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梦华录 第一章 梦华馆

作者 : 贯一郎

崇、观以来,在京瓦肆伎艺:张廷叟,《孟子书》。主张小唱:李师师、容兰凝焉、徐婆惜、封宜奴等,诚其佼者。嘌唱弟子:张七七、王京奴、左小四、安娘、毛团等,教坊减罢并温习。张翠盖,张成弟子:薛子大、薛子小、俏枝儿、杨总惜、周寿奴、称心等。不以风雨寒暑,诸棚看人,rìrì如是。

《西京梦华录——卷之五》

一枚铜钱,翻转落定,丢入木碗之中。钱身圆孔方,油渍铜绿之下露出“宣和通宝”四个字,运笔挺拔俊秀,铁划银钩。

待商贾从jì馆内走出来,外面夜sè已入戌时。他把腰间革带系了又系,抱起浑圆肚皮,棉靴小心踢出门槛。方一出门,三月的料峭chūn寒才把他从温柔乡里吹醒过来。他使劲拍打着脸上的酡红,摇晃着脑袋,大约是想酒意快些散去,免得又被家里那老虎婆娘臭骂一顿。商贾扶了扶圆鼓脑袋上的东坡巾,扭动身子朝街口走去。斜街口横卧一条黑影,商贾眯起眼睛,发现那正是一打盹乞儿。乞儿靠着墙,从墙上的木栅小窗飘来羊肉汤的浓浓香味,想必这面墙是某酒家灶房的后墙,这乞儿不但蹭个缓和,也好做个“羊肉梦”。

乞儿身上只着一件百衲衣,衣凋体敝,商贾看他可怜,也觉得这乞儿品相不错,眉眼清秀,便丢了一个铜钱在乞儿碗里。熟料那乞儿竟看也不看,翻个身子,继续梦着他那锅炖得烂熟的羊肉。商贾又多丢了几个铜钱给他,乞儿不曾抬头瞟他一眼,商贾气得大叫:“罢,罢!不知好歹的黄毛乞儿,饿死与野狗喂了,倒还能摇个尾巴!”说完,他拂袖愤愤离去。这乞儿倒也淡定,拿了木碗里的铜钱,在手里颠了颠,就要去找曹婆婆买肉饼吃。

自太祖皇帝开朝以来,便以汴京为“皇都”,供皇亲国戚,王公贵胄居住,而以洛阳为“附都”;时人则以“东西二京”辩之,以开封为“东京”,以洛阳为“西京”。皇都的繁华盛锦,自不必说,而这“西京”洛阳,位处丝绸之路终点,又连通运河,商旅往来,车水马龙,十分兴盛。洛阳之美,自古而来,《三都赋》《二京赋》皆有传颂。

若说西京洛阳最为“繁华如梦”的地方,自当属这“十里莺堤”无疑。本来只是一条赚取外族商旅钱财的烟柳巷,自徽宗上位以来,大肆修葺,穷极奢靡;时至今rì,十里莺堤已成为京城夜晚最为热闹的地方。大小勾栏瓦舍,青楼赌馆,少说也有上千家;往来以银器供送酒食的店小二、龟奴,或是在街边牵车叫卖,擦拭净盘子器皿的小贩,这是外街。往内街去,公子王孙,商贾大富,游于华灯锦街之中;而各美女舞姬,多半不会像寻常jì女那样呼喊恩客;而是在楼上凭栏而望,媚眼含笑,等待鱼儿自愿上钩。

这十里莺堤欢迎天下来客:无论是汉人,西夏人,还是契丹人,女真人,一概不拒。却最不欢迎以下三种人:醉生梦死,在后巷掏喉呕吐的醉汉;散尽家财,双目遍布血丝的赌徒;还有便是蹲守在各家jì馆门口的叫花子了。只要瞅准机会,在客人进去的时候冲上前去喊一声“公子”“老爷”;客人当然碍不住面子,随手丢些铜钱碎银子,免得被当做是一毛不拔之人。如此一来,虽然少不得挨龟奴一顿拳头,却能换得一顿饱饭。

