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深圳,依然是短裤丝袜配遮阳伞的炎热季节,这种装备大概要持续**个月。自打在美国手术后,我开始的新生命每一天记忆都是充沛的。除了过去和记录本上那段不真不假的催眠,我已经焕然一新地开始收录生活的新鲜感受,我独自登莲花山锻炼身体、去海洋馆给鲨鱼拍照、在欢乐谷玩过山车、在东部华侨城CS实战中模爬滚打……除了游玩深圳各处景点,我还留心每一条街巷的建筑和行人,包括但凡经历过的每分每秒,都是刻在我脑海里的甲骨文字一样,抹也抹不掉。
新生命的开始,jīng力充沛,医生不让我激烈运动,我偏不。因为怕以后没时间了,我打算开始找工作了。凌愿没有告诉我去美国花了多少钱,在JHH住院的两个月里为我受了多少累。我也没问,因为我看到我的衣服从上到下,我的屋子从里到外,包括我手腕上那块银白sè的瑞士手工表都在说明她支撑着我生活全部。我拿着银行卡,到银行查了办卡rì期和交易明细,卡是零七年的老卡,但回国后那最新的一笔十二万的存款一定是凌愿所为了。我刚要打电话给她,才想到她刚到深圳就出差了,走之前为我联系好了北大医院,叮嘱我要定期复查。我觉得我该dúlì了,不能再依仗别人生活。现在把随便把我扔到深圳的哪个犄角旮旯,我都能顺利搭地铁坐公交找到家,脑袋里没了血块,记忆力就像换了CPU的电脑恢复良好运转。而我的境况和凌愿简直天差地别,如何会走到一起?想起记录本上的描述,他父亲为我催眠时的态度显然没有那么热情,或许他压根没看上我。而最最令我苦恼的是,那每夜每夜重复的梦境已经越来越清晰,不受控制的,林梓归的容颜也越来越接近,几乎与我呼吸相闻。每一次当我伸手抚向她的头发,快要触模到时,就会伴着她流泪的画面醒来。心底那个念头愈发强烈了,看着枕边的羽毛我终于坚定,必须追寻她的下落。
凌愿在我楼下一个劲儿按喇叭,见我出来竟踢了我一脚。叫嚷道:“你个没良心的!让我等那么久。我出差这些天你一个电话都没有!要不是我爸让我来陪你寻找过去,我才懒得理你。”
一时间我看得有点发愣,她现在的样子既不端庄也不温婉,一点都找不到在美国时的温柔。这一身看不出价格的奢侈品搭配上新弄的亚麻sè卷发,活月兑就是玛丽莲梦露。暗红sè的豪华跑车停在筒子楼前,一超靓美女含情脉脉地勾搭邋遢男,这场面像切割机一样唰唰唰收割着过往行人的回头率。
“未婚妻,你叫什么来着?”我装傻地挠头问到。
凌愿一听彻底败了,担心着又没好气地说:“傻瓜,你可别跟我开这玩笑。你要是想不起来,以后就叫我未婚妻吧!”
在美国手术前的长长一吻,好像发生在梦里。我的记忆是回国后逐渐好转的,这有时让我表现地有点神经质。明知凌愿爱我很深,我也尽力去表现地情浓意切,但心里的坎儿还是迈不过去。忘掉的历史,就算一千年也容易找回来,可忘掉的爱情呢……
“快一个月没见了,我有好多问题要问你。你家这么有钱,我怎么这么落迫?我们真是乞丐和公主那样的情侣吗?还有,你认不认识林梓归?还有庞培。我的过去还有哪些你没告诉我?我的家在哪里?我父母呢?”我像连珠炮一样发问,没有条理,弄得她一时语塞。
“上车吧!路上讲给你听。”她随手打开车门,见我不动又回头嚷:“愣什么愣?上车呀!”
