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少年临窗而望,远山葱郁,天蓝若洗,风拂过,有暗香盈袖。
“哔——”
突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从窗外飘了进来,苏摩怔了一下,犹豫着开门走了出去。
木屋外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土墙边种着三棵杏树,此时正值花期,淡粉sè的杏花蕊如一只只粉蝶娇羞地藏在葱茏的绿叶中。
在临墙一棵高高的杏树的顶端,一根粗壮的枝桠上坐着一白衣人影,白衣胜雪,剑眉星眼,修长的手指中一支木笛翩然音起。
“苏摩!”
白衣人影喊到,将木笛收起,冲地上的苏摩招了招手,然后纵身一跳,落在了他身前。
风凌天白衣如霜,英俊潇洒,惊才决绝,正是十九好年华。
他一拳打在了苏摩肩上,浅笑道:“两年不见我,也不笑一个来迎接?”
红莲观依山而建,山后有一极其隐蔽的洞穴,名“寒华洞”。洞中不知何因,终年散发出沁人寒气,观中规定所有突破天影门修真至法——“梵天鉴神极境”鉴化境第二层的弟子必须入洞修行,因洞中天然寒气乃是镇人心魂的绝佳之物,于修真大有裨益,待突破鉴魂境第三层才准许离洞归观。
在红莲观十余弟子中以四弟子风凌天天资最为高超、根骨奇佳,年纪轻轻便突破了鉴化境第二层得以入寒华洞修炼,更以短短两年之期便达到了鉴魂境第三层,岂等天赋,千年难寻,假以时rì必是修仙一界叱咤风云的人物!
“苏摩,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风凌天见苏摩面sè淡淡,却透着分苍白,忙收起笑容询问到。
苏摩闻言淡淡地摇了摇头。
风凌天随之露出一笑来,看着院内的杏树:“从小到大我与你一直都是一起闯祸一起受罚,这树上的青杏不知偷吃了多少,这酿的杏花酒也不知偷喝了几壶,险些就被师父逐出了师门。”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崭新的蓝皮小卷,边递给苏摩边叮嘱道:“这鉴气境第四、五层的法诀你先自己研究一番,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再来问我。”
“不用了。”苏摩一声沉沉的话语传来。
风凌天,见苏摩凝着眉,目光灼灼,似有深思。
他道:“苏摩,你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苏摩仍是未答话,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屋内走去。
“苏摩,人在你心里究竟有无分别?”风凌天与苏摩相识已久,一眼便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我即为魔,人于我都是一样的。”
苏摩淡淡言道,停了下来,眼中淡若明镜。
他停了停,又道:“凌天,前三层的法诀已经够我用了,你不用再私传我法诀。”
风凌天脸sè微微一寒,将手中的蓝皮小卷塞进苏摩手中,:平静地道“既然无事,你就权当帮我这个四师兄保管点东西,不丢便好。”
苏摩一脸平静点点头,将手中的蓝皮小卷收好。
风凌天见他不再拒绝,面上一宽,沉声道:“师父虽贵为观主,终究乃一介女流,目光短浅,矫揉造作,与师尊一样无辜执着于你的一魄魔魂,不然苏摩你就算再无天赋,也不会差过观中一班整rì插科打诨的弟子。”
说着,他伸手抓住了苏摩肩膀,一字一句道:“放心,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苏摩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再抬头看时,风凌天已经走出了六、七步远,立在院门处,回头朗声道:“这拳下次再还你,我先去面见师父、师尊,等过几rì你的伤痊愈后,我们再一起喝几杯!”
说罢,风凌天仰头做了一个一饮而尽的动作,一诀白衣随风猎猎作响。
这一刻,这个眉目清朗的白衣少年在这里,在黑衣少年心中留下了永恒的回眸。
苏摩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粉sè的杏花瓣落满肩头,手握一本蓝皮小卷,直到天黑。
那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新开的桃花垂满枝头,风拂过,片片艳红随风起舞,宛若折翼之蝶。
“咯咯——”
桃花林里传来清甜的笑声,远远望去,一对男女正在桃花丛中嬉戏。虽看不清面容,但仍可看出那少年风度翩翩、身材欣长,少女亦是婀娜多姿,有如一朵绽放于清涟之上的莲花。
忽地少年像是从少女手中抢过什么似的,他高举着,女孩踮起脚尖想要抢回,少年郎朗地笑着,将手中物举得更高了。细一看,那少年高举的不过是枚寻常女儿家装饰用的坠子,看上去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突然,梦的镜头切换了。
黑暗迅速覆盖了一切,cháo湿的寒气袭来令人不寒而栗,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河水腐烂的恶臭。
“嗒嗒嗒”。
空灵的脚步声被怪异地放大了,还是那个少女,却换上了一身华美的喜服,只见她紧紧地拽紧手中的坠子,坠子的一侧已嵌入了她细白的肌肤中,血珠滴落,染红了碧绿的草叶。
她无力地穿过草丛,嫣红的丝袍被沿路的枯枝撕扯开来,她唱道,泣道:
“夏之rì,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rì”
“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
歌声哀怨婉转,似传说中守护死去伴侣而不愿离去的孤鸿。
猛然,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吼道:不,我见过她,我一定见过她!……
他思索着,心一点点被揪紧了,直至喘不过气来。
……
“啊!”
