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珩的步履优雅,不急不缓仿佛只是寻常散步,略带嗔怪的道:“半夜三更的出门都不知道带了个人么?若不是玄风发现你离开了将军府来回禀了我,你是打算和这位带着银色面具的先生孤男寡女的,荒郊野外看月亮到天明么?”
他虽说着调笑的话,气氛却一点儿不见放松,反而愈加紧张。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悫鹉琻晓
走到攸宁身侧,容珩下意识地将她挡至身后,冲着面具男惬意地眯起狭长的凤眸:“阁下的目标想必只是本相吧,依阁下的才智应该知道,本相素来独来独往。此番对付本相,却与将军府结下梁子,想来对阁下也没多少好处吧。”
“看不出杀伐狠绝的容相也会有儿女情长的时候。”带着音色面具的男人阴鹜一笑,“若她只是普通的将军府嫡女,我自然不会动她。可是,如今,她可是容相你唯一的软肋,容相以为,在下会有那么傻放走她让你心无旁骛地对付我么?”言讫,他目光骤然冷凝,一挥手,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了许多手持长剑的黑衣人。
容珩敛起笑意,尽力将攸宁护在身后,紫色长袍在黑衣白刃之间辗转。他身上并没有带兵器,动作却快的让人眼花缭乱。大多是徒手就着对方的兵器将对方斩杀。
而近身格斗术本是攸宁所长,此时,手脚却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完全不能随意行动,只机械地闪过几个袭击。心口隐隐地发痛,方才被袖里箭所伤的伤口愈发的酥麻起来,完全不像是正常皮肉伤该有的触感,她心下一沉,顿时明白了原委。
容珩还在奋力与黑衣人搏杀,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她心忖,对方分明是想耗尽容珩的体力。不由低声询道:“你的暗卫呢?”
容珩淡道:“这山中设有奇门八阵,我没让他们跟着。”
“奇门八阵?我怎么没碰到?”
“你一定是跟着他来的吧,想必是绕过了。”言讫,容珩握住了身侧一个黑衣人的手腕,带着那人转了半圈,那人手上的剑恰好割断身后另一个黑衣人的喉咙,鲜血飞溅。
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就在不远处围观这场厮杀,仿佛事不关己。
这样下去,容珩的体力必然耗尽,攸宁心一横,对容珩道:“擒贼先擒王,你去拿下那个面具男,这里我自己能应付。”
容珩顿了一下,并没有来的及思考其中的深意,已被攸宁从身后推了一把。见容珩月兑离了桎梏,攸宁没有再做抵抗,顺从的束手就擒。
此刻容珩这才完全明白她的意图,没有再做犹豫,飞身袭向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前方传来林叶相拂的沙沙碎响,一紫一玄两道身影在半空交错。
手臂的酥麻感一点点绵延开来,心口的痛愈发难以忍受,攸宁捂住胳膊,咬着牙使自己强撑着站稳。容珩不经意瞥见她脸上神情,顿时分了神,对方趁此空档当头一掌袭来,被他险险避开,并眼疾手快地反手锢住手腕,另一只手则准确无误地扣住了他的喉咙。
“主上!”为首的黑衣人见自家主子被擒,不由疾声喊道。
“想让你们主上活命就把你们的兵器放下,退到十里之外。”容珩冷冷地发声。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反应。
“听他的,你们退下吧。”身着玄衣的面具男淡淡地开了口,完全没有生命被胁迫的危机感。
于是,攸宁的身侧齐刷刷地留下一排刀剑。
容珩的心绪稍放松些,便听得银色面具男用只有他听的到的声音幽幽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让她逃月兑了么?看见她的表情了没有?早在你来之前,她就中了噬心散,若是没有解药,怕是要不久与人世了。”
容珩顿时感到自己的心脏在隐隐发抖,不知耗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浑身的战栗,他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感情,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轻描淡写地道:“阁下觉得区区噬心散难得倒本相吗。”
“若是普通的噬心散,自然难不倒左相。只是,在下这噬心散是由七虫七花所制,左相大人若是弄错了其中的任一种,或是延误了诊救的时辰,这么好的女子,怕是……”
“你到底想做什么。”容珩的语气冷冽,扣在对方颈喉处手亦不觉加重力道。
“很简单。左相大人若是愿替那顾家小姐受些罪,没准在下一时心情好,便将解药双手奉上了。”
“好。”出乎面具男的意料,容珩没有多做考虑就应了下来。
不远处的攸宁心头绞痛间,一抬头,正看见容珩松开了在那人喉咙上的禁锢,负手退开在一旁。她没有听到他们之前的对话,只看见容珩深深的凝望她一眼,眼底是安静的温柔。心中掠过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容珩探向对方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毫不犹豫地直直刺了进去。鲜血沿着他紧握住刀锋的五指汇成细流,一滴,两滴……滴落在地面。
攸宁双眼蓦然瞠大,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刚要上前却见他蹙紧眉头对她低喊:“别过来!”
