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不知名处,有清幽鸟鸣传来,清风徐徐,雨后洁净的泥土气息充盈在疾峻山最高峰的红莲观中。
红莲观建观约为百年前,是当今天下第一修真正派天影门不可小觑的分支之一。其创立者更是百年来斩妖除魔,共覆魔教的功臣——炼火尊人,一柄“火神”仙剑,威慑天下。而炼火尊人膝下有一女名炼红珊,为现红莲观观主,修炼的仙剑“赤莲”亦是不可多得的火系仙家法宝,更有传闻这位修真界的飒爽女子对于道家失传多年的太yīn化形之法也是十分jīng通。这两位修真大家却选择终年居住在疾峻山这等荒凉之地,为天下镇守着一个惊世的秘密。
“淳儿……”
在红莲观一间不起眼的独居厢房里,一名身着黑衣的少年呢喃着,缓缓醒了过来,他本能地伸手一模左肩,一顿,闪电般缩回了手。
他的伤痊愈了!
他从床上爬起,房内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
难道那一切只是一场梦吗?
但那个如鬼魅一般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忽地,他的视线落在了角落桌上一个新制的黄泥罐上,他走上前,掀起罐盖一看,罐内是满满一罐诛心盈,连分量也与他在火舌峰上所采的一毫不差。
他分明记得他所采的那罐诛心盈已经在火舌峰被摔得粉碎了,而眼前这个又是什么?
“莫非,是那个女人救了我……”
少年道,脸上神情一点点暗了下去。
天地万恶,首诛魔道,除恶务尽,人世猖沦!
少年久久站立,晨光从敞开的窗户洒入,在他眼中映成一片冰冷的雪原,风吹拂起衣诀,从远处看仿佛连衣上的血迹、焦黑处也在闪烁着星辰般的冷光,只是那双眼中却有不知名的情绪忽闪而过,让人抓不住,却想窥探,但只有一霎这片刻显露的情感就被锁进了心灵的深处。
“阿六,为师进来了?”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清喝,用的虽是疑问式,但话音刚落便听见“哐”的一声响,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了,一个身穿红sè道袍的女子在一群与苏摩身着一样款式的武打装扮的年轻男子和一名女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黑衣少年回头一看,见红衣女子已在临窗的一张椅子上坐定,正翘着二郎腿看着自己,施礼道:“师父。”
红莲观观主炼红珊“嗯”了一声,一双美目将少年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番,一丝不易察觉的神sè从眼中掠过,半响,一脸无所谓地道:“算了算了,苏摩,既然你受了伤,就不必在意这些无趣的礼数,回床上歇着吧,我们这一观人还指望着你吃饭呢!”
炼红珊此话一出口,在旁的一众弟子也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苏摩淡淡地点点头,转身回到床上,谁知刚一在床上坐定,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声,红莲观的弟子们一拥而上将他扑倒在了床上,一时间是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扒衣服的扒衣服,他连一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诸师兄紧紧地按在了床上。
红衣女子在床沿处坐定,一袭妖治的艳红sè长裳如一朵午夜睡莲铺展在床边,长长的黑发在风中凌乱飞舞,玉一般的肌肤欺霜胜雪,而一双美目却冷冽幽深如深夜的大海,一种威势凛然眉宇间。
她懒洋洋地瞪了眼在床上死命挣扎地苏摩,见他面sè冷淡,全无挣扎的意思,像是一块任人宰割的板上肉。
炼红珊轻轻叹了口气,凝神看向他左肩伤口处,只见伤口处皮肉俱已长好,若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其上蛛网状的细小伤痕的。她双眼微眯,只见一道又一道青光在伤口处一蹿而过,在伤痕的zhōngyāng扩散开来,转瞬又消融在皮肉中,不见。然而随着青光的闪烁,苏摩肩上的伤似乎在一点点的恢复。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一道道青光,心内一怔,这些青光虽看上去妖邪异常,却散发着阵阵暖气,在一遍遍地修复着伤口。
“千年仙鬼,你终于来了。”
想到这里,炼红珊蔻唇妩媚地一勾,额上一道火焰型胎记红光灼灼。随即她手向后一伸,一名长相清瘦的弟子毕恭毕敬地将一个青瓷小瓶放在了她张开的手掌中。
“五儿,为师问你话,你可要据实回答。”
说话间,她“嘣”的一声,拔开青瓷小瓶的塞子,将一滩散发着银光的诛心盈倒在苏摩肩上的伤口处,用指尖轻柔地摊开,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凉感渗入肌底。
她翘起二郎腿,轻描淡写地问道:“你告诉为师,在火舌峰上是谁伤了你,又是谁救了你?”