黑暗中,苏摩低喊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全身尽被冷汗浸湿。
这样的梦,并不是第一次做了。
苏摩记忆里从未去过那片桃花林,但梦境真实如同亲历……他躺在床上,梦中的歌声萦绕徘徊,一时间令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他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起,双腿盘起,在心中将今rì风凌天所给的蓝皮小卷上的法诀从头到尾默背一遍,开始修炼梵天鉴神极境鉴气境第四层。
梵天鉴神极境第一境的鉴气为引天地灵气入体运行一个周天,以天地jīng华加固周身血脉,周而复始,从而超越人体极限,得以修炼更高境界的法术。从鉴气第三层开始修炼者将会开始修行控气,用自身之气cāo控五行外力,控气术愈强则可cāo控的外力愈大。
苏摩突然全身气血一泄,两道气旋在眼中一闪即逝,方才吸入的气息迅速从体内溢了出去,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喉咙一热,“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他捂住胸口只觉得气血翻涌,全身发冷,就在这时丝丝暖流从左肩处溢出渐渐蔓延至身体各处。苏摩微微一怔,伸手扯开肩上的衣服,斜眼一看,隐约可见道道青光在皮肤深处一闪而过,青光所到之处暖流阵阵,温暖身心。
他抬眸望向黑暗,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黑sè的魅影:“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夜sè中,四周寂静无声,不知名处隐隐有虫鸣声传来,一束淡淡的月光从微斜的窗扉中照进,月华如水,洒在少年身上。
忽地黑暗中好像有什么闪了闪,苏摩面sè一寒,喝道:“是谁?”
“嚓。”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擦火柴声,火星一闪,衬出一个模糊的黑sè身影,紧接着桌上的灯点亮了,不一会儿一张脸在火光下渐渐现了出来。
苏摩定睛一看,但见灯旁有一曼妙女子,面似芙蓉,黛若远山,一双比桃花还要醉人的眼眸勾人心魂,肌若凝脂唇若丹,一身如霜的雪sè衣袍衬着月华清辉,随着夜风轻轻飘动。
“公子。”
一声娇唤从诱人的樱口中蹦出,如一阵缠人的chūn风吹在苏摩耳旁,吹得人耳根发烫。
说话间那张美丽绝伦的小脸又向苏摩靠了靠,浓郁的兰花香气争先恐后地钻入他鼻间。
“奴家钟离特来拜见苏公子,”女子丹口轻启,声音清甜似山间清泉,又似一只丝滑的纤纤玉手柔柔地挠着人的胃壁,“奴家本是红莲观外一山洞中的白狐jīng,不想那一rì偶见公子英姿,心中仰慕不已。今夜前来,不奢求能与苏公子共结百年之好,永接连理,只求能服侍公子一夜,虽死不足惜!”
说着,两行清泪从银sè的眼眸中流下,梨花带泪间,更显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苏摩听完狐妖钟离的一席话,心中对自己此时的境况大致明朗了。
在世间万物中,狐类一族属于极具灵xìng的一支动物支脉,它们在修炼上往往具有得天独厚的天赋,修炼百年以上即可化为人形。但世有传言狐妖多化作美丽妖娆的女子,以媚术诱惑人类男子,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她献上灵魂,据说只有这样得到的灵魂才是最纯净的,对于修炼大有裨益。
早几年,观中曾有一位姓杜的师兄被山中的狐妖所惑,被害了xìng命,炼火尊人大怒之下烧尽疾峻山七七四十九峰上所有的狐狸洞,将山中的狐狸尽数杀死烧尽。
没想到今天却来了个记吃不记打的。
“苏公子,你在想什么,可有仔细考虑奴家的要求?”钟离一边娇嗔道,一边身体不失时机地向床上倒去,苏摩一闪身,“乓”的一声闷响,她的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床板上,疼得她眼泪直流。苏摩面无表情地扶起她,伸手在床沿处模出一瓶止痛散递给她,阖上了眼:“你还是快些离开,不然被师父、师尊发现了,这瓶药还不够你抹一块肉的。”
一听,钟离一双美目顿时瞪得浑圆,不可思议地将苏摩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打量了两遍,道:“苏公子,你难道不想你师父抓我吗?”
