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言 邪君独宠 为谁表予心

作者 : 苏景轩

会等他吗?我蓦地收了声,两眼盯着他衣襟上精细的云纹出神。等他,也许真的不会。先不管我们的交情如何,光是想到他厉害的二哥就够头疼的了,到现在仿佛感觉到那双森冷的眼睛在近处盯着我们。我眯了眯眼,暗叹一声,轻轻的挣月兑他的手,两人四目相对。

他湛亮的眼紧锁住我的视线,苦笑的自问自答道,“我想,你是不会等我的……”他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又一扫阴霾,弯开笑容说,“昭昭,今天是上巳节呢,你知道它的意思吗?”

我颔首,在诗经里,041为谁表予心也是古代的情人节。只是这样的日子原不该成为他来见我的理由啊,毕竟再过二十来天他就要大婚了,应该要避嫌的。

我不禁问道,“你在这个时候怎么会来?”萧泽天应该看得他很紧才对啊。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伸出手捂住我的眼睛,神秘兮兮的说,“嘘……你先别说话。”

等了一会,他将我的身子转到后方,然后轻轻的慢慢的移开手,我缓慢的张开眼,霎时被眼前的光亮迷了眼。护城河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船灯,乍眼一看,似是天上的繁星下了凡,照亮了整个河岸。

心里顿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语的感动,他,是为了让我看这个才等了这么久的么?可我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他从后头密密实实的抱住我,凑在耳边温柔的说,“昭昭,一个船灯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我的愿望就是和你在一起。你嫁给我好不好?”

我错愕的僵住身子,压根没办法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情话,只能顺着他的话说,“这是什么傻话?你月末就要大婚了,还在这时说这些,不是让人闹心吗?况且被人听到了也不好的……”

我拉开了他的手,转过身定定的望着他,微光下显得他的眉目更加的出尘。能有一个人从小到现在一直记得我,一直记得他的诺言,真心要对我好,不能说不感动的。可是,我对他只有朋友之谊,无男女之爱,甚至因为他的身份太悬殊了,大家连做个朋友都是难事。所以感动归感动,我们之间却是不可能的。

而且圣旨不可违,他势必是要大婚的,为了怕影响他的心情,我故意用谑笑的语气打趣他说,“怎么嫁给你?难道你要跟我私奔吗?”我本是想借此来避开这个话题的。

他愣了愣,说道,“私奔?开什么玩笑?我不是要跟你私奔……”

“那是什么?”我一时间还没能理解他的话。

“我是说……”他忽然不敢看我的眼睛,撇开眼,呐呐的说“等那以后……我们再成亲……”

等那以后再成亲?我愕然的看着他,大脑迅速的消化这句话的含义。莫非他的意思是,要纳我为妾?当时我的心猛地冷了下来,像被鞭子往心窝处狠狠的抽了几下。呼吸急促起来,只有咬紧牙关,握紧拳头,才控制住自己内心腾腾的火焰,他究竟当我是什么人了?成了高贵的勇王殿下,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吗?

“昭昭?!昭昭?!”见我久久不曾回应,他急煞了眼,有力的双手攫住我的双肩摇晃着想唤回我的注意力。

我漠然的甩开他的手不再看他,转过身往回走,“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不走,怕自己最后的理智的会没有了。

他激动的拉着我的手,双眼已经满是痛苦和怨愤,不满的大声喊道,“你跟他们就能自在的相处,跟我在一起却总是冷冷淡淡的?这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这也有错吗?”

可是,我的眼里完全看不见他的痛他的伤,只冷冷的道,“勇王殿下,如今已是宵禁时分,请尽早回府吧,免得……唔……”

他却趁我不留神时霍然吻上我的唇,肆意的啃咬着,很快我的嘴里就感觉到了血腥的味道。

“啪”一声,我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再望着他捂着脸愕然的样子。第一次是因为他喝醉了酒,我不计较,而这一次,却不能放任他。我虽不是什么矜持的大家闺秀,可也是有底线的正经人,哪里容得他胡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许是见我满脸的冷色,他似乎也知道了我的心意,只辩解道,“我们明明有过约定的……”

“约定?呵!你我都知道,那不过是儿时的玩笑!”事到如今,我已无话好说了。

他可能没有料到我有这么一说,怔了怔,才泛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我说什么你都只当是玩笑话!是孩子气!是耳边风!可你不知道的是,我都当真的!从未有过的认真!”他此时的哀痛的眼神深邃的近乎到可怕的地步,缓缓的从衣襟里取出一样东西,在手中紧紧的握了握,张开手看了眼又讥笑自己,“那么想必这玩意儿你也是不稀罕的了……”他毫不在意的挥手一掷,“咚”的一声,那东西轻易就被他扔到了湖里。

可那时的我根本没心思留意这些,只觉得气结心闷,他不高兴,我也没有好脸色,最后匆匆的回了微云楼。

自那以后,我很久都没有再见过他。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后来会在大婚之际,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准王妃李氏在大婚前去天恩寺上香还愿,不幸遇到灭绝人性的绿林盗匪行凶,让一代才女,未来的天家媳妇香消玉殒,喜事也成了丧事。

