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门续延 17、荞麦花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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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断狗球,报了深仇。

女儿敢做,男儿当羞。

升堂这一天,保长穿得周吴郑王:皮鞋黑明,裤缝笔挺,黄呢子中山褂儿旧是旧点儿,干净板正,胸上党徽熠熠闪光,中分头一丝不乱,油光发亮(雪花膏不够用,掺点猪油)。

刚出门,正在给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邻居打招呼,一个黑旋风吹他灰头土脸,他吐出一根鸡毛,顾不上擦脸,眨巴眨巴眼,掏出小圆镜子和小梳子,走着照着梳着,嫌不干净,又吐几口唾沫抹抹,再梳梳,效果还算可以。

保长正襟危坐在审判台上,忽然想起来没惊堂木,赶紧指使一个保丁到石头堆里找块较方正的小石块代替,试拍一下,出音效果不错,清脆。

保长一拍惊堂石,厉色厉声:“升堂!”

八个“衙役”齐吼:“升——堂——!”原、被告被推进大堂,衙役们又齐吼:“威——武——!”同时用刑杖用力捣地,吓得原、被告傻站傻看,也不知道跪下,遂被一个衙役一人一脚跺着腿弯跪那。

保长一拍惊堂石说:“你俩谁先说?报上姓名和住址来。”

原告先说:“保长大人,我不用报来吧?前黑了你不是记住俺的姓名来吗?隔一天咋可到给忘啦?”

保长一拍惊堂石说:“大胆女刁民,休得胡咧咧,前天黑了下大雨,发大水,本保长带着弟兄们下底下察看灾情去了,对不,弟兄们?”他用眼光逼着衙役们,衙役们齐说:“对!”

她知道说漏了嘴,赶紧顺从说:“是俺记错了,记错了。俺叫花骨朵,南五保人。俺的黑狗叫他的白狗強奸了,他的白狗球还崴断在俺的黑狗里头,肿得给小和面盆样,还流血脓,连屙尿都困难,肚里二十五个小狗娃都小月了。俺找人家好狗(名贵狗)配了两次种,光配种费就花一百块现大洋。小狗娃都括十块钱一个,二十五个就是二百五。保长大人,你要是不给俺作主,那俺可就亏大了。”说完,就“呜呜”地哭起来。

拴在门外的黑狗听见主人哭,也“汪汪”地叫起来,白狗同情黑狗,也“汪汪”叫起来。

保长一拍惊堂石大叫:“外头俩狗大叫,成何体统?赶快把狗嘴给我捆住!”

衙役们捂嘴笑,谁也不敢捆。又叫原、被告各捆各的。

老抠重新跪好说:“保长大人,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叫寇得准(众衙役大笑),笑啥笑,也是南五保人。我打听过了,她的黑狗成天天在外边鬼混,流一回,流一回,一年流好些回,这两年地里就坐不住胎。再说了,谁家的狗能一窝生二十多?按理按法说,我的狗球崴断了,她有责任,应该包赔我才对。她这是明摆着讹人。请大人明察。”

“别老是咬别人,老实交代自己的问题。崴断崴不断是你自已的事。打个比方,你不心走路头撞在树上,把脖子撞断了,树也撞断了,是怨树呀,还是怨你呀?按天理和民国法律,你应包赔人家的树。同理,你叫黑母狗的弄肿了,弄烂了,你不赔谁赔?”保长“啪”地拍一下惊堂石说。

“信话不胜信理。我活几十好几嘞,从没听说过崴断狗球的。不信,管当面试验,再找个公狗来,她的黑母狗能崴断公狗球,叫我咋包赔都中。”

花骨朵说:“俺的母狗肿得屙尿都困难,哪还有力气夹狗球?”

“你的狗強奸了她的狗,这就好比男人強奸了女人,吃亏的是女人。只有女人告男人,哪有男人占了便宜,还去告女人的?看看天底下有这个理儿不?”保长“啪”地拍一下惊堂石说。

“到底谁強奸谁,谁也没看见。要是母狗不同意,搁地上打滚儿,公狗本事再大,也弄不进去呀?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它俩顶多算是通奸。”

保长连拍两下惊堂石说:”别扯球恁远!这事给周瑜和黄盖没关系。你既然承认是你的狗奸汚了她的狗,你就理应包赔。原告不但受到人格的污辱,而且身体严重受伤。另外,还有精神损失,狗的和她的。”

“我不承认!我只是打个比方。说不是我的狗就不是我的狗,不信可以调查调查。我的白狗成天天跑出去给人家打圈子,净搞赔本买卖。大前儿个,我一恼把它宰骟了,吃肥了冬天好杀杀吃,到时候好给大人送俩后狗腿。”说完,他抬眼瞟一下保长。

“本保长不稀罕,一年四季送腿的排长队,有狗腿,有羊腿,有猪腿,还有人……”保长赶紧捂一下嘴,岔开说,“还有人给本保长送鸡腿。哎!我问你,你宰骟的狗球哩?”

