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芷的眼睛顿时睁的跟铜铃那么大,顾攸宁的夫君……不就是哥哥么?那之前哥哥说的,师兄对顾攸宁有意思……又是怎么回事?
所有事顿时混乱了。悫鹉琻晓夏侯芷定了定心神,指了指君怀谨,对宣妈妈附耳道:“妈妈你瞧见那个男人了吗?我喜欢他很久了……可是他偏生不喜欢男子,所以,我也想向红玉姑娘学习一番,不知妈妈可否为我也做个安排?”
“公子你……”宣妈妈张大了嘴,半晌后突然会过意来,异常郑重地道,“妈妈我虽然不是什么有见识的人。在这风月场也见多了世面,就像我们这燕舞楼吧。明面上是妓馆。也有些小倌专门负责伺候好男风的客人。公子你这步走的着实不易,妈妈我定当全力帮忙。”
夏侯芷被宣妈妈一番言语听的僵笑了半晌,又暗暗塞过去两锭银子,便携着君怀谨畅通无阻地进了去。
路上君怀谨疑惑不止:“你究竟怎么说通那鸨母的?”
夏侯芷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给她四锭银子,她能不帮我办事么?”
君怀谨愈发的惊奇:“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夏侯芷突然止住了脚步,满脸堆笑地指了指对方的钱袋:“方才从你这儿偷的。”
君怀谨的脸色顿时一黑到底。
那厢,攸宁并没有按照宣妈妈的指示在雅间候着,反而故意引了酒客去缠住红玉,她则借机溜到了青窈的房中。
一地的碎片已经被清理了去,墙上仍留着凌乱的剑痕。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皆是横砍出来的痕迹,明明是一剑穿心的高手,在对付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事怎么会用到横削直击这样搏击的招式?
疑团越来越大,攸宁有些头痛的扶额。这些本不关她的事,依容珩那狡猾的性子定叫别人占不去便宜。但她却仍是放不下心来,这算是追求真相的职业病?还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
正怔忡间,门外的一阵喧嚷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一群人围拢在楼下,一位锦衣华服的客人身前,跪着一个身形瘦小的人,看穿着应该是名小倌。他的整个儿身子的俯到了地上,看不清样貌,小身板瑟瑟地发抖,声音也打着颤,不住地重复道:“小的没有偷东西……没有偷……”
古时的小倌多自称“奴家”,这人却称“小的”,想必是新来的。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不忍,攸宁停下步子,转瞬没入了人群当中。
“哼,爷的侍从亲眼所见还会有假?!昨个儿大爷我给你赏赐你不要,还以为是个有性子的呢,原来竟想着做这些下作勾当!”那客人说着话便一脚将那小倌踢到在地。
那小倌被踢倒后并没有哭喊着求饶,只是在原地爬起重新跪立,两手在身侧攥成了拳。
“呵,倒是个有脾气的!”那客人显然被激怒了,愈发凶狠地踢打起来。
攸宁目光紧紧盯着那人的脸部表情。唇角单边收紧,瞳孔变大。
前者表示轻蔑,后者有两种可能,一是害怕,二则是……兴yu。
不再做他想,在那人的拳脚继续加至那小倌身上之前,攸宁拨开人群走上前将那小倌挡到了身后。
“哪出来的不识好歹的娘儿们!没看到我们爷正在教训人吗!”那客人身边的小厮一见攸宁挡了道便扯着嗓子先替自家主子出了声。
攸宁半垂着双眸,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你家主子都还没出声,你慌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主子呢。”
那小厮被她一噎,瞬时竟找不出话反击。攸宁本也无意与他口舌争辩,便转而向他身侧的客人微微欠身:“这位爷好面善,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我们邵爷可是当今太子的表舅甥,皇亲国戚!”之前咽了声的小厮话音刚落,就被自家的主子瞪了一眼,看来是攸宁之前的话起了作用。他皱起眉峰斜睨攸宁一眼:“怎么,姑娘这是要插手本大爷的事?”
攸宁在心中冷嗤一声,太子的表舅甥?隐约记起,杜熹的夫人似乎是姓邵,这家伙,莫不是杜含烟的哥哥?杜含烟的太子妃能不能做的上还是未知呢,就敢自称表舅甥?还真是狂妄自大,比太子更不入流!只不过,便是太子本尊她也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什么表舅甥。只是他既要找事,陪他好好玩玩又有何不可。
想到这儿,她莞然一笑:“公子误会了,小女子从小就特别深恶痛绝小偷小模的行径,见这小倌偷了公子的东西竟死不认账,实在气不过,非要与他理论理论不可。”
“哦?”邵子甫眯起眼,将放在小倌身上的污秽目光转移到了攸宁身上,“那你想怎么做?”
