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见二人说得十分动兴,便欣然说道:“江都有这么好的风景,朕为天子,岂可不游?原先想等到水道挖通,现在等不得了。你们可知东京到江都,有多少路程?”
宇文恺道:“将有一千余里。”
武帝道:“朕yù前往巡游,挖通水道尚需时rì,陆路又苦于道途遥远,恐怕途中寂寞,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封德彝道:“这有何难!以臣愚见,三十里一宫,五十里一馆,只消起造得四十余座离宫别馆,便可自京师达于江都矣。宫馆内多选些美女佳人,填入其中,命几个太监掌管。陛下要巡幸江都,也不必行军马,动粮草,只消轻车而往。一路上处处有宫有馆,有妃有妾,可以随心受用,任意逍遥,就如住在宫中一般,何愁寂寞乎?”
武帝大喜道:“既然如此,朕决意往游。二位极人臣爱卿就再担些劳苦,这些宫馆还要靠爱卿去造。不必考虑时间长短,只要尽美尽善。”
二人道:“陛下之命,臣愿效劳!”
武帝大喜,遂留二人在后院中赐宴。酒席之间,臣赞君为尧舜,君羡臣为伊周,倒吃得十分快乐。宴罢,二人谢恩领旨而出。依旧去号召那一般奇工巧匠,往江都一路相度地形,起造宫馆。或三十里一处,或五十里一处;或是背山,或是临水,俱选形胜之处为基址。自东京起至江都,共选了四十九处地方,俱着本地郡县备办材料,催点人工。可怜这些郡县,为一所显仁宫已拖累得仓完库尽,官死民疲,怎当得一带地方又造起四十九所宫殿?便有神输鬼运的手段,也不能措办得来。四境内只闻得哭声遍野,一路上但看见急气冲天。宇文恺与封德彝就如耳聋眼瞎一般,只一味严加催督,哪里肯宽一毫!郡县官员稍有迟延,便请旨将他处治。
宇文恺与封德彝领了造离宫的旨意,从长安到江都,沿着御道,全线开工。这就同时有三大工程在进行中,一是东都宫苑工程,二是大运河工程,三是沿途行宫工程,总共动员民夫劳役三百余万,当时全国人口才四千万有余,所有的青壮年,不分男女,全都在工地上。这样的大规模的基本建设,只有隋武帝才敢做。道路上rì夜闻呼号之声,不是搬砖,就是运木。宇文恺犹嫌迟缓,与封德彝商议,又于东京点出二百员官吏,分头催督。地方如有迟延,便指名参奏处死。苦的郡县官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起初只有点jīng壮人夫做工,后来点完了不够,只得将老老幼幼,妇人女子,都点了来搬泥运土;任是穷乡下邑,也无一人得免。jīng壮的还打熬得几rì,可怜那些老幼妇女,如何受得这般苦役!不两rì便死了无数,再两rì又死了无数,不到月余,死亡的填街塞巷,到处哭声不绝。郡县官看了,伤心惨目,无法区处;只得叫百姓就将装木料的车辇,先将尸骸载到荒郊野外去埋。怎奈死亡相继,埋了一批,又是一批。可怜东至成皋,北至河陽,这一路上抬尸骸的与抬木石的,来来往往,相伴而行。
再说武帝自到显仁宫,车驾便rìrì在东京游幸。花如锦绣,酒若渑河,真个朝朝寒食,夜夜元宵,说不尽君王的行乐。原来隋家天下,亏了文帝节省之功,各处皆兵jīng粮足;君臣又励jīng求治,故外国的胡夷,畏威怀德,年年纳贡,岁岁来朝。这一年诸国差来的酋长,晓的武帝在东京受朝,便一个个都到洛陽来进贡。武帝见各国来朝,心中大喜。yù要夸张富贵,暗暗传旨:不论城里城外,凡是酒馆饭店,但外国人来饮食,俱要将上好酒肴供他,不许取钱。又命有司将御街上的木,都以锦绣结成五彩。端门街一带,俱要娇歌艳舞,盛陈百戏,使外国见天朝的富胜。百官领旨,真个在端门街上,搭起了无数的锦篷,排列了许多的绣帐。令众乐人,或是蛮歌,或是队舞。有一处装社火,有一处踩高橇;有几个舞柘板,有几个撵百戏。滚绣球的团团而转,耍长竿的高入青云。软索横空,弄丸夹道,百般样的伎巧,都攒簇在五凤楼前。虽不是圣世风光,倒也热闹好看。御街上的游人拥挤不开。