“叫猫给叼走了。”“谁作证?”“我老婆,还有我大闺女。”

“放屁!本保长调查过了,你那庄上根本没猫。”“野猫,野山猫。”

“大胆刁民,你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比不见棺材不掉泪心眼儿还扎实。给本保长重打四十四大板!”保长“啪”地拍一下惊堂石,又从笔筒里抽一根竹签撂下去,掷地有声。

负责行刑的俩衙役不知所措,一个大着胆子问:“上哪找板子?”“找不着板子就用棍,用刑杖,知道招呼着别打死了就中。”

才挨十四棍,就说实话了。“别打了,我招,我全招。先打嘴后说话。”他左右各打轻轻的一巴掌说,“大闺女结婚好几年了,也没生个一男半女,老中医说怨客(婿)肾阳虚,得补补,最好弄根狗球吃吃。这不?我狠狠心就把狗给宰骟了。大闺女正好在我那,割下来包包就叫她拿回去了。”

花骨朵赶紧揭穿他:“保长大人,他又在编瞎话,我给他大闺女搁邻居。好几天头里,他大闺女大白天给一个在她家做木匠活的年轻孩子睡觉,她男人叫她打的不管下床儿。我敢拿人头担保,大前儿个她肯定没走娘家。”

保长一拍惊堂石说:“打!接着打!狠狠地打!”说完,又撂一根竹签,掷地有声。

预则立,不预则废。幸亏老抠来时有准备。他估计,过堂时弄不好有可能挨打,而且有可能打。于是,月兑了新裤子换上破裤子,里头裤衩也不穿。他老婆趴他上补窟窿,嘟囔:“都黄昏(磨得透亮)得不顶针了,缝哪哪烂,歪好打几下都烂,露着,看你丢人不丢人?”“谁还不知道谁长的啥?丢人不丢财。”

裤子真的打烂了,露着,血肉不分,他模模一手血,噙着泪想:“多亏没穿新裤子,又多亏没穿裤衩子。”

保长一拍惊堂石说:“民国了,孙总理高高在上头看着嘞,本保长从来不搞刑讯逼供,打你几小棍儿只是吓吓你。下面,咱正式开始审判。搁朝廷佬的年代,都时兴滴血认骨,今儿个咱也来个滴血认球。”衙役们忍不住大笑出声。

保长一拍惊堂石吼:“笑啥笑?严点肃!”衙役们齐喊:“威——武——!”刑杖捣地“咚咚”响。

保长介绍具体的操作方法:“就是用白狗的血滴在狗球上,要是形成血珠流下去,这证明狗球不是你老抠的;要是浸进球里,这证明就是你的。”

一个衙役把白狗牵到大堂上,几个衙役把白狗摁在地上,用刀划破狗脚瓣儿,把血滴在狗球上,滴了好几滴,没一滴不散的,都浸进去了。

“保长大人,我请求再用黑狗血滴滴试试,要是也进去了,这证明狗球是她的。”老抠请求。众衙役“哈哈”大笑,见保长阴沉着脸,都笑半截。

保长一拍惊堂石怒吼:“大胆男刁民,你敢嘲笑本保长?”“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她的黑狗是母狗,母狗长狗球还叫母狗?不用滴血试,这狗球也不是黑狗的。”众衙役捂住嘴笑。

老抠大着胆子说:“你这办法早就过时了,不准,肯定不准。”

保长一拍惊堂石骂起来:“你他妈的竟敢怀疑老子的祖传绝活儿,找死吧你?老子的爷和爷的爷都是在县衙里当仵作,滴血认骨,百验百准,在全省全国都出名儿,老佛爷还给老子的爷赐块金匾嘞。老子不用祖传绝活儿就知道这狗球是你的。用绝活,一是为了抬举你的,二是为了搞进一步的科学论证。老子再重打你四十四大板,你看老子敢不?”说完,又抽出一根竹签正要撂下去,掷地有声。

这时,门续延抱住棍突然出现在门口,大声说:“保长大人,我叫门续延,在老抠家扛活(打工)。大前天,白狗给黑狗连蛋,老抠的傻儿先拿棍打,打不开,又用镰砍。狗球就是白狗的。”

老抠瘫在地上说:“你放屁!我敢拿性命保证,傻子没砍,管叫傻儿来六只眼对证。”

“自己人给自己人作的证没用。不管是崴断的,还是砍断的,这都不重要,关键这狗球是你的,你的白狗叫她的黑狗弄肿了,发炎了,殒脓了,还流了产,损失了二十五个品种狗娃子。她和狗的精神损失费就不说了,东西南北庄儿的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看在乡里乡亲的情份上,你至少再少得包赔原告五十块现大洋。另外,本保长把两个新床单子都兑上了,叫惊堂石砸烂好几个窟窿,所以,你得给本保长赔五块。再另外,本保长的虎口也震烂了。”保长举着右手叫他看着,说,“医药费你得再拿两块。三天里头凑齐,直接送到保里!”

老抠喊一声“冤枉”,又喊半声就昏过去了。

“原告听好唠!你就从保里得钱得了。退堂!”保长用左手拍最后一次惊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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