“这燕舞楼怎么说也是皇城中有头脸的去所,靠的都是像邵公子这样衣食父母。手下的人要都像这样手脚不干净,岂不翻了天去。”她说的字字铿锵,见邵子甫面露松懈之色,话锋浅浅一转,“所以--这事儿决不能教训两下就了事了。得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了,人证物证确凿的把他扭送到官府去才算成。”
这事本是因着前一日这小倌拒绝了邵子甫,他气不过,特地倒腾出来整治这小倌的。要问人证物证,他的侍从就是人证,只要他咬死了见到小倌偷东西,官府又能查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这小倌关去了大牢,他跟他那丞相姨夫知会一声,将人弄出来养在自个儿府上,还不是想怎么乐呵就怎么乐呵。
攸宁的建议显然符合了邵子甫的计划,他便装着正经的模样,对一旁侍候的小厮吩咐道:“便照这个姑娘说的,将官府的人喊来。这手脚不干净的,是不能轻饶了去。”
攸宁早就看透了他的想法,想到他是右相的人,让官府出面办倒也挺适合。便不加阻拦。而是转身伸手去扶那小倌。
那小倌听她之前的话,只当她和邵子甫是一路的,不等她的手碰触,便颤颤巍巍跪着挪动到旁边的位子。攸宁见状便收回了手,缓缓走到他的跟前蹲下,冷凝了嗓子道:“你这副模样莫不是做贼心虚了?要是你非不承认偷了东西,便站起来,堂堂正正地同人证做一次对质。不然官府来了,看见你这样,还以为是我们屈打成招了呢。”
小倌的头俯的很低,听到攸宁的话,心中震动了一下。他微微抬起眼,见到那素白色绣着银丝边的鞋面,再往上是素白的云罗裙面,再往上……那是一双碧水寒潭般清澈的眼眸。她的表情很冷淡,似乎是厌极了他,但他却好像在她眼底看到了温柔的笑意,满满的温暖。
攸宁看着这个与自己对视的孩子,他长得很是清秀,皮肤特别白,纤秀的长眉下是清泉般明净的眼眸,睫毛细密且长,唇色惨淡的发白。难怪邵子甫会对他起那种心思,在这污秽之地,这样的好样貌只能带给他覆灭。
攸宁心中划过不忍,但只是一瞬,很快就利索地起了身,直奔主题。
她在邵子甫身旁一侧坐下,状若无意地道:“这官府迟迟不到,不如我们先讨论下案情。不知……这小倌偷了邵公子的什么东西?”
“哼。”邵子甫从腰间甩出一块玉佩压在桌面上,目光阴鹜地扫过小倌身上,“昨个赏他银子他不收,今儿个倒是瞧上爷的玉佩了!要不是叫成安撞见了,今个就让他给溜了。”
“邵公子是说,成安是亲眼看见这小倌偷东西了?”攸宁目光移向邵子甫身旁的成安,笑道,“那就请成安小哥说说,这小倌怎么偷的东西。”
成安的眼珠子转了转,像模像样的回忆了起来:“之前爷正在内室陪莺莺姑娘的时候把玉佩落在了桌子上,就差了我去取回来。我过去的时候,看见这小子鬼鬼祟祟地溜进了门。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把玉佩踹到了兜里。然后我就当场把他拿下了。”
叙事时眼球向左下方看,这代表大脑在回忆。而成安的眼睛,分明是向右上方看的。
攸宁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看法,说谎当然不需要回忆了。只是微表情这东西,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得用别的方法叫他说真话才行。
而这时,跪在那儿的小倌突然小声地抗诉了起来:“不是的……明明是你让我替你取出来的……我本就在那房中做打扫,你这样说了,我才拿给你的。”
“哦?你这在是说成安小哥撒谎了?”攸宁故作诧异地模样,失声道,“你怎么敢这样说,一定是你在门边看见了那玉佩起了歹心才偷偷溜进去装作要打扫的模样。”
“是的!就是这样!我去的时候,那房中明明就已经打扫好了,你怎么敢说你正在打扫!”成安一听攸宁替自己说话,越发没遮拦的胡编起来。
小倌被成安这么一吼,又委屈地垂下头去。
“官差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两个捕快模样的青年走了进来,威严地四下扫视了一圈,冷声道:“是谁在犯事。”
“两位官差大哥,是这样的……”攸宁款款走上前,猜想到那小厮在请人之时定已将事情添油加醋的转述了,便斟酌着情况婉转地又重新叙述了一遍,只不过,这次加上来小倌与成安证词的矛盾点。
随后,极是合礼地道,“小女子虽见识浅薄,却也知道鸡鸣狗盗之事为人所不齿。这事毕竟事关燕舞楼的声誉,他二人又各执一词,还请两位秉公办理,莫让两方失了偏颇才是。”
“那姑娘可有什么好法子?”那官差见攸宁衣着打扮、行为举止间都不像普通的青楼女子,便信口问道。
