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变作点点小小的碎阳,落在白沙铺就的河滩上,随着树叶的不停晃动,就像是夜间的jīng灵,轻轻舞动。レ思路客レ
偶尔有几点阳光,落在了少年睁开的眼中。
我,还活着?
苏摩伸出手遮住林间的阳光,在黑暗中呆久后连晨间温柔、和煦的光芒也变得刺眼了。
待眼睛适应光明后,他将视线投向了四周,发现他正躺在一处离红莲观不远的河滩上,河的一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林间草长莺飞,野花芬芳,一派生机盎然。
可当他将视线移向身子的一侧时,脸sè的神情凝住了。
只见在他身旁不过半米远的河滩上躺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黑衣女子,一袭墨sè面纱掩住了面容,正是当rì在火舌峰上救了他的墨衣女子!
而他们之间,是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这两只手如此自然的握在一起,仿佛千年前就是如此。
“素龄哥哥,素龄哥哥……”
墨衣女子口中喃喃低语,黛眉紧皱,脸sè煞白,显然在经历着一场恐怖的梦魇。
他的心莫名地疼了,伸出手想抚平她紧皱的眉头,可那只手垂在半空中仿佛有千斤力在牵引着,让他无法放下。此时,有两个声音在他脑中盘旋不散,令他头痛yù裂:一个是师父、师尊平rì里反复训导的正道大任与邪魔妖道的卑鄙残忍;另一个则是生死林中狐妖钟离悲凉的哭声。
“不,素龄哥哥,不要抛下淳儿!”
突然,她发出一声惨叫,猛地扑入了苏摩的怀中,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一刻,他仿佛连全身的血液都为之逆流。
片刻之后,他面无表情地挣月兑开了墨衣女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向她,道:“你我人魔殊途,今rì我救你,只为了偿还你在寒华洞中救我的恩情,如今你我恩怨两销,若是……”
他停下来,将手中的长刀抵在墨衣女子的雪白纤细的脖颈上,哑声道:“若是rì后,再让我看到你,定会杀了你为天下苍生除害。”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墨衣女子怔怔地望着苏摩的身影渐渐淹没在了林间繁茂翠绿的叶间,竟是没有回过一次头。
墨衣女子失魂落魄的,一动不动坐在河滩上。目光流离,慢慢落在了原本与那人紧紧相握的右手上,怔在原地,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
看着那只摊开的手掌,她就这般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突然发现,身后树林间原本清脆的鸟鸣声忽然全都静了下去,仿佛感觉到什么大凶气味,一时间竟是不敢发声。
“叮—铃”。
……
“叮—铃”。
……
空灵的铃铛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一个少女伴随着一声轻微的爆鸣声,凭空出现在了林中一棵枫树下,在她出现的瞬间,林间再次恢复了往rì的生机。
只见那女孩十五上下,一身水蓝道袍,肌肤如雪,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带着几分淡淡的妖艳美,一头秀发挽成一个高高的髻,但这古板的装扮丝毫没有隐去她的灵气,反而更添乖巧。她腰间系着一古朴金铃,一动,金铃就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十分讨人喜爱。
流璃一蹦一跳地跑向河滩上的墨衣女子,“叮铃”、“叮铃”声不绝于耳。
她在离墨衣女子尚有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下,踏着小碎步来到独孤夜身旁,毕恭毕敬地深鞠一躬:“独孤大人,魔使流璃有要事禀告。”
她微微摆了摆手,道:“说。”
“魑魅、霜无已经攻进了红莲观!”
苏摩在这山林中走了多半个时辰,才出了树林,他回头望向身后连绵的绿霾,面上依旧平静若冰,可五指已紧紧地按住了胸口。
“轰隆!——”
突然,一声轰然巨响响彻四野,苏摩抬头望去,只见疾峻山四十九峰中一峰峰顶硝烟弥漫,一团巨大的黑气完全占据一方天空。
瞬间,他倒吸一口冷气,那山峰正是红莲观所在!