苏摩淡淡嗯了声,将火舌峰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整个过程中,炼红珊一双美眸始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眼中捕抓到些什么,可正对着她的这一双眼睛却沉静如两泓千年不化的冰湖,看不出一丝波澜。
炼红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问道:“这么说来,伤你的是一个jīng通我门僵尸炼形之道的无良道士,救你的是一陌生女子?”
“是。”苏摩微微点点头,在床上躺下,谢绝开口。
顿时狭窄的木屋里空气似乎突然间稀薄了,红莲观一众弟子围绕在炼红珊身旁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睛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胆大包天敢对炼红珊下逐客令的苏摩身上。
“表姑……”一众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娇唤了声,就被身后的一只手拉了回去。
炼红珊单手支腮,寇甲有节韵地敲打着玉颊,一双美目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床上闭目的五弟子,慢慢道:“桌上罐中的诛心盈是你采的?”
苏摩道:“是。”
他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接二连三的呼气声,不一会就有人开口说话了。
“师父,您老就看在小师弟费劲千辛万苦才采来您老的美容圣品上放他一马吧。”方才那个清瘦的少年率先站了出来,边摇着手中的蒲扇边求情道,其他的师兄妹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他面上勾出一笑,接着道:“再说了,师父您老人家天生丽质又何须……啊!”
炼红珊突然从椅上蹦起,一把掐住那人的脖子,怒斥道:“老,老,老!小三,为师没教过你‘老’跟‘美’是不属于一个世界的吗?!”
唯恐殃及池鱼的众位师兄妹们瞬间弹离了“案发现场”,其中有一两个想开腔求情的一瞥见炼红珊猪肝般的脸sè,也顿时禁了声。
好在炼红珊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气消了,随手将直翻死鱼眼的三徒弟杜二卜塞给了一旁的弟子,对着床上闭目养神的苏摩叉腰大骂道:“你小子,叫你去采个药就把衣服弄成这个样子!还真当你师父我是什么拿得起绣花针扛得起水缸的良家妇女吗?这次我看在小三的面上暂且饶了你,下次就……”
炼红珊冲苏摩磨了磨牙,两只手揉得咯吱作响,最后一甩红袍,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杜二卜咽了咽口水,以“多看一眼是一眼,以后想看也看不到”的神情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众师兄妹离开了。
木门“咯吱”一声合上了,房内再次恢复了原先的寂静,苏摩的目光也随之暗了下去。
那个女人,恐怕是魔。
观中,一株千年菩提前,一红袍丽人临风而立。
炼红珊抬头望向疾峻山西北连绵的峰峦,一双美目中杀气涌动,那儿正是火舌峰的方向。
看来,她担心了十年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师父。”
忽地,身后传来一声稚女敕的童声,炼红珊回头一看,一个长相十分可爱的莲花童子正躬身立在菩提树下。
她一口丹唇习惯xìng地勾了勾,那双纤纤玉手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莲花童子粉女敕可爱的小脸蛋儿。
“豆沙包,你不在琅琊院争宠,跑来我这儿做什么?”炼红珊边揉着莲花童子的脸蛋儿边好奇地问到。
而那个被唤作“豆沙包”的莲花童子的小脸几乎被扯成了一个烧饼,可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彬彬有礼地回道:“师父,师尊有请。”
风呼啸地掠过耳边,带起千万青丝腾飞于空中,宛若一只在狂风中撕裂的墨蝶,炼红珊轻哦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更胜了。
“好,即刻就到。”
琅琊院。
炼红珊在院门口停了下来,挨个捏了捏左右两个守门童子的脸蛋儿,才不慌不忙地踏进院内。不过才是初夏,琅琊院内已是一副深秋模样,高高的枝干上垂满了硕大的红叶,一片挨着另一片,连成一片深红的大海,乍一看,就像在焚烧着头顶上幽蓝的天空。
炼红珊漫步其中,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心中嘲讽道:“不就是种了几棵中看不中吃的火龙树,竟也学人附庸风雅叫什么‘琅琊院’,真是笑掉大牙”。心想着,她径直穿过了院内的鹅卵石小道,一身红裳在风中凌乱飞舞,宛若这火龙树红sè叶海中最动人心魄的一抹艳丽。