外国人一一看了,都惊讶道:“中华如此富丽,真天朝也!”三三五五,成群游赏。也有到酒肆中饮酒的,也有到饭店中吃饭的,拿出来都是美酒佳肴。吃完了要付钱时,店主都说道:“我们中国丰饶,这些酒食,都是不要钱的。”外国人都欢喜道:“原来中国的风俗,这等有趣!”便来来去去,酒饮了又饮,饭吃了又吃。这几个醉了,那几个又来;那几个饱了,这几个又到。就如走马灯一般,不得个断头。武帝在端门楼上,听见外国人欣羡中国,满心欢喜道:“耍得这些外国人甚畅。”谁知外国人倒恣心观览,落得受用。游了两rì,武帝暗暗差人问道:“汝外国亦有中华这等富盛么?”只见外国人有几个狡猾的出来答道:“俺们外国虽无这样富盛,却都饱食暖衣,不像中国有没衣穿的穷人。”随将手指着树上的彩缎说道:“这东西,舍与那些穷人穿穿也好,拴在这树上何用?”说罢,大家都嘻嘻的洒笑而去。差人报知炀帝,武帝大怒道:“外国焉敢讥诮天朝?”便要杀这些外国人。众官慌忙劝道:“外国跋远而来,若因一言不逊,便将他杀了,只道陛下无容人之量,恐阻他们向化之心。”武帝愤怒半晌,方才准奏。遂传旨,赐宴一概遣归。
国家富不富,要外国人来评论。从杨广就是这样做。所以让百姓勒紧裤带,让外国人吃得满嘴流油。这是皇帝的绝招。
武帝受赞扬之后,心愈满,志愈骄。不多时,又将一所显仁宫游厌了。遂命驾还西京。
回到宫中,萧后接住说道:“陛下在显仁宫,游览甚畅,有没有想到过臣妾在深宫是不是很寂寞呀?”
武帝道:“朕岂不思与御妻同乐,但恨路远,往来不便。”
萧后道:“这般说,臣妾就永远不能到东京去了。”便惨然不乐。
武帝道:“御妻休恼,这有何难!东京显仁宫,不过是几间宫殿,无什好处,朕已厌游。明rì在显仁宫旁边选一块宽大地方,另造一所苑囿,朕与御妻,索xìng迁到东京,朝夕游赏,有何不可!”
萧后欢喜道:“若得如此,感陛下之恩不浅。”遂排宴与武帝接风。二人欢宴了一夜不题。
次rì武帝坐在便殿中,宣虞世基商议道:“显仁宫虽则华丽,不过是高房大殿,只好朝接四方;若论游览,毕竟还是有山有水,或亭或榭方妙。朕嫌西京太朴,yù迁都东京。须另造一所苑囿,以备宸游。内中要叠石为山,凿地为湖,可以泛舟而嘲风弄月,可以着屐而饮酒赋诗。朕万机之暇,与卿等畅游其中,亦是快事。卿可到彼,选择胜地,专督其事。”
虞世基奏道:“造苑以寓苗,乃天子盛事。愧臣菲才,恐制度不足以当圣意。”
武帝道:“卿才足胜此任,不必过谦。”
虞世基领旨而出,随往东京来选择地方。周围踏看,唯有城西一带,宽广空阔,可以起盖。遂丈量了大小,看定了形势。
回奏武帝道:“臣选得显仁宫西一块基址,地势丰厚,尽堪起造苑囿。若将上面民房拆去,周围足有二三百里宽阔。”
武帝道:“如此宽阔,何以制造?”
虞世基道:“以臣愚见,南半边可分东西南北中,挖它五个湖,每湖要方圆十里,四围尽种奇花异草;湖旁开几条长堤,堤上百步一亭,五十步一榭,两边尽要桃花夹岸,杨柳分行,再造些龙舟凤舸,以备宴游。向北这半边地势宽旷,可掘一个北海,周围要四十里为圆,凿渠与五湖相通。海中间可造三座山:一座蓬莱,一座方丈,一座瀛洲,就像海上的三神山一般。山上多造楼台殿阁,四围掩映;山顶要高出百丈,东京的箕山、颍水,便可一览而尽;又可以回眺西京,又可以远望江南。湖海交界中间,却造正殿。海北一带,可委委曲曲凿一道长渠,引接外边的河水,随湾就湾,俱要萦回婉转,曲通于海。傍渠胜处,便造一院,一带可造十六院,院中俱填实美人,以备洒扫。臣鄙见若此,伏乞圣旨裁定。”
武帝听毕,抚掌大喜道:“卿之调度,井井有条,深得朕心矣。卿可先去,火速盖造,朕随即迁至东京,以观落成。”
虞世基道:“乞赐一名,以便号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