“这些叫花子中不乏年轻力壮,却不去做正经行当,反而在这摇尾乞怜,所以说,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黄公子转身对种师勋和种师旭说道。“勋哥,旭哥,你们刚刚回到这西京城,切莫见怪。”

“知兵有谋却胡虏,宋代名将种师道。”这句诗赞扬的正是种师勋的父亲种师道。种师勋与堂弟种师旭长年跟随父亲生活在驻扎于北宋与西夏的边界线上的军营里,如今,塞外的风沙和军队的铁纪把两个少年都磨砺成了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不久前,种师道奉旨回京,举家迁至汴京都城,两个少年第一次来到西京这个颇具胭脂气息的地方,自然感觉有些不习惯。

种师勋摇摇头:“黄公子莫要这样说,都是铮铮铁骨的男儿,能沦落到如此地步,必然是有自己的苦衷。”他叫随行书童取了些钱财,尽数散给蹲在桥洞下的乞丐们。黄公子叹口气说:“勋哥你可真是活菩萨,只是这天下乞丐何其多,就算是徽宗皇帝也不见得养得活,穷尽你种师家又能帮助多少呢?”

“家父常教导我‘勿以善小而不为’,明rì我就叫家里开个善粥铺,为这些穷苦人施些米粥。”种师勋如此说道。同游的几个公子听后,也连忙点头:“勋哥说的可极是,这善粥铺,也算弟弟们一份。”

这些陪着种家兄弟在十里莺堤游玩的少年之中不乏朝中权贵的公子和豪门少爷。种师道回京后,种家作为原来“京都六大家”之外的一支新兴家族,无疑是在这暗流涌动的京城势力格局里掀起了一波新的风浪。那些还没有找到靠山的朝臣官员,自然把种师家作为新的笼络对象。所以这种师兄弟虽然才刚回到京城,没过几天便成为这帮公子哥口中的“勋哥”“旭哥”,整rì被他们约出来,游玩相国寺的万姓交易,或者是到景灵宫东墙下的长庆楼喝酒。虽然种家兄弟每rì疲于应酬,但种师道嘱咐两人要多学习为人处事的经验,rì后必有大用。

待众位公子继续前行,种师旭才低声问种师勋道:“刚才那黄公子说的也有道理,这沿街行乞之人数众越发庞大,以前朝廷还设有粥厂,现在已是无人问津,为何堂兄反倒要来管此闲事?”

“你看这些乞讨之人,多cāo外地口音,想必是为躲避战乱,前来京城投奔亲戚而被拒之门外。”种师勋叹了口气,“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就是我们做臣子的责任。自攻打燕京一役,我宋朝二十万军大败而归,勉强靠‘岁币’赎回燕云十六州,现在这西京城墙外早已是民不聊生。这粥铺之事,权且当做是我想偿清内心的愧疚吧。”

种师勋少年老成,处事稳重干练,更加难能可贵的却是他的忧国忧民之心。种师道经常表扬他:“师勋确实有祖先种放的才智啊!”种师旭露出钦佩的神情:“明rì我就去安排此事,想到朝廷能有堂兄这样的人杰,将来必定能安邦定国,匡扶江山。”

“比起父亲我都差得远,更别提祖宗的智慧了。”种师勋笑了笑,拍拍堂弟的肩膀。“走吧!‘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rì暂且放纵玩乐,也不枉来rì醉卧沙场,马革裹尸!”