容珩的脸色惨白,额间有细密汗珠渗出,他粗喘着气回头向对方扬眉:“阁下可满意了?”
面具男也被他的举动惊的一怔,但只是片刻,便阴测测地笑道:“没想到左相大人风光一世,却为了小丫头落得如此下场,啧啧啧……”他不怀好意地看向攸宁:“顾家小姐,你的用处,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攸宁隐隐觉得事情跟自己有关,厉声对容珩喝道:“你疯了么!你答应了他什么?”
“自然是……用他的命,换你的命。”面具男精致的唇角弯出了冷讥的弧度,瞥向容珩,似是叹息,“前戏是挺精彩,是不过,还不够惨呐。”
容珩的紫色衣袍已被血色浸透,他的身形晃了晃,扯出一丝不屑的笑:“这个简单。”说着,右手抓住了匕首柄,用力一拔,登时鲜血直喷出数尺之外,他已痛苦地俯来。
攸宁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周身都在颤抖。失声喊了句:“容珩--”慌乱地跑上前。
身下的土地已经被染成红色,空气中血的气息愈发浓郁,容珩薄唇紧抿,转向攸宁时忽而扯出一个虚弱的笑。那笑容淡淡地,划伤了女子的眼,细密的长睫顿时被水汽湿润。
她的声音一如平常的冷淡,却止不住的发颤:“你不是阴险狡诈的歼臣么,哪有往自己身上动刀子的!”
他此时说话已有些吃力,却带着戏谑的口气:“眼圈都红了,我还从来没看见过你哭呢。”
“哼,不愧是我南陵国的左相。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有心思**。”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突然走到了容珩的跟前,俯来,轻佻的笑夹着冰冷的调侃:“不过左相大人一世英名,怎生如此天真,若是顾小姐真中了噬心散,哪还有命活到现在?她中的,不过是一般的麻沸散,只会让她的手脚失力,心口悸痛而已,静养半日便好。如何,在下这么说,算是遵守了承诺吧。”
“如此……甚好……”“好”字话音未落,容珩眼中暗芒乍现忽得腾身而起,徒手一掌正击在对方的胸口处。
登时,面具男连连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唇角溢出鲜血。看向容珩的眼神震惊难以置信:“你不是……”
容珩慵懒地直起身,全无方才的痛苦模样,斜睨着他,凉凉地道:“怎么,只准你演戏不成。我早用内功护住心脉,这点皮肉伤又能奈我何?”
只听“嗖”的一声,不远处一枚焰火腾空而起,在黑色的天幕中拉出一条极高的银白色光弧。一直升到极高处,才听到“砰”一声闷响,只见那焰火绽开极大一朵金色烟花,纵横四射的光羽,交错绽放划出炫目的弧迹,将半边天际都映得隐隐发亮。
容珩只侧目瞥了一眼,冲面具男闲闲笑道:“看来是我的侍卫们来了,阁下还要继续么?”
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捂着胸口,蹙眉沉思了一会,竟转头径直离开了去。
见那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容珩强撑的表情才松懈下来,捂住心口,猛吐了一口鲜血。
“容珩!”
攸宁惊呼一声扶住了他的胳膊,将他身子大半的重量过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搀着他一点点地蹲坐到了地上,语气里掩不住的紧张和担忧:“你方才不是说你用内功护住了心脉吗?怎么还会这么严重的?”