我只好顺从地走过去,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问道:“请问未婚妻同学,我们去哪儿?”她不答话,等车子高难度地从巷子车堆里转出去到达路口,才叹了口气说:“去我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
爱情和记忆如同车窗外的景物,在快速行驶的眼前,你望得远也看得真切,而只望着脚下也就剩一片模糊。未婚妻开车的姿势很潇洒,可她近在眼前却那么模糊,渺远的梦里此刻在声声提醒,记忆对我发出召唤,让我不受控地去朝着她的方向驶进,林梓归。
在车里,凌愿把历史不停地灌输给我,我听故事似的接受着。从我的童年到现在,一部分是我讲述给她的,一部分是和她亲历的。但此中我注意到几处明显不可衔接的漏洞,她说:“把你前半生的过程看成一场音乐会的话,我最多是下半场即兴添加的吹弹乐曲。占到你戏码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主旋律的谱子,还得靠你自己去谱。”
凌愿把我记录本上的叙述又说了一遍。说到了忘川县、爱情河,说有一年冬天我在河边玩耍,河面冰层突然裂开,一个男孩掉了下去。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瞟了我一眼,看到我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你们县公安局一领导的儿子,叫庞培!”
“庞培?那个催眠里……那个高中时同班的体育委员?”
“扯淡,我爸说催眠失败了。对于心因xìng和解离xìng叠加的失忆,这根本没用。但据你告诉我的,庞培他爸爸是靠黑书店卖盗版黄sè书起家的。”凌愿说着从风挡玻璃下取出一支烟,打开车窗示意我替她点上。她浅吸了一口继续讲述:“当时有个大人跑过来问你有没有其他小朋友掉进河里,你说没有,庞培就失掉了获救的机会。庞培的爸爸叫庞毅,他知道后差点疯了,召集了很多人到你家里闹事,要你们家负责。其实你们两家早年就认识,交情不错,可是出这么大的事,再硬的关系都得掰了。你爸带着你当着庞毅的面扇了你二十几个耳光,你说没看到就是没看到。这让庞毅更不受控制,喊出话来要杀你全家。后来你爸拿着棍子把自己的腿骨打折了,闹了个倾家荡产才把事情摆平。”
“荒唐!这关我们家什么事?他不会**律,难道是黑社会?”我不忿地嚷,但身子不觉颤栗,脑海里一个坡脚的父亲形象油然而生。我紧靠背椅,把安全带拉得紧一些。女人不置可否,说得云淡风轻。但既定的历史却在她翕动的嘴唇上生出幅幅画面,车窗外广深高速的路标牌子一掠而过,我的情绪也愈发变得起伏不定。
那是一个冗长的噩梦,比催眠更虚幻的事实。
庞毅是典型的官匪勾结,拿着zhèngfǔ的钱干黑社会的事。他罚我在爱情河边的雪地里跪了两天。他把二儿子的名字改了,替代死去的大儿子叫做庞培。高中,我的成绩全省第一,庞培却成了我同班的体育委员。由于家境贫困,我周末会协同老师开办补习班,或者写点稿子和兼职摄影去赚一些外快。但年幼的记忆一直伴随我,像噩梦一样rì复一rì。看着父亲的瘸腿,我萌生了报复的邪念。我不可遏止地爱上了一个叫林梓归的女孩,这女孩是庞毅第二个妻子的女儿,庞培的继母所生的妹妹。往事回首,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用卑鄙的手段,毁了三个家庭的命运和爱情。
那时我的文章小有名气,被同学视为楷模。得庞毅的关照,父亲的出租车隔三差五就会被交jǐng队扣留,本就挣得不多的钱随之大大缩水。直到有一天,父亲卖了二手车,在路边干起了刮大白、镶瓷砖、锯切木料的家政行业,每天零零散散地出入工地和个人家里,能挣到几十甚至上百块,总算将家里的rì子维持了起来。此后的我,周末的时候总会换上一套旧衣服、带上毛织白手套加入父亲的小装修队。队长是个叫王通的瘦子,xìng子火急火燎的,每天顿顿不离酒肉,他每每叼着牙签看我来了总是不情愿地白我一眼,嘟囔一句:“有活儿了按半个人头儿算钱!”照理说rì子就该这么平稳地过去,可没想到一件意外的事就这么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