兄弟俩以拳相击,这是他们从小时候就用的互相鼓励的方式。稍后,两人跟上众位公子的脚步,往这十里莺堤久负盛名的“梦华馆”走去。

虽然在这“十里莺堤”之内的奢侈豪华馆所为数不少,但倘若有人敢与这梦华馆比,那绝对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九丈九,鎏金顶,琉璃瓦,玉做梁。”从这首儿歌中,梦华馆的华贵程度也可见一斑。在这梦华馆内的艺jì到寻常丫鬟,无不是肤若凝脂,面若桃花的少女;甚至连干重活的下人,龟奴,也是剑眉挺拔,英气勃发的少年。在这馆中来往的客人,若不是些豪掷千金的大户,那必然是锦衣罗袍,腰系玉带的朝中权贵。

这些公子今天邀种家兄弟前来,倒不是为那些寻常脂粉女子,而是为了亲眼见一回梦华馆的“华音歌姬”——容兰凝焉。

“勋哥,旭哥,两位哥哥长期在军营生活,料想肯定枯燥乏味。只是弟弟恳求两位哥哥,莫要一心动便把这容兰姑娘娶回家去,不然,弟弟的心可要憔悴上成百上千回了。”黄公子取笑道。几人上到三楼的“寻仙”,果酒菜肴早已准备妥当。想必这梦华馆的厨子也是神通广大,厨艺通天,不但做了好几样地道开封菜,还做了诸多异域美食。满席菜肴sè香味俱全,散发出的强烈香味更是令人食指大动。种家兄弟早已过惯了军旅的艰辛清苦生活,却不知这西京的享受竟奢侈如此,种师勋还顾得上与众位公子聊天取笑,种师旭早已觉得饿了,看着满桌菜肴,甚至对那“容兰姑娘”都不怎么上心。

“喂,容兰姑娘就要出来了!”

有人突然喊道,众公子立刻赶赴栏杆处,望着馆内正zhōngyāng的“星海云庭”。刚刚坐下的种师旭虽然觉得有些恼火,但也只能跟着种师勋一起来到栏杆旁,这时,“星海云庭”上凭空生腾出一朵云彩,云彩缓缓向上,雾霭中隐约可见两根藤蔓一样的东西,仔细看去,竟是一个秋千。

“快看,是容兰姑娘!”

种师旭睁大眼睛:云雾渐渐散去,渐渐从中凸显出一个少女的轮廓;再看清些时,露出的皮肤雪白得几近透明;而待云雾完全散去,一双碧瞳,眉心点着一瓣朱砂,缎子般的紫发垂至腰畔。坐于秋千上的纤纤少女,身着一袭碎花水sè蝶裙,悬于半空之中,轻启朱唇:

行云星阑夜梵天,朦胧雨,朦胧烟。

人生几如水中芥,过子愁卯:有时没,有时现。

千里相思一线牵,梦三千,梦难圆。

此去沧海,兰舟桂桨;为见伊人,宁洗尘缘。

这声音美如银盘坠玉,莺飞燕呢。种师旭目不转睛,凝望着坐在秋千上的容兰凝焉。秋千似乎随风摆动,从蝶裙下露出的小腿纤细笔直,光洁如玉。容兰凝焉任凭其自然垂下,伴随着节奏轻轻前后摇晃,显得十分俏皮。

“悠扬婉转,歌喉清美,当真不愧‘华音歌姬’之名!”在容兰凝焉向众公子点头婉谢之时,种师勋不禁感叹道。

容兰凝焉今年芳龄十四,相传她乃汉人与海外异族“鲛人”通婚所生,所以才能有这碧瞳,紫发,以及如此动人心魂的歌喉。时人称醉里楼李师师“倾城”,而容兰凝焉“倾半城”;再加上李师师与徽宗皇帝的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位容兰姑娘,现在恐怕是整个京城公子王孙最想娶过门的梦中情人了。

黄公子早已发现种师旭对容兰凝焉的痴迷,知道这次马屁算是拍准地方了,揶揄道:“旭哥少年英雄,也到了娶亲迎嫁的年龄吧,不知种伯父可为旭哥安排了哪家金枝玉叶?”