容珩本锁紧了眉峰,听她这么一说,忽然低笑出声:“唬他的你也信?方才用的可是真刀子啊。”
“你脑子混了不是,真刀子也不管不顾地往自己身上捅。”攸宁的纤纤玉指霜白如雪,颤抖着撕开容珩的衣襟,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往外淌着血,她心头一酸,泪珠便滚着烫人的温度从眼眶里簌簌地砸落。
她重重喘气,鼻头都发红,再不像往常一样凛然。声音响在耳畔,蕴着哭腔,像头呜咽的小兽:“便是我真中了那劳什子毒,用的着你这样拿命来抵吗!值得吗!我们又不熟,你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容珩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忽得觉得心疼了。其实,这皮肉伤对他来说,说轻不轻,但说重也没有到未及性命的地步。早料到这趟会出事,他在出府时就用了护心丹。当时他只是利用那人松懈的当口出击,找机会弄到解药,却不是真的要把命给他。
但他的行为显然吓到她了。
用尽全身的力气纳她入怀,他低低地叹道:“是,是我不好……我自以为是……”
大片大片水泽从眼角无声地涌出,她将头埋进容珩的肩膀。忽听得他隐忍地闷哼一声,才如梦初醒般突然反应过来。
她用力擦去了泪痕,急急地道:“我替你止血。”回望两人身侧,根本没有可以止血的工具。她从裙角撕下一块棉质的布材,勉强简单给容珩做了个包扎,心绪平稳些了问容珩道:“你不是说你的侍卫到了么,他们人呢。”
“那也是我唬他的。那烟火不是我的人发的,想必是这山头的主人发现了外来入侵的人,所以发了信号弹。”容珩想到些什么,突然硬撑着站起来,“我们快离开这儿,一会要是碰上这儿的主人,就麻烦了。”
“我想……”攸宁讷讷地指向不远处流动的火光,“他们已经来了。”
容珩的下颔收紧,目光凝起,不再言语。
“大当家的,前面有人!”
不知谁喊了一声,如豆的火光全迎面向攸宁和容珩所在的方向汇来。
眼前的一众人衣衫褴褛,体态粗犷,加之方才那人的一句“大当家的”,攸宁心中一惊,她该不会遇上山贼了吧。
正喧闹间,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着碧青色劲装的女子。那女子生的白白净净,面容姣好,眉眼间却有着寻常女子少有的飒爽之气,让人没来由的徒生了几分好感。
见她出现,周围的人都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攸宁迟疑地道:“你……就是这儿的大当家?”
青衣女子爽朗一笑:“在下苏苒,正是驻扎在这苍华山上的清风寨的大当家。不知姑娘夜闯我苍华山是何目的。”
此言一出,攸宁只觉得容珩握住她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她递给他一个安然的眼神,斟酌着地对苏苒解释道:“实不相瞒苏姑娘,我是将军府的嫡女顾攸宁,夜闯苍华山,实在是出于无奈。我是被人……”
“她是被人逼婚,没办法才逃上山的。”一旁沉默着的容珩突然淡淡地开了口,攸宁惊诧地回望他,他只当做没看到,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我们俩真心相爱,但她家中非要她嫁给荣王世子。我们别无他法,只好私定终身。谁知,路途上竟遇到了她府中派出的杀手,我受了重伤,她是为了给我寻治伤的草药,才贸然上山的。”
攸宁怔怔看他,已经忘了言语,这……这人也特么太能编了吧。
苏苒则一脸不确定地打量着俩人,目光里满是探寻。而她身边的一众山匪已小声地议论起来。大意约莫是二人情路之坎坷令人唏嘘。
攸宁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僵笑着婉言道:“打扰了众位真的很抱歉,我这就带他离开。”
不等脚步迈开,苏苒向身后的人一摆手,便上来了两个壮汉将容珩架了去。攸宁怔然地看着他们的动作,对苏苒不解地道:“大当家这是……”
苏苒柔声解释:“这山中没有可以止血的药材可材,但我的山寨中有。姑娘你的郎君伤的这么重,怕是你们走不了多远就被你的家人抓回去了。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妨在我的山寨中歇息几日,让你的郎君伤好一些再上路。”
听到苏苒那一声“郎君”攸宁着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思及这儿离城中距离甚远,难保不会遇上别的麻烦,还是诺诺地应下了。
清风寨建在苍华山的山腰处,要经过几重机关,才能安然进入。
整个山寨看起来极俭朴,弥漫着安静隔世的气氛。苏苒给攸宁和容珩准备了一间宽敞的厢房,考虑到对方对自己和容珩关系的误解以及容珩的伤势,攸宁放弃了再要一件厢房的想法。