“轰隆隆——”
“……”
“轰隆隆——”
“……”
天上的黑气一遍又一遍地撞击在仙障上,激起数丈高的七sè光芒,喷shè向苍穹。在黑气与仙障撞击的瞬间,整座红莲道观都在为之剧烈地颤抖起来,房屋、树木在地动山摇中尽数倒了,这座屹立了百年之久的修真小观竟在顷刻间移为了平地……
“飕!”
破空之声突起,苏摩抬头望去,只见仙障在阳光的照shè下呈现出缤纷的彩虹七sè光芒,滚滚黑烟从森林各处冒出,又有“咕叽”怪叫不绝于耳,像是有人俯在耳边张嘴惨叫,又像是九幽之下无数妖鬼在低声轻笑。
他一路跑来,不知跌倒了几次。
可,为什么他要独自一人死在漆黑的悬崖下?
为什么当劲敌来临时,没有一个人来告诉这个厨子一同迎战呢,是为了他那甘愿堕落的xìng命不受到威胁吗?
可笑!
苏摩下意识紧咬住了苍白的下唇。
但见目光所及,黑烟弥漫,沙石,地上遍布大大小小的焦黑的动物尸首,哀鸿遍野。在直插青天的仙障外立着一行黑衣人,只见他们个个均有九尺多高,却瘦骨如柴,全身上下都紧紧地裹在一张黑sè的长布中,立在风中如一根根烧焦的木桩,细看之下,每个黑衣人身上都由内散发出大量的煞气,一双枯瘦**的双脚竟是垂在半空之中。
苏摩心内咯噔一下,目光向远处推进,瞧见黑衣人身后处一字排开着十来个人,竟是观内的弟子与莲花童子,许寒川、宋非、杜二卜、陵心亦在其中,可见他们个个双眼紧闭、面sè死白,嘴唇青紫,像极了身中剧毒惨死的人们。
苏摩刹那面如死灰。
“轰!——”
一声惊天怒吼响彻天际,他昂首望去,只见炼火尊人泰然临于仙障之上,周身红光笼罩,一柄光芒万丈的“火神”仙剑祭起,剑刃处如火蛇缠绕,四周空气尽被气化为袅袅黑烟,一时间百里云间黑烟四起,火光闪烁,仿若一个战之正甘的大型古代战场。
“早闻炼火尊人一柄‘火神’仙剑威势不凡,今rì一见倒真是威风凛凛,叫我好生佩服。”
天空的另一侧传来一个有几分轻佻的年轻男子声音,侧头望去,一个欣长人影正立在与炼火尊人相距不过一丈多远的空中,一袭深棕sè斗篷随风猎猎作响,宽大的兜帽掩住了男子的面容,背上一柄巨大的青褐sè镰刀在炫目的rì光下发shè出独特的金属光泽。
如今这人一开口不是夸赞炼火尊人法力如何高深jīng湛,而是称赞他的法宝外在气质颇佳,其中嘲讽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可炼火尊人是何等人也,当即冷冷回道:“区区小魔,口气倒是不小。哼,见‘火神’之rì,就是你命丧之时!”
斗篷中人轻“哦”了声,朗声笑道:“哟,可不是吗,我的‘巨蜂’也已经等不及要喝血了。”
说着,那人回过头,伸出手轻轻抚模了一下背后的巨镰,黑sè的甲片,宠溺地刮过刀刃上的沟痕,末了,低下头在镰身上烙下一个冰凉的吻。
“巨蜂?!”
炼火尊人口中沉吟到,眯眼看向斗篷中人,顿时眼中jīng光大胜,喝道:“你就是魔使魑魅?”
斗篷中人一听,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轻笑道:“魑魅这等魔界小徒,充其量只配做魔皇邪亭大人身边的一条狗罢了,又岂配得上‘魔使’二字,实在是令尊人您错爱了……喂喂,这怎么就开始了?!”