“还没!”种师旭摇摇头。他毕竟年少阳刚,又正值意气风发,每每谈到这种事甚至会害羞得抬不起头来。“旭哥倒是看这容兰姑娘怎样?说起来我与这容兰姑娘私下里也有些交情,若是旭哥有意,弟弟就当着一回打诨儿的媒人,只怕是种伯父家风严谨,容不得这风尘女子迈进种家门槛。”说到这儿,几个公子跟着起哄,吃起瞎醋来。

若不是种师旭暗运真气,恐怕此刻早已红透了脸:“种伯父倒不是如此迂腐之人,他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等儿女情长之事他是不怎么管的。只是黄公子千万莫要做这多余之事,免得惹容兰姑娘烦厌。”

就在众公子插科打诨之际,一位龟奴匆匆走到“寻仙”,低声对黄公子说了些什么。这黄公子当即脸sè大变,一拍桌子,从座位上站起身,道:“这‘京畿龙卷风’来得可不是时候!”

听到这“京畿龙卷风”五个字,在座的公子立刻变了神sè。种师勋和种师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龟奴深鞠一躬,额头触膝,道:“各位公子,少爷,我家主人说今天招待各位不周,这桌酒菜就当作是她请客了,还请各位自便。”

黄公子跺跺脚,道:“早不来,晚不来,偏要挑这个时候来扫兴!”他向种师勋和种师旭作了个揖。“勋哥,旭哥,今天弟弟没有招待好两位,是我的过错。只是现在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免得再惹些不高兴回去。”种师勋站起身来问道:“不知黄公子所说的‘龙卷风’到底是何物?”

种师旭对关外沙漠中的龙卷风并不陌生,当漏斗样的飓风经过时,军营里都会有马匹失踪,戍守边关的老兵都把它叫“鬼风”。只是他还不知道这汴京“梦华之都”竟然也有这等天灾。

黄公子摇摇头道:“勋哥你有所不知,现在这西京城内有两股风刮得正劲!其中之一便是这‘京畿龙卷风’,不过这‘龙卷风’指的可不是天气,而是整个京城送给那人的外号,此人爱好打架,所到之处无不满地狼藉,惹是生非,简直与龙卷风的破坏力无异!”

正要说时,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吵闹的声音,一干身着墨绿锦袍的家丁匆忙涌进梦华馆内。这些家丁背后绣着字,仔细一看,竟是十二个时辰。

这些家丁分两列犬牙状错开,弯腰弓背,如同桥墩。其中有两位家丁瓮声吐气,合力推开梦华馆大门,这门本是能工巧匠用大理石雕制,重逾千斤,平rì里没有四五个龟奴是打不开这门的。但是看这两人身体结实,踏步落地顿顿有声,只怕都是多年习武之人。

一位背后绣着“戌时”的家丁,急急忙忙跑到门口处。众人只瞧这位家丁矮小如侏儒,身形猥琐,眼大目圆,全然没有其他家丁的气势。他迈动双腿的速度奇快,好似相国寺万姓交易上在风火轮里跑步的仓鼠,十分滑稽。

只见那矮小家丁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尖锐洪亮:“童府童少爷到!”

霎时,一个沧蓝sè影子从门外飞身而入,倚仗轻功在这些家丁背上轮番借力,径直飞向正中的“星海云庭”。他足尖蓄劲,在最后一个家丁身上腾起一跃,顺着藤蔓便来到了容兰凝焉面前。

“今天我去了姚府,发现园里的一朵牡丹花竟提前开了,便向姚叔叔要了来,送给凝儿。”他从怀中取出一朵千叶黄花牡丹,插于容兰凝焉鬓角。“凝儿喜欢吗?”

牡丹本是大宋国花,而这“姚黄魏紫”,更是世人皆知的牡丹极品。寻常百姓便是想瞧一眼都得三生有幸。然而,此时扎眼的却不是那朵牡丹,而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那容兰凝焉当面**的少年。

容兰凝焉轻轻拨开他的手,取下鬓角的牡丹花,叹了口气:“早华易逝,奈何韶光?”她轻轻一捻牡丹,鹅黄花瓣如惊鸿之羽,簌簌落下。“童公子的好意,凝焉心领了。”

想必是那“童公子”根本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拍着手说:“好,好,我家凝儿说的真好。”他从星海云庭退下,带着“戌时”坐于楼上,喝起酒来。那一层的其他人等早已被家丁驱赶个干干净净,随后这些家丁也跟着出了梦华馆,在门外等候。

这“童公子”对容兰凝焉的亲昵举动,种师旭看在眼里,心里几番不是滋味。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的他多少起了些醋意,便皱眉问黄公子:“不知这‘童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可在这天子脚下胡作非为,莫非开封府尹都去做牡丹花肥了?”

