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吾花自己也有归家切的心,只是风度和矜持在,才不显于眉目,不让其在言行间呢喃萨满。尤其此刻顾及米娟,就更要将那番心做侠怀淡化了。
答应她后,凇氲而过,不昭示好客举,却从一阵飘逸里启迪出慈悲来。自说是“友谊不分家”,让彼此都着了欢颜,不过喊爸妈多备些招待而已,只如落笔添些余彩,反复都能悦人而自悦,谁知出了楼门,竟见樊娲和衣伊人静静等着,开首即对她说:“咱们一致决定这几天去你家。”便觉措手不及,有感骤生劈面烟雨,先前的江南画要重描山水了。
“怎么?”吾花睁大惊奇的眼睛,“这可是中秋节,不赶快回家报到,有悖常情了。”
“咱们比你清楚。”衣伊人言道,“只是我爸我妈都在国外,离着几万里地,总不能飞越太平洋相聚。即使出国,也还要托人情办理护照什么的一大堆手续,简直吓死人。弄一个竹筏去偷渡,木材还正涨价,不划算。”
“是的。”樊娲接着说,“我的家人也都忙,尤其我爸要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大概是中东那边又有打架的了,他得去管管。”
“烦恼大千。”伊人做叹息言,“那么点个地方,还没有东三省大,打来打去的,真是闲的闹心了。给两千国安、三千城管,保证五分钟统一阿拉伯半岛。”
吾花乐了,就道:“好啊!那咱们走吧。”
一语完了,忽然想起米娟,却见她露出好大的不情愿,由得敏感,吾花便对她说:“呵呵,这回热闹了,路上不用怕单调。”
米娟无话可说,勉强笑笑,算是态度。
樊娲和衣伊人听了,也很觉意外,“哦”地问了声:“她也去吗?”
吾花简单点点头,随即问道:“萍云呢?”
衣伊人秀道:“人家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在心窝里满载她的第八十二空降师,到老妈那里撒娇着陆去了。”
然后欢欣言语:“到你家正好可以打几个越洋电话——听说你的父母都不是吝啬的人,我很欣慰。”
吾花就笑:“他们不吝啬,我却很抠门。”
随即有所感叹:“电波里诉衷肠,也是‘天涯共此时’,其实世界不遥远,美国距离中国,只差了一个英语的距离。”
樊娲颔首道:“她可将英语换中文、电话搭彩桥,我却有一个心愿要了——想再去看看那个神秘的长毛老道,总觉得他的身上隐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呵,什么秘密?”衣伊人不以为然,“不过是庄子境界罢了。”
吾花一旁言道:“庄子境界就已经不得了啦。别再说,快走吧。乡音在勾我的手。”
“好。”伊人答应着,却问:“是你爸来接吗?”
“本来是要接的,但我没同意。”吾花说,“一来时间不好把握,二者又怕添写不必要的人情纠缠,更重要的是我想以独立的姿态荣归。”
“嗨——”伊人作状颓丧,“本指望和你一起,借光坐小轿车。这下又得用步量,命苦呀。”
樊娲则道:“那咱们坐火车吧。”
她这一说,吾花先鼓掌了,言曰:“正合我意。”
“先别高兴做决断,听好规矩。”伊人却来绸缪与她,话语里有许多谆谆教导,“不要带任何东西,但要带上一切证件,这是经验之谈。带东西很累,挤车又麻烦,又得应付检查,又怕丢,所以身无长物最好;但证件不可缺,到哪里都保不齐遇到挑刺的,找点毛病被抓走,死在看守所里多冤呀。这还不包括臭名昭著的‘暂住证’和最不可思议的混蛋机构‘收容遣送站’。我要呼吁自己的观点——任何人都有权在任何地方停留和居住,世界大团结,地域无差别。”
“说得很好。”樊娲跟道,“但话说回来,其实只要带上一种证就可以——那就是钱。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
伊人却嘘:“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个女孩揣着两亿美金四处晃悠,后面不得有几个加强连的黑帮追杀呀,还走遍天下?”
樊娲未作反应,一直沉默的米娟倒忍不住插话:“”:“好恐怖的旅程,列车行驶在黄泉路上,铁轨撞击着地狱之门,还是别坐了。”
别人有愣,吾花却道:“不过忘川,如何上九天?”
米娟会然、樊娲颔微、伊人拊掌。
于是轻装而行,好在火车站离得不远,三五分钟即到,要了个足下超。
吾花第一次与铁路打交道,看哪里都新奇,任由樊娲她们带着,不声不响,只顾学习。却发现两位姐姐前面的提醒有派不上用场的嫌疑:一路并没遇到什么检查的,连带大盖帽的都懒懒散散,有的还在闭目养神,全使人由衷发敬仰:工作习久的定力,到此境界,竟能从喧嚣的棚顶听下来柳浪闻莺,真是大修为了。
候车室大门口倒是设置一个检查处,见得两个穿制服的人端坐闲聊,但吾花拎着宝剑从面前走过,他们看了一眼,却并未搭理,又开始自顾说起某某提干的事情。
如此有染,谨慎也就堕落为坦然,开始大模大样地闲串、环顾,一眼便发现旁边立牌写着“问事处”,正心想:有这样的机构真好,却见里面一个,外面两个,嘻嘻哈哈地说着某种皮鞋的价钱,便又思付:古诗词“蕉中覆处应无鹿,汉上从来不见花”,应是提名《思佳客》了,但佳客来时,远望潺湲,还以为芷兰在,近了才得南部瞻洲混象,怀疑成墨菲斯托之约。
于是她说:“环境挺轻松,并不太拥挤,至于杂乱——也是难免的,巨大的屋顶就是散热闹用的吧?”
伊人言道:“不是春运,还算好些,但上车也没有座儿。”
随后问:“买票还是逃票往里混?”
吾花刚一迟愣,樊娲已然笑起来:“别听她胡掰,堂堂衣大小姐,还能什么事都干?”
伊人也笑,便告诉她们:“你们不用操心了,我去买票排队就行。”
说完就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说声:“妥了。”干净利落,令吾花赞佩不已,便致意道:“伊人姐姐,感念您在那糟糕的队伍里经受小窗口的煎熬和折磨。我要送你一副对联——做人做到清澈见底,办事办得剔透玲珑,横批——‘你是我的偶像’。”
伊人顿时乐不可支,一亲调笑:“赏你香吻一个。”
吾花静受了,又易嫣然为翩翩,但问时间,得复:“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