就算作回忆录的篇外小节吧!变身他人,真的有点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