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许成威的心情很好,甚至觉得赤谷城的天都比平常蓝,身边的人都比平常看着可爱。就连带人去冯伟家抓人的时候,都面带笑容,与每个犯人说话时都和颜悦色。
当他笑眯眯地审问冯伟和雷富的管家和几个师爷的时候,这几位被他近乎变态的笑容弄得心惊肉跳,有的甚至当场尿了裤子。于是,审问进行的异常顺利,很快这几个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招了,交出藏匿的账本粮册,让许成威立下大功一件。
其实,大家都想多了,许成威真的不是那种以折磨犯人为乐的神经病,他很忠厚甚至有些许木讷,不是个毒辣心狠的人,也不会因为看到犯人被严刑拷打,就心满意足,身心愉悦,相反,他有时甚至会觉得难过。但要想做一个合格的麒麟卫,这样的恻隐之心是不应该出现的,所以,大多数这样的时候,他都选择面无表情,让自己的心冷硬起来,这次,他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满面,真的仅仅是因为高兴,因为心情太好的缘故。
自从醉仙楼那件差事之后,许成威与元霜的接触多起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元霜出现,许成威的眼睛就离不开她的身影,可元霜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又觉得面红心跳,不知道说什么好,经常答非所问,惹恼了元霜,遭到训斥。
可即便是这样,许成威也没有生过元霜的气,反而会因为跟她多说了几句话而欣喜,一日不见元霜,便会猜测,元兄弟这会儿在干什么。这次赤谷城的这趟差,知道能跟元霜一起,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时间长了,许成威自己也发觉事情不大对头,虽然没有恋爱过,但他是个成年人,得了相思病什么样儿,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问题在于,许成威一直以为元霜是个男人!
许成威出身不高,家中勉强算得上是大顺朝的中产阶级。父亲许茂是个武官,官职小到朝堂上的政局变换甚至都不会影响到他。可这位父亲却是个十里八乡出名的正直之人,许成威从小就家教甚严。
在许茂眼里,断袖之癖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简直就是万恶的根源之一,若是让他知道儿子许成威看上个大男人,必定会冲冠一怒为人伦,非把许成威大卸八块不可。
从小接受的教育和实际的感情发生激烈的冲突,让许成威压力很大,大到他都觉得自己食不知味,面容憔悴,甚至开始月兑发,虽然这些别人都不怎么看的出来。可看见元霜,他又情不自禁的心里欢喜,这种矛盾的心情,让许成威一直很纠结。
看到宴月楼大火的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仔细搜寻一番,不见元霜的踪迹,他以为元霜葬身火海,心如死灰,男儿有泪不轻弹,许成威只能拼命忍住眼里的泪水。可看到皇甫峻坚决地态度,他又心存希望,觉得元霜不会死。
当麒麟卫发现元霜的踪迹,放出响箭,他立即跟着皇甫峻和凌铁生向那个方向狂奔而去,即便自己的轻功不如那两人,他也没有落后,甚至让凌铁生有些惊讶,几次侧目看他,而他全不在意。
冲进元霜藏身的小院儿,看到他受了重伤,身处险境,许成威剩下的只有满腔怒火,两柄镔铁钩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心里恨不得将那群黑衣人碎尸万段,如果这会儿蔡明德在他眼前,许成威一定会扑上去狠狠地咬他两口。直到消灭了黑衣人,元霜倒在皇甫峻怀里的那一刻,许成威心中的怒气都没有完全消失。
赤谷城的驿馆里,大夫在给元霜治伤,血很快止住了,可元霜一直昏迷不醒,听大夫说是没有性命之忧,就是失血过多,气血两亏,疲劳所致。许成威觉得自己心中的怒火一下子消失了,只觉得空荡荡的,却又不知该拿什么来填满。
站在院子里看着皇甫峻找来的两个婆子,忙里忙外的给不省人事的元霜更衣擦身,大夫也进进出出了几次,许成威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可又不愿离开,就这么在院子里傻站着,盯着元霜的房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天都蒙蒙亮了,凌铁生出现在许成威面前,他叹了口气,将许成威拉回房中,让他在床上坐下,只说了一句,“折腾了一宿,早些睡吧!”便转身走了。许成威就这么倒在床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许成威懊恼不已,忙爬起身,洗了把脸,去找皇甫峻领命。
院子里多了许多官兵把守,戒备森严。校尉看到许成威,忙过来请安问好,又传话道,皇甫峻早上交代了,若有要紧的事,去赤谷城衙门禀告便是,若无事,便留守驿馆。
原来皇甫峻一早便以黜陟使的身份去衙门审理贪墨案了,凌铁生跟随前往。元霜还未苏醒,戒嗔也受了伤,便留下许成威看家。
许成威心情复杂的推开元霜的屋门,元霜仍在昏睡,身上盖着夹被,虽然脸色苍白,但呼吸均匀,倒也睡得安稳,床边一个婆子正在歪在那儿,靠着床柱打盹儿。
听到脚步声,那婆子醒了过来,看到许成威忙站起身,福了福,叫了一声“官爷”,许成威点点头,算作回礼。然后伸手去模元霜前额,想看看她有没有发热。那婆子见他这举动,知道他担心元霜身体,便说道:“姑娘睡得还算安好,没有发热,药也按时吃了,大夫说一时醒不过来也是有的,过两日便好了,官爷放心。”
许成威听了这话,抽回手,瞪眼问那婆子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婆子被许成威吓了一跳,又见他二目圆睁,表情像要吃人一般,心道,这瘟神难道不是来探病,是来杀人的?听见未死便要灭口?我命休矣!