苏摩面sè更淡,顺手将钟离从床上推下,盖上被子,准备入睡。
钟离一张俏脸瞬间变成了青绿sè,她初出茅庐,只觉得这个小子的不动于衷分明是在藐视她的美貌。想着,她一把掀起苏摩身上的被子,两条雪白的玉臂温柔地揽住他的腰,娇嗔道:“苏公子对奴家这般贴心,奴家唯有以身相许才可回报啰。”
狐妖妖媚一笑,向着少年的唇,闻来……
“刺啦“一声,一道寒光闪过,钟离忽地一颤,瞬间飘离少年人,落在墙角处,恶狠狠地啐道:“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知何时,一柄无刃木剑已被苏摩横握在手,一滴猩红的血滴从剑尖淌下。
钟离瞥了眼雪白的胳膊上一道血痕,杀气渐浮于面上。
忽地一声娇喝,话音未歇,一道白影已冲到眼前,锋利的五爪直击面门,似一下能把人撕成碎片。
“小子拿命来!”怒吼声中,钟离没有如预料般撕碎那令他生厌的清秀面庞,反倒是一道疾光刺过,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腰间刺痛不止。
下一瞬,她才意识到自己腰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啊!”
苏摩持剑立在房中,无刃木剑的一侧尽被鲜血沾染。
但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面sè淡然地拿起桌上一张抹布擦拭了下手中的剑,套上了剑鞘。
“哼,看不出来你这红莲观弟子还有两下子。”钟离一手捂住腰间的伤口,一张美丽的脸此时却显得有几分狰狞。
“不过,就凭你……哼!”
突然,背后风声乍起,苏摩中指飞快地在剑鞘上一敲,飕地一声,长剑掠身飞去,如一条灵活柔软的银鱼从疾shè而来的三条白sè巨尾中心游过,直直刺向妖狐面门。
妖狐一惊,腰肢顿挫,堪堪躲过了这一剑。
没想到,在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手中,一柄木剑竟有如此之威,远超人类之力。
忽地,她对月发出一声尖利狐鸣,须臾,面上长出了银白sè的绒毛,身子用力一甩,三条巨型狐尾再次凌空劈来!
苏摩更不犹豫,长剑催劲平带,横贯妖狐三尾尾尖,只听“涑涑”声不绝,雪影纷飞,血光猎艳,那巨蟒般的狐尾还停泄在发狂扑杀的瞬间,首尾却已分离异处,轰然掉落。
死亡的yīn云笼罩了整个木屋,催命的阎王却是这清瘦的少年。
钟离发出一声惨叫,慌不择路地退进了墙角,三尾耷拉在地,一端血流不止。
屋内随处是鲜红泥泞的血液,更多的是白sè的肉碎,满地的血污像被什么强大的力量cāo控,在少年脚下清出一块半径三尺的圆圈,圆内连一根狐毛,一滴狐血都没有。
随着一声锐响,苏摩将剑收回鞘中,面不改sè,看上去不过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不过白sè的袍脚染上几抹血红,渗出淡淡的腥气。
“成王败寇,任由你处置!”钟离咬牙切齿道。
苏摩连看都没看她,便上床躺定,盖上被子,翻了个身,背对她,要睡了。
钟离见苏摩竟如此蔑视她,气得手掌揉得咯吱作响,半响,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哟,原来公子是不忍心伤害奴家,让奴家好生心动啊!”
她这一句话,挑衅意味十足,本想少年这回该忍不住回击她了,谁知他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好,你……”
钟离气得直发抖,此刻更多的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疼得她在地上打起滚来,雪白长裳被地上血污染得面目全非。
忽地,钟离满头的青丝在一阵刺眼的白光中,变成了雪白的细毛,她整个身体都缩在那白光中,竟变成了一只雪sè小狐狸。
妖类若受伤昏迷,十之仈jiǔ会化出原形,便于妖力在体内游行,聚气不散,自行疗伤。
白狐伸出柔软的舌尖在月复部伤口处舌忝了舌忝,止住了血,一侧狐头,银sè的瞳孔中映出了床上人淡漠的脸庞,嗔道:“苏公子,你这身肉奴家改rì再来尝尝。”
末的,腰肢一扭,从半开的窗户蹿了出去。
须臾,黑暗中,苏摩缓缓睁开了双眼,淡若平镜的眼中映出了窗外一轮残月。
苍穹如墨,环盖大地。
院中的杏叶在月光下舒张开来,花蕾在叶中静谧的睡去;偶有两三只萤火虫在门前一株菩提双生散发着橙sè暖光的果实边翩翩起舞,一会儿飞入了少年墨发间,肆意地玩起捉迷藏。
远山起伏,如一只沉睡的东方巨龙俯卧在天地间。
苏摩以指轻叩了叩前额,漆黑的双眸似两个深不见底的深潭,散发出令人不可捉模的黑sè流影,神秘莫测。
皎洁的月光下,冰冷的侧脸如雕刻般一动不动地迎向远处的高山。
“见过五师兄。”
蓦地,身侧传来一声稚女敕的童声,他侧身一看,两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童拱手俯身立在门前。
两个小童皆头扎两个对称的冲天小髻,身着银sè莲纹道袍,不是琅琊院的莲花童子还能是谁?
苏摩转身,道:“师弟。”
方才说话的莲花童子道:“师父、师尊有令,请六师兄即刻前往琅琊院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