“旭哥你刚回西京城,不知道的事情太多。”黄公子摇摇头,“这位‘童公子’——童真钰的父亲,正是现在权倾内外,掌握天下兵马调度,人称‘媼相’的童贯啊。”

童贯领枢密院事,为西北监军,封广阳郡王,掌握兵权二十余年,以太监身份位列三公,实乃自有史以来第一大权宦。时人称当朝宰相蔡京为“公相”,称童贯为“媪相”,虽然这称呼暗含贬义,但满朝文武百官无不看这公媪二相颜sè行事。而这退辽夏,平方腊,更是吹响童贯之名,就连远疆胡夷闻之也如雷贯耳。这两人虽然权倾朝野,却深谙权术,玩巧谄媚,深得徽宗皇帝信任。

“童贯不是太监吗,怎么会有儿子?”种师旭奇道。谁想到这一句话,把在座的公子个个吓得脸sè煞白,浑像沿街涂了铅华的jì女。“旭哥不可乱说!这童真钰乃是童贯的义子。”黄公子小声解释道。“这童真钰平素最恨人嚼舌此事,太监这话,若是让他听到了,可是万万不得了!”

正要说时,那童真钰忽然抬头向这里看了一眼,黄公子以为他听见了,暗道一声:“糟了!”心想这童真钰莫非是狐狸转世,耳朵怎得如此之尖。众人只见童真钰踩住栏杆,施展轻功,转眼间便到了这三楼“寻仙”。

“黄兄。”童真钰看着他,“朱兄,程兄,宁兄……你们都在这里,居然不告诉我,莫非是瞧不起我童家,上不得你们这西京公子的宴席么?”

黄公子等人听后,心下惊惧,知道此人绝对得罪不起。便一个个挤出笑容,犹如chūn花灿烂,作揖道:“我等也是临时起兴,就来到这梦华馆喝酒听曲,只怕童少爷人贵事忙,便没有相邀。做哥哥的不仗义,在此自罚三杯,还望童贤弟原谅。”说完,几人举起桌上的水晶酒盏,“咕噜噜”就灌了下去,似乎生怕这童大公子有什么不开心。

“黄兄太客气了!既然相遇,不如同饮。”童真钰叫旁侍丫鬟加了把椅子,在众人的注视中坐了下来。正好,那矮个头的“戌时”家丁“呼哧呼哧”地从旁边楼梯爬到这三楼,“戌狗,你怎么现在才来?”童真钰问道,“戌时”喘着粗气,用袖子擦拭额上的汗珠道:“少爷您的轻功真是神了!这容兰姑娘看着,心里一定喜欢。”

众人见这“戌时”四肢短小,眼神湿润,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只献殷勤的狗。童真钰笑道:“你这狗奴才倒会说话!”

种师旭对这童真钰自然是没什么好感,见这主仆一唱一和,更觉得讨厌。童真钰看到他,露出好奇神sè,转向黄公子问道:“这两人面生,我怎么没见过?”

“哦,哦!这位是种师勋,他的父亲便是威震西夏党项族的镇远将军种师道,坐在旁边的是他的堂弟种师旭。种大将军此次奉圣命回京,想必要有一番大作为,童少爷不会不知道吧。”

黄公子是有意这么说的,他自然想借种师道之名压一压这气焰嚣张的小子。却没想到童真钰面不改sè,举起酒盏道:“原来你就是种家的!想必是厌烦了在边关当看门狗的滋味,躲回这京都来享些安乐,来,我敬两位兄台一杯。”

这话说得极其刺耳,种师旭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喝道:“混账东西,嘴里含了马粪么!”