许成威见她不答话,又逼近一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婆子靠紧了床柱,说话声都哆嗦了“大夫说过两日就好了……”
“前面那句!”
“没有发热,药也按时吃了……”
“再前面!”
“姑娘睡得还算安好……”
“就是这句!”许成威双手抓住那婆子的胳膊,追问道“你确定是姑娘?”
“我亲手给姑娘换的衣服,这哪里会错!”那婆子被许成威抓得动弹不得,心里越发害怕。
许成威松开那婆子的胳膊,低头做沉思状。婆子刚松了口气,抬手去擦额上的冷汗,双手却又被许成威握住,他满脸喜色又一脸深情地对那婆子说道:“怪不得她比别人个子矮,怪不得她比别人爱生气,怪不得她总爱训斥我,怪不得我会……原来是因为这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那婆子也不知他发的什么疯,心里愈发害怕,只忙不迭的点头附和,心里只希盼着他别真的疯起来弄死自己,快快出去才好。等许成威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那婆子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自言自语地说道:“怪不得百姓过得这样穷苦,原来官府里都是些疯子……”
出了元霜的屋门,许成威心里高兴的什么似的,却又不知道干些什么好,看到小铃铛扶着戒嗔迎面走了过来,便迎上去,笑着问戒嗔道:“这么快便下床走动了,怎地不多歇几日?”
戒嗔这些日子以来与许成威他们已经熟络了许多,经过昨夜的事,也算生死之交了,便不再那么拘礼,随口答道:“小伤罢了,不妨事。洒家惦记元兄弟的伤势,想过去看看。元兄弟醒了么?”
许成威满脸笑容地答道:“还没!”
戒嗔见他笑的奇怪,便问道:“许兄今日如此高兴,莫不是中了什么彩头?”
许成威笑着摇头道:“没有,没有,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小铃铛有些不乐意了,沉着小脸问道:“许哥哥可是与元哥哥不和,知道他昏迷不醒,所以这么高兴?”
许成威蹲子,双手按着小铃铛的肩膀,对她说道:“以后要叫元姐姐了,许哥哥刚刚知道,你元哥哥其实是姐姐!”
小铃铛看着许成威的笑脸,先是有点惊讶,继而不屑地撇了撇小嘴,那神情居然像极了元霜:“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为了什么由头要保密,害的我一直不敢喊她姐姐。”
许成威不信,说道:“你不过比我早一日知道罢了,是不是那个婆子昨晚告诉你的?”
铃铛摇了摇她的小脑袋,说道:“我早就知道了,我生病的时候元姐姐常抱着我,让我靠在她这里,”小铃铛用手指了指许成威的前胸“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姐姐了!”
许成威的脸红了,有些尴尬的看向戒嗔,戒嗔倒是没想那么多,说道:“我原也以为你们只是为了方便行走,不说罢了,原来你是真的不知。”
许成威站起身,解释道:“我们几个都不知道她是女子,还取笑她的身高来的。”
“不会呀,”戒嗔答道“若是不知道她是女子,五公子昨日为何找两个婆子来照料她,可见是知道的。”
皇甫峻知道,那凌铁生必然也是知道的,看来这事,只有自己一个人像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许成威这下脸更红了。
戒嗔见他尴尬,又说道:“其实也怪不得你,元兄弟平常的言行确实也与男子无异,只是洒家跟师父学过识骨之法,男女骨骼有别,所以第一次见她时便知道了。”
许成威见戒嗔给了自己台阶,忙跟着借坡下驴,原谅了自己的疏忽大意,甚至觉得自己其实一早已经看出元霜的身份,不过是因为元霜装的太像,自己情之所钟,对她完全信任,不愿去怀疑罢了。
第二天许成威带着灿烂的心情,早早将皇甫峻交代的公事办完,一回到驿馆的大门,小铃铛便告诉他元霜醒了,许成威更加高兴,忙向元霜的屋子走去。
元霜的房门半掩着,许成威抬手想要敲门,却从门缝里看到,病床上的元霜正与皇甫峻相拥在一起,皇甫峻正在低声对元霜诉说着。
许成威收回要敲门的手,轻轻向后退去,直退到墙根,方才站住,低头苦笑。再抬起头来,脸上已没有了这几日欢喜的神情,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里,直到晚饭时分,方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