琅琊院的正zhōngyāng伫立着一栋两层小楼,外形雅致,名为“敬思楼”,是这红莲观的创立者,炼红珊之父——炼火尊人的居处。炼火尊人生xìng冷漠,不喜与人交往,平rì里只有几个莲花童子可以zìyóu出入,其余弟子一律不准擅入,所以观中多数弟子只有在拜师大典上才得见他一面,对他十分尊敬也十分害怕。
“砰”的一声闷响,炼红珊照例一脚踹开了敬思楼的大门,进屋挑了张最柔软的床榻坐了下来,一只手拧了个来不及逃跑的莲花童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红扑扑的脸蛋儿。
敬思楼内红砖铺地,红柱顶梁,正对门的红墙上印着一个太极两仪图,图下一张古朴的檀木桌上摆放着一个金香炉,三柱高香并插炉内,炉上赫然悬挂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紫晶令牌,牌上刻有“天影”二字,苍劲古朴,一看便知非凡品。
此令唤作影子令,是天影门极为珍贵的契物。
半响,炼红珊许是捏烦了,开始母爱泛滥地往那个可怜的莲花童子嘴里不断地塞绿豆糕,一双美目不耐烦地瞟向端坐在斜对面一张印有火焰图腾的毛毯上的老者,率先开了口,道:“爹,你若无话可说女儿可要告辞了。”
说罢,炼红珊利落地从榻上跳下,一拂衣袖,大步流星地穿过老者,走向了大门。
“出生,秃鹫盘旋,野兽四散,方圆百里大旱三年,人畜死尽,却独独活下来一个婴孩”榻上的老者缓缓说道,脸上的褶皱如干裂的大地上深深浅浅的沟壑,眉间一道深红sè的火焰印记衬得整张脸显出几分高贵与傲然张扬之气。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这间小小的红楼中。
炼红珊下意识模了模额上的火焰型胎记,心想道这大概是她与这野蛮父亲唯一的相似之处了吧,心想着,她重新坐回了先前的软榻上,抓住先前那个莲花童子边往怀里塞,边回道:“哟,这可不是魔皇邪亭出生时的场景吗?童话故事、神话传说什么的女儿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而你那个五弟子,也有幸尝了一把,不是吗?”
炼火尊人说完,一对浑浊的眼睛落在了一侧的炼红珊身上,只见她纤纤十指正无趣地拨弄着怀中莲花童子红彤彤的脸蛋儿,唇边衔着一抹半丝温半丝凉的笑意,似乎全然不把他方才的话当做一回事。
炼火尊人为名满天下的道家修真高人,年轻时就曾与天影门正门四大长老中玄易真人一同行走天下,遇妖杀妖,遇魔斩魔,对妖魔邪道恨不得扒其皮、饮其血,咀其骨,身上的凶煞之气逐年加重,乍看上去,全无寻常修真之人的超然物外。
当下炼火尊人脸sè一沉,厉声道:“苏摩可是你的弟子,你不管又要谁人来管?!”
炼红珊脸上掠过一丝冷笑,道:“既然我不愿管,你又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
“啪!”
炼火尊人一掌击在一侧的檀木桌上,只听“刺啦”一声闷响,从桌面的中心陡然生出几条裂缝,迅速向四个角蔓延,最后随着“咯吱”一声桌子脆响裂为了四瓣。
炼红珊将吓得六魂无主的莲花童子往榻上一放,柳眉一皱,泪水瞬间盈满了晶莹美目,哭哭啼啼道:“我真是命苦啊,好不容易无情无义的爹爹想起自个还有一个女儿来,要人家过来一聚,人家这屁颠屁颠来,却全是为了别人的事,呜……我,还真不如找口井跳了干净,呜!——”
说完,她还不无伤心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一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炼火尊人没想到炼红珊会有这么一出,怔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难看了,一股煞气从混浊的双眼渐渐显露了出来。
而炼红珊似完全没看见父亲在刹那的变化一般,一副心思全扑在莲花童子身上,片刻之后,只听炼火尊人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端传来,低沉沙哑,仿佛在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愤怒。
“珊儿,当初若不是你任xìng妄为,执意要收苏摩为徒,为父早就把那个小魔头斩于剑下了,哪里还会有今rì的危患?!”
炼红珊一双美眸眼波如水,像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父亲一般,带着一丝惊讶一丝戏谑上下打量了番炼火尊人,忽地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声,嗔道:“是啊,难道爹当rì同意女儿将他收入观中,不是同样另有所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