攸宁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盈盈美目,顾盼生辉,冲着他缓缓攒出一个笑来:“我一介女流哪能有什么主意,只不过,我觉得,去他们说的现场看看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那官差亦觉得有理,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邵子甫落下玉佩的厢房。
“就是那儿!这贼东西就是在那儿鬼鬼祟祟被我瞧见的。还不到门边,成安就夸张地大叫起来,试图先发制人。
攸宁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笑言:”那成安小哥可还记得那日他站的具体位置?“”这有什么难。“成安接到了邵子甫的眼神指示后就大咧咧地走上前,挨着门边框身子微侧,笃定地道,”就是这儿!“”哦?“攸宁缓缓踱步过去,站定后垫着脚往房间里探了探身,继而模着下巴,装作深思的样子道,”照你所说,这小倌应当是路过门口时看见玉佩起了贼心,可这儿离房中的书桌有一定的距离,房中的光线又偏暗,他怎么就能注意到那玉佩呢?“”谁知道他是不是一个个门槛盯着的!像这些个没脸没臊的,每天不知道在撺掇些什么勾当呢!“成安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那小倌的下唇几乎都要咬出了血来,惨白的脸也一寸寸发青。
呵,他倒是把什么话都给说全了。攸宁微勾了唇角,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但只是瞬时,即刻便换成了茫然的模样,似是迟疑地出声:”只是,那小倌说他当时正在房中打扫,那模样也不像说谎啊……“”扫什么扫!那厢房在他来之前早就打扫好了,有他什么事!“成安不假思索地就接了上去。
正中下怀。
之前做了那么多铺垫,不过就是要引他进自己的文字陷阱罢了。
攸宁偏冷的唇线泛起笑痕,笑意未达眼底:”这就奇怪了。这厢房既有人打扫过,为何那打扫之人却未理会这玉佩?就算不起歹心,好歹也应该将它交给主事的人。“”也、也许他没看见呢?“成安知道自己为逞一时之气说错了话,忙不迭地补救着,强撑着气势瞪向攸宁。
攸宁却全然不理会他这一套,装作不解地锁紧了眉头,看准时机,以彼之矛,刺彼之盾:”那就更奇怪了,连在屋内打扫的人都不曾发现那玉佩,这小倌又如何能发现的了?“
成安被彻底噎的没话了,眼神闪烁看向邵子甫。邵子甫则对自己身边奴才的愚蠢行径气愤至极,对攸宁的倒打一耙更是深恶痛绝,但碍于官差和围观之人众多,恶狠狠踹了成安一脚后,便愤懑地转向一边以示事不关己。
然而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攸宁会继续厉声追问的时候,攸宁突然浅浅地转了话锋,好像很疑惑地对成安道:”所以,成安小哥你确定那厢房是已经打扫好了的吗?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成安被踹了一脚后本心里憋屈的很,一见有台阶可下,便着急着要翻供:”是……是我记错了!那屋子没打扫!是没打扫过的!“”好,很好。“攸宁轻轻地拍了两掌,走到成安的正对面,潋滟如水的双眸突然变的冷凝,声音也似结了寒霜似的凌厉,”据我所知,燕舞楼有个惯例,就是当厢房客人离开后,而厢房又未及打扫前,就会在门前摆一扇屏风,专门用以遮挡房中的狼藉之景,以免唐突了路过的其他客人。所以,不管那房间有没有打扫,那小倌都不可能在门外就看到你家主子的玉佩,也就是说,你、在、撒、谎!“
攸宁一番分析后,事实昭然若揭,那俩官差听了这一来二去的对话,心中也有了大概的认知。从前这邵家少爷在城中横行霸道的事儿他们也没少见,这事摆明是邵子甫的奴才冤枉了人。但就凭着邵子甫和右相杜熹的关系,他们也不能对邵子甫落罪啊。于是,其中一个便清了清嗓子道:”这件事就是一场误会,这小倌无罪,也省得升堂另行办理了。大家散了吧。“
攸宁却不买账:”小倌没偷东西自然是没有罪应该释放,只是,这蓄意诬陷他人的罪名,却不知官府是打算如何办理?“
俩官差闻言均是一愣,这姑娘是胆子也忒大了吧,竟想将邵子甫落案?便将攸宁拉到一旁,想加以劝解。但一看见她那大义凛然的模样,又踟蹰该如何开口才是。
见二人欲言又止,攸宁猜想到定是因为邵子甫身份的关系,想让她息事宁人,这世道就是这样,王法再大大不过权势。
只不过,谁说他邵子甫的靠山就一定是权势最大的?