这下可把黄公子吓得不轻。他早就领会过童真钰这小子的yīn险毒辣,小时候这些公子王孙聚在一起玩骑马打仗的游戏,只因让童真钰扮演匈奴,他便在游戏中借机报复,打断了黄公子的腿。最后只因为是小孩子游戏胡闹,而且童贯又百般护短,黄家就算再怎么心有不甘也只能不了了之。

种师勋伸手阻止种师旭,站起身来,道:“我与堂弟刚来这西京城,若有什么得罪过阁下的地方,师勋在此赔罪。只是我们种家戍守边疆二十余载,在此期间西夏铁骑从未越过贺兰山半步,阁下自可想想,这西京的繁华安逸到底从何而来。”

童真钰哼了一声,道:“这大宋难道离了你们种家就不行?我看这西夏人每况愈下,不比当年,说不定换了什么牛将军,马将军,中原一样平静安康。”话刚说完,旁边的戌时便添油加醋地奉承道:“少爷英明,真是老爷**有方啊。”

“笑话!”种师旭冷笑道。“就靠你童大太监提拔的那几个酒囊饭袋,阿谀谄媚之徒,我大宋王朝说不定早就拱手易姓了!”

“太监”两字传入童真钰耳中,刺得他耳垂通红。他掌拍桌木,运气就往种师旭撞去。种师旭哼了一声,翻手接住。两人同时催吐内力,毫不保留。只听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这上好的沉香木桌竟然断成七八块,满桌的菜肴酒盏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童真钰还不死心,拾拳就冲种师旭胸口打去。种师旭本不想惹事生非,但见这童真钰一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心下也起了恨意。摆好架势,只等童真钰这拳打来,便要卸断他的胳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种师勋忽然如鬼魅一般闪入两人中间,他左手接住童真钰的来拳,顺势将他扔了出去;右手插入种师旭的空门,拆掉他的架势:“师旭,莫要乱来。”

童真钰摔倒在地,“戌时”尖声惊呼一声:“你们好大的胆子!”立刻便要去扶他。童真钰推开“戌时”,爬起身来,正要发作,却发现容兰凝焉不知何时已来到此处。她低蹙蛾眉,看了看童真钰,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对种师勋行了个万福,道:“公子真是好俊的功夫,只是这梦华馆生意难做,上上下下全指望凝焉一人养活,还望公子千万不要惹什么事端。”

种师勋摇头道:“愚弟不懂事,给梦华馆的各位添麻烦了。今rì这损失,权且记到我种师勋头上,待明rì我就叫账房送来。”

“我赔!”童真钰不甘心地叫道,“凝儿,莫要理这外人,梦华馆的所有损失,我童真钰一人承担!”

容兰凝焉抬起头,她冷冷地看了童真钰一眼。只消这一眼,便让童真钰觉得万念俱灰。

“童公子,你惹得麻烦还不够多吗?”容兰凝焉冷冷道,随即拂袖离去。

童真钰愣在原地,内心犹如坠入深井,空空荡荡,茫然不知所措。那“戌时”家丁已经去门外叫了帮手,一干人“蹬蹬蹬”地从楼梯爬了上来,那两位习武的家丁已经卷起衣袖,摆好架势,一副“谁敢欺负少爷我就和谁拼命”的架势。

“寅虎,辰龙,你们给我退下!”童真钰大喊,两位家丁一愣,心下觉得今天这少爷脾xìng怎的不同往rì。“种师旭,你若有本事,待洛阳牡丹花开之rì,就与我在邙山决斗,你敢是不敢!”

“一言为定!”种师旭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种师勋本想阻止他,但心想此事事关男儿气概,倒也退让不得。他只好叹口气,拍拍种师旭的肩膀,道:“这次回去,恐怕少不得挨父亲他老人家一顿骂了。”

童真钰朝众家丁一挥手,那戌时家丁立时尖声报道:“童府童公子打道回府!”便急急忙忙跟在童真钰后面。只瞧着一干人等气势汹汹地离开梦华馆,在路上喝骂推搡,弄得鸡飞狗跳。看到的人都摇头道:“这‘京畿龙卷风’,倒是不愧于这个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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