山寨里的人看着凶神恶煞,却一个个都是热心肠,很快就给攸宁送来了伤药,还跟她讲了许多上药时的注意事项,她一一仔细地记下,不时还会询问两句。
容珩侧倚在座椅上,微微偏头含笑看她,她此时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尽职尽责的新婚夫人。
攸宁送别山寨里的人后,回过头正撞见容珩盈满笑意的瞳眸。
“你笑什么。”攸宁疑惑地走向他,小心翼翼将他搀扶到床榻边。容珩敛了敛心神,低语道:“没事,只是突然有一天受到你如此照顾,有些受宠若惊。”
攸宁正在替他松解衣襟,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如常。怏怏地道:“你是因为我受的伤,我若是不照顾你,岂不变成狼心狗肺。”
她小心翼翼地替他解开之前包扎的布条,一面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她下意识地咬唇,不假思索沾湿了巾帕,一面轻轻地擦拭他伤口旁的血迹,一面嗔怪地看着他道:“这么深的伤口,真不知道你怎么下的了手。”容珩只笑不语,攸宁也没辙,只干瞪着他。
大约将伤口都清理的差不多,攸宁随手将巾帕丢进水盆,刚想扶着容珩躺下。容珩却突然捉住了她的手:“这里还是留给你休息吧,我去别处就好。”
攸宁沉了沉气,把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认真地看他:“我不想在担上害你受伤的罪名之后再担上一条害你重伤难治。你既受伤了就好好将养着,我睡软榻就好。”
见他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攸宁索性拎起一旁他那被血色浸染的衣服便往外走,到门槛处顿了顿:“你先歇会,我一会儿回来。”
容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
忽而,一个黑影从屋顶径直入内,单膝跪在容珩跟前:“属下护驾来迟,请主上恕罪!”
容珩若无其事先窗外瞥了一眼,见攸宁正在和苏苒说些什么。目光有一瞬柔和,回过头来又回复到冷冽:“无妨,让你们守在山下本就是我的主意。”他想了想,又道:“我和攸宁要在这里逗留几日,你给夏侯策捎个信把我的情况告诉他。让他把将军府那边摆平后来见我。”
“是!”黑影瞬时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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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从苏苒处要了一套白色的便装,刚走进屋,却看见容珩斜侧在床头阖着眼竟睡着了。
想到容珩的伤药还没上,她将干净的衣服放到一边,走上前想要叫醒他,却在看到他安静的睡颜时忽然顿住了手。他的脸色较平日里愈发苍白,长睫细密纤长,唇角轻轻抿着。攸宁突然生出一声叹息,白天的事她还历历在目,从容珩的所为中,她隐隐感受到了其他的东西。只是她自己也迷惘,这种感受究竟是真实,还是她的错觉,索性就不予置理了。
她将药瓶握在手心,犹豫了一下,还是蹑手蹑脚地将容珩半敞的衣襟又掀开一点,拔出瓶塞,将药粉一点点撒在容珩的伤口上。她一面撒着药粉一面留意他的表情变化,生怕药粉洒在伤口的痛感会刺激到他。不过从头至尾,他的眼睑一直敛着,只是偶尔微蹙起眉头。攸宁这才放心一点。
将容珩的伤口包扎好后,她将他的衣裳拢好,轻轻扶着他躺下,又替他盖好被褥,最后将放置在一旁的软榻搬到了床榻跟前。突然发现屋里只有一床被褥,攸宁想了想,起身掩上了窗,伸了个懒腰走回软榻前,大大咧咧地躺了上去。许是这一天过的太惊心动魄,没一会儿,她便蜷着身子沉沉睡了过去。
长长的睡梦中,迷迷糊糊的身子像是悬了空,又像是探到了个温热的大暖炉,攸宁忍不住探着头往里蹭了蹭。
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容珩微弯了眉眼,将她轻轻放置在床榻上,动作说不出的温柔款款。
更深露重,夜色深沉,容珩坐在软榻上眸光清淡地看着熟睡的女子,唇边漾起浅笑。
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光微亮,攸宁醒来却发现自己正睡在床榻上,而原本应该睡在床榻上的容珩,却不知去向了。她慢慢坐直一些,门“吱呀”一声打开,容珩一身素淡白衣走进屋来,说不出的干净出尘。
攸宁愣了愣,半晌才从惊异中清醒过来,皱起眉角问道:“你怎么……”
“我很早便醒了,见你在软榻上睡的不安稳,就将你移到了床榻上。”见攸宁仍狐疑地盯着自己,容珩浅笑着摊了摊手,“歇息了一晚,我现下已经好多了。你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