趁着两人都没接腔,攸宁便自说自话地接了下去:”上次你们朝廷的左相明明告诉我说,要是有人犯了蓄意污蔑罪,就该抽筋扒皮往他鼻子里灌辣椒水。“她说的一板一眼,一点不像装的。两位官差心中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抽筋、扒皮、灌辣椒水……这还真像传言中那个左相的作风,只是……”姑娘,您认识容相?“其中一位官差咽了咽唾沫,壮了壮胆子问道。”容相?哦……你是说珩哥哥吧……“话刚出口,攸宁就是一阵恶寒,为了惩治恶势力她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她故作腼腆地笑了笑,将头侧开一些,装作娇羞的模样:”他……他不喜欢我们的事太多人知道……“
两位官差早就听说左相之前在燕舞楼会佳人时被太子撞破,今日恰好又是在这燕舞楼……几番联想之下,俩人相互对视一眼,顿时恍然大悟,急急地对攸宁讨好道:”竟不知姑娘是……卑职真是失职!失职!“沉痛的表情做的是生动形象,恰到好处。
攸宁只淡淡笑道:”二位言重了,今日之事,还多亏了二位,才能有个圆满解决呢。“话题又转了回来,只不过这次亮了容珩的身份。
两位官差权衡之下,显然对容珩忌惮地更多些,低声相告了自身的顾虑。
攸宁坦荡一笑,装作很理解的模样,柔声道:”攸宁也知要将他治罪不可能。只是,若不惩治他一下,这城中人人都像他那般欺凌弱者,这南陵还不乱了套了。既然不能入刑,那就罚些银子吧,你们俩负责,收回来后就交到左相府里。至于多少……“她目光在二人身侧流转了一个来回,轻笑了一声,”你们看着办。“
两位官差顿时就傻了眼,这看着办……是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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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的石鼎中燃出袅袅的香,微风将幔帐吹的轻轻摇晃。”小姐今日大恩,小……小的没齿难忘。“面对着眼前笑容清淡的少女,孱弱的少年不做他想便屈身相跪。
攸宁微蹙了眉,上前扶住了他的手,下阻了他屈膝的力道:”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与父母,谁也受不得你这一拜。“
少年怔怔地看她,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从小就被人贩子不断的倒卖,受尽凌虐,何曾有人将他当人看?被卖到燕舞楼,他因着年龄小暂时充作杂役,但迟早要和那些个小倌一样沦落为那些达官贵人亵玩的对象,届时,他又有什么资格自认是个男子?
攸宁自然不会知道他心中此番的挣扎,见他呆怔,便柔柔地另起了话头:”你叫什么名字?“”绿……莺。“少年的声音有些发颤。
攸宁秀眉微凝:”怎生取的这个名儿?“”是燕舞楼的妈妈的起的,说是……说是以后挂牌……“少年白希的手紧攥在身侧,唇角抿起,仿佛这句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名字不好。“攸宁只淡淡的一句,拂去了少年心间羞愤的情绪。她看着少年清亮澄澈的眼眸,唇边泛起柔和的笑意,”你的眼睛很干净,像湖水一样澄澈,以后,便叫镜湖吧。“”镜……湖?“少年生涩地念了一遍,恍恍惚惚,带着疑惑,又带着欣喜。这……竟是他的名字?有这样美好的寓意。细细碎碎地默念了好多遍,眼角染起轻快的笑意,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突然向攸宁欠身:”谢……谢小姐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