话音刚落,魔使魑魅就疾步向后退去了数步,险险躲过了一个疾shè而来的车**小的火球,可未待他喘开一口气,第二个火球以更快的速度飞来,那人先是惊恐地大叫了一声,竟是怔在原地,吓得动弹不得。
下一秒,烈焰就要将他焚为灰烬……
炼火尊人冷哼一声,眼中显出了睥睨之意。
电光火石间,魔使魑魅忽地身形大变,反手抽出背上的巨镰,却不祭起,而是双手紧握,用力劈向俯冲而来的火球。
“轰隆!”
随着轰然大响,巨大的火球竟被那柄其貌不扬的巨镰拦腰斩断成两半,刹那间火星四shè,千万朵烟火在空中齐齐绽放。
“嗡——”
苏摩不及细想,顿时觉得四野“嗡嗡”声渐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片刻之后竟如万蜂齐鸣,耳内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别叫了,会打搅到别人休息的。”
空中,魑魅好心地叮嘱手中的“巨蜂”,指节轻轻地落在镰身上,随着“铮”一声脆响,四野的嗡嗡怪响瞬间消失了。
苏摩勉强站直身来,揉了揉仍旧有些发疼的耳根,目光迫不及待地投向了天际。
只见半空中,炼火尊人的身子像被风吹动了一般,不易察觉地一晃,苍老枯黄的脸上隐约有一团黑气流动四蹿,看样子像被煞气侵入了体内。
“师尊!”
苏摩失声大喝,快速奔向炼火尊人与魑魅斗法的一方天空之下,就在他即将一脚踏出仙障之际,一个火球在脚下爆炸开,硬生生地将他逼退了。
他微怔,望向了苍穹。
但见炼火尊人隐泛黑气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傲然的笑意,嘶声道:“哼,老道今rì就算豁开xìng命不要,也要留下你这魔界畜生的命!”
话音一落,空中的“火神”登时赤芒大旺,炼火尊人双手即结道家法印,双目圆瞪,全身衣袍无风自鼓,上下隐有炽热气息飘出。他口中,一字一句,道:“九幽之下,是为业火;九天之上,是为天雷!”
天际乌云顿时翻涌如海,绛紫sè的闪电如密网缠绕苍穹,天地间突地狂风大作,呼嚎声震耳yù聋。仿佛,这片天就要塌下来了!
“御火行雷。”魑魅的口气立即多了几分凝重。
而炼火尊人此刻便连七窍都流出了黑血,他若得胜般的一笑,紧接着右手一翻,中指直指天际。
“轰隆隆!——”
忽然间,一道惊雷划过天际,正落在“火神”仙剑上,在强烈的电光照耀下,整个疾峻山瞬间亮如白昼。
然后,只听得炼火尊人一声历喝,左手剑诀引处,用尽全力一振手腕,惊雷响过,巨大的火龙从铺就了整片天空的乌云中探出了骄傲的头颅,紧接着沸腾的火焰缠上了那条惊摄四野的闪电,化作“火神”仙剑的剑芒向空中的魑魅疾shè而至!
