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峰女子监狱离防江市不到300公里。从走进牢房那一刻,文娜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进入另一个世界。黑黑的铁门,高耸的白墙和电网,一切显得格外深沉。
在牢房里,每当夜深人静,身边的女犯人都在呼呼大睡,文娜却切夜难眠。她想,,出狱后举目无亲,一无所有,今后路在何方?刚踏进监狱就想到出狱后的事情,文娜感到自己很可笑,但踏进牢房后,这个问题老是缠绕着她。这个问题让文娜郁闷、孤独、无助、绝望。
文娜没想到,一个女犯人的到来,迅速改变了她。
那是一个下着细雨的晚上。在牢房里吃完晚饭,文娜昏昏沉沉地躺在地铺上。牢房的门被突然打开,女狱jǐng把一位女犯人带进来。
文娜睁开眼睛,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她个子瘦小,满头白发,看上去50多岁。她是牢房里的第17位犯人。她应该是牢房里年纪最大的女犯人。牢房大门关好之后,这位新来的女犯人走了几步又呆站着。文娜看见她胸前的编号为256号。文娜的编号为252号。256号的视线在文娜的脸上停了好几秒钟后,又看着文娜旁边的空铺位,最后坐在空铺位上。
入夜。文娜在梦中醒来,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母亲坐在旁边。
怎么回事?
“我不是你妈,我是256号。”一只小手紧握着文娜的手。另一只小手在擦着文娜的眼睛。
文娜渐渐清醒过来,她发觉自己眼睛里满是泪水。这几天,在梦中文娜不知流过多少泪,不过,这是第一次有人目睹她在梦中流泪。
文娜也坐起来,问:“你怎么不睡?”
256号仍在给文娜抹眼泪,说:“你刚才不断地叫你妈,我一直在看着你。”
文娜当然知道256号一直在看着她。她不高兴地拿开256号的手,她并不接受256号的同情与怜悯。文娜转开脸说:“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女儿。”
256号过了一会才小声说:“别难过,你还年轻。”
年轻,年轻又有什么用?文娜觉得256号的话没头没脑,但她没说什么,她估计旁边也许有女犯人被她们吵醒。文娜不想多说,她又躺下来。
256号仍坐着。
文娜闭上眼睛。她没有睡意。她心里有点难受,她仍想着梦中的妈妈,她已多年没见过妈妈了。文娜感到奇怪,在深更半夜,在与世隔绝的牢房里,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强烈地想妈妈,尽管她根本想不起过去妈妈到底为自己干过些什么。妈妈是谁?妈妈只会在梦中出现。妈妈只是一个符号。文娜脑海里一片空白。文娜又睁开眼睛,256号仍在看着她。她怎么会这样看自己?看着256号反shè着月光的银sè头发,文娜突然闪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不会是自己妈妈吧?不不不,当然不是。文娜很快就清醒过来。虽然对妈妈的印象很模糊,但妈妈是什么样子文娜还是能记得清楚。
也许是缘分,文娜在狱中很快就与256号建立起感情。
通过交谈,文娜知道256号实名为李云清,清华大学研究生毕业。她过去是一家国有企业的总工程,前不久这家企业发生重大生产事故死了六个人,李云清犯有渎职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李云清已经52岁。
“你作我的干女儿怎么样?”
一次劳动收工后,在回来的路上李云清突然小声问文娜。
“你不会是想女儿想疯了吧?认一个女犯人作女儿?”
虽然文娜的口气很生硬,但她的心里还是感到一丝丝温馨。她感到仿佛头上有一只虚幻的光圈在转动。
“我也是犯人啊。”李云清说着向文娜走了一小步。
“既然同是大牢里的犯人,我们相认有什么用?”文娜边走边感伤地看着天边的晚霞。
“我没有儿女,而且也离婚了。有你这么个干女儿我会有jīng神寄托。”李云清慈祥地看着文娜。
“别把什么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希望的。我这样的人只会让人失望。我对自己都不存什么希望了。我是一个和死人差不多的人。”文娜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野草。
“你还年轻,还有希望。你出狱才28岁。”李云清一眼不眨地看着文娜,两道母爱之光投在文娜的脸上。
这句话不知在李云清的嘴里出来多少遍。文娜听得都有点不耐烦了。她认为这是空洞的安慰话,她对这些空洞的安慰话没兴趣。文娜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呢?她认为自己无论在狱中或出狱后,都是一个被社会唾弃的人。
文娜叹了一口气,说:“像我这样的人年轻有什么用?我已经是个多余的人。”
“文娜,你别这样。你和我不同,你不要灰心……”
文娜又长叹一声,她认为李云清的安慰话是多余的,因为这些话根本安慰不了她。
“你出狱后还可以念大学,你今后一定要做一个有用之人。”
“念大学?”李云清的话让文娜吃惊,文娜呆呆地看着李云清,她认为李云清简直是在说梦话。
“你别这样看着我,这是实话。现在读念大学没有年龄限制。”
“五年后我学过的知识已丢得差不多了,再说我……”文娜本想说没钱没财,但她只说,“就算没有年龄限制,大学可不是我这样人呆的地方。”
“我可以辅导你。你有五年时间复习。你很聪明,你出狱后一定会考上一所好的大学的。”
李云清这番话让文娜的心动了一下。读大学曾经是文娜的梦想。梦想毕竟是梦想,大学之梦是不可能圆的。
“我现在一无所有。出狱后就是能考上大学也没钱读书。”文娜低沉地看着脚下的杂草,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李云清说:“这些我都为你考虑好了。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有50多万的积蓄,这些钱都放在银行里。20万给你作念大学的费用,30万留给我的老妈妈。”
不知为什么,文娜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她不由抬起头看着李云清问:“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是您的女儿……”
李云清说:“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女儿。希望你能答应我。我母亲已经74岁了,我是她惟一的女儿,我父亲早走了。我没办法照顾她,希望你出狱后把她作为你的姥姥,伴她走完……”
李云清说到这里悲怆之情油然而生,她没法说下去。
“我答应你。”
李云清的话让文娜想起她的姥姥,她是由姥姥带大的,姥姥知道文娜被判刑后受到巨大刺激,她不久就离开人世。
“从明天起,我开始对你进行辅导,你重点学好英语。”李云清又缓缓地说。
“读大学曾经是我的梦想,但是,这对我来是非常渺茫的,出狱后就算我能考过大学录取分数线,哪间大学会录取我这样的人呢?”说到这里,文娜的目光又暗淡下来。
李云清说:“将来你就报南同大学,我清华的一个同学现在是南同大学副校长,说不定5年后他会当上校长。到时我会给他传话,五年后,只要你参加高考并达到南同大学录取分数线,就算那时他还是副校长他也有办法录取你。”
文娜仍感觉到李云清的话有点像梦话,不过,即使是梦话有时也会给人带来一丝温暖和希望。文娜对李云清有母亲的感觉。她想,自己的母亲应该是这样。
五年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自己真能成为一名大学生吗?文娜时而看着李云清,时而看着天边的云。希望太遥远。我的未来是梦吗?文娜对着苍天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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