一路上,轰鸣声响彻穹顶,rì光退摄,狂风肆虐,在蔚蓝的天际烙下一道深深的炽痕。
此时,魑魅如陨石坠向了土石大地,忽地,他似笑了一笑,转头对着地上的黑衣人招了招手,道:“小伙伴们,该你们了。”
他话音一落,地上的黑衣人开始发生了变异。
只见,“咔咔咔”骨骼声乱响处,黑衣人背上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两只庞大的乌黑羽翅,他们扇动翅膀,向天上飞去,黑压压的一片,一时之间竟遮住了漫天耀眼的电芒火光。眨眼间,无数黑衣人已在魑魅身前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面横贯天际的巨大盾牌。
下一刻,闪电与火龙撞上了“盾牌”。
鬼嚎之声在那一刻降临天空,一瞬间似有无数怨灵在啼哭,期间隐隐有血肉撕扯声,闻之惊心。
紧接着,紫sè的闪电、炙热的火焰在广袤的天空爆炸开来,无数焦黑的尸体如流星雨洒落大地,在绚丽的紫光金芒中,整座红莲观仅剩的一些楼宇瞬间四分五裂,化为一片废墟。
受到强大气流的冲击,苏摩整个人随之在风中四处漂浮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脚才缓缓地落在了结实的大地上,他想喊,想冲过去,但所有的冲动都被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
他本能地回头一看,对上一双美丽却不带任何波澜的眼睛,口中月兑口道:“师父……”
炼红珊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的话,迈步立在他身前,身上一袭如火红衣飘荡在满目疮痍的土石大地上,如一朵艳丽异常的红莲,悬浮在苍生之上。
他立在她身后,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只觉她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凛凛寒意。
“砰”。
忽然,有一物从天上掉下,正掉在仙障外一处焦黑的草丛中。
苏摩定睛一看,透过焦糊的黑sè道袍,依稀可以看见,一张皱纹纵生的苍老面庞,正是炼火尊人。
此刻,大量的黑气聚积在草丛中那张枯瘦难看的面庞上,似要爆裂开来,暗黑sè的血液从道袍中溢出,浸透了老人身下大片土地。
“师尊!”
苏摩失声喊到,不顾一切地奔向了仙障外的炼火尊人。
倒坍的红莲观前的那袭美丽的红影忽地一颤,缓缓移动,跟在奔跑的黑衣少年后,缓缓步出了仙障。
苏摩在一点一点地拨开地上厚厚的尸体,艰难地挪到炼火尊人身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然后迅速地从怀中掏出一些补气养血的药丸,撬开老人干裂的嘴唇,尽数喂他服下。
服下药后,老人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从鬼门关爬回一般,而少年脸上也重归淡漠。
“飕,飕”两声破空声,魑魅出现在了离苏摩不过数步远的低空处,一身着冰蓝sè丝袍的女子立于他身侧,肋下夹着一白衣少年,是黑衣人身后那一行人中缺少的风凌天。
苏摩冷冷地道:“放下他。”
蓝衣女子冷眸微转,落在了苏摩身上,一张美丽的面庞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见那冷若冰霜的蓝衣女子只是一直冷冷地盯着苏摩,无其他动作,魑魅似乎很无奈地叹了口气:“霜无,既然‘那个人’已经开口了,你不妨将人放下,让他自己过来取便是了。”
霜无冷眸微动,将肋下的风凌天直接扔在了地上焦黑的尸堆上。她刚一放下风凌天,魑魅便抬头望了眼天空,笑了笑,抱拳道:“魔使魑魅、霜无今rì多有打搅,实在是出于无奈,还望红莲观观主海涵,他rì有机会定当登门领罚。”
说罢,两声轻微的爆鸣声闪过,二人仿佛融于了周围凛冽的空气中,消失了。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打伤她一众弟子不说,还劈了她的房子!下次?下次还敢来,非拉你们两个做我房子的陪葬品不可!
炼红珊眼看魔使魑魅、霜无二人逃得影都没了,气得咬牙切齿,两只拳头揉得咯吱作响,然后一挥手,吩咐道:“五儿,拿酒来,五儿?”
她四处看去,忽地怔住了。
昏暗中,一个削瘦的身影一手搀扶着一个浑身焦黑的老者,一手艰难地拨开地上堆积如山的焦糊的尸体,步履阑珊地向前一步,一步地走去,前方白衣少年面容平静地昏睡在尸堆上,像在等待着什么。
在这一刻,风停了,雷歇了,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只剩下少年艰难穿过尸堆的沙沙摩擦声,化作永恒的乐曲回荡在这片承载了太多悲伤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