果真是天佑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朝里坊间皆传,勇王命中带煞,出生克母,婚嫁克妻,是个不祥之身,将来还会危害到江山社稷。本来皇帝与勇王的关系就不亲,再有这么一说,父子间更是渐行渐远。而掌管京畿布防的明王亦被皇帝训斥一番,说其治不严谨,纵容贼匪作乱,甚至还褫夺了他手中京城的兵权,至此,明王一脉已不被人看好。

奇怪的是,我也去过天恩寺,那里香火鼎盛,来来往往的人也多,未曾听闻有过盗匪出没啊,再说了,准王妃是什么人物?出行肯定是带兵随护的,怎么轻易就被人取了性命?至于什么命中带煞,也只是民间迷信的说法,毕竟生死之事,岂是区区凡人可以决定的?根本是子虚乌有。

我想,莫不是什么有心人所为,还故意散播谣言,为的是打击那个骄傲的人。他的风头太盛,军功彪炳,比起只在朝中监国的太子,他的政绩更为显赫,上一次的败仗也无损他在军中在民间的威望,让有些人惧怕他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了。

想来,玉奴的婚事也是他极力想促成的吧,不然他不会如此的紧张。只要拉拢了李胜思,就等于拉拢了朝中一半的文臣,又有军功在身,他的手中的争位的筹码未必不如太子。可谁知道如今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玉奴,也成为他利用的对象了。现在这样的结果,对玉奴的打击想必比任何人都要重。他自幼就没得到多少的父爱,又被兄弟排挤,长大了也只是个不受宠的王。一想起那双清湛的眼,我的心里又泛酸,他的心意未必不是真的,只是,不是我想要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一连十数日,淅淅沥沥的下着绵绵细雨,只今日才露出丝丝的暖阳。我这几天都提不起精神来,似也被这梅雨天气给熏没了力气。

我百无聊赖的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拿着的书,半天没看进一个字。

“姑娘!姑娘?”见房门没关,锦亮敲了敲门,等我应了一声他才走到我跟前,接着说道,“姑娘,外头有位夫人想要见你。”

“夫人?”我讶异的挑挑眉,连忙坐直了身子,心道,在邑宁我哪里认识什么夫人?

可等在屋外的人似乎很急,早按捺不住性子不顾礼数的闯了进来。我抬眸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翠绿色罗裙的女子蹒跚着步子艰难的走近我身边,“沈姑娘,想必你就是沈姑娘吧?”她激动的抓着我的手说道,头上的金步摇在晃动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呃……”我愣了一下,细细的看着眼前这个秋水明眸,衣着华贵的女子,眉眼俱是清丽不俗,拉住我的手也是纤细温润,应该是出身富贵的人家。

她忽然在我面前直直的跪了下来,眼眶微微泛红,苦苦哀求道,“沈姑娘,请你行行好,去看看殿下好吗?”

殿下?我皱眉,对这两个字下意识的排斥。她说的是谁?

我受不起她的大礼,于是急忙扶住她的手拉她到一旁坐下,轻声安抚说,“夫人先请起来,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我这时才发现她的身形笨重,绣着翩然彩蝶的腰带也掩不住微微凸起的肚子,很明显是有孕在身了,难道……她是明王的妾室?可按理说,那个人不可能会需要我去看他啊,我又不是治世救人的大罗神仙。

“姑娘……殿下他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那么金贵的身子怎么受得住?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才会斗胆的上门求你的,现在只有你才能帮他了……”她一边说一边用绣帕挽泪,荏弱得似风一吹就倒,十分惹人怜爱。

“请问你是……”我迟疑的问道,心里有浓浓的疑问化不开。

她露出淡淡的苦笑,轻柔的说,“我?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姑娘无须在意。”她顿了顿,细长的眼定定的打量了我,又欣羡的说,“近看才知道姑娘长得真是俊,怪不得能成为殿下的心尖尖。那天殿下一回来就喝的醉醺醺的,可嘴里却不停的念叨着姑娘的名儿呢……”

见我没接话,她接着说,“姑娘看到那个芍药玉坠子了吧?那可是殿下年前就开始刻的。他每天每天的刻,稍有一丝不满意就重新来过,不知弃了多少好玉,手上还被刮了好几道深口子,才成了那么一个。殿下如此真情厚意,姑娘应该也知道吧?偏偏后来又发生那样的事……”似怕说到什么不好的话,她又适时的止住了声。

芍药玉坠?我突然想到,上巳节男女间会相赠芍药,以诉衷情。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天玉奴扔进护城河的东西。难道是它?

那眼前的人又是谁?听她的语气,似乎与口中的殿下很亲密,我不由得再重新打量起她,甚至大胆的猜测道,“夫人是勇王的妃子么?”

“我是陛下赐给勇王殿下的教习宫女,没有名分的,姑娘不用抬举我。我们这些人就像是水中浮萍,身不由己,哪里有当王妃的命,只想着尽力伺候好殿下就是了。只是……”她忽的又抽噎了两声,希冀的看看我,“只是殿下最近这般不顺心,叫我如何是好?姑娘,还请你去看看殿下吧,哪怕只是一会,他也会高兴的。”

她竟真的是玉奴的女人……

我一时间愕在那里,根本反应不过来。原来还一直认为他只是个孩子,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是大人了,甚至连孩子也有了。

“很抱歉,我想我不大方便过府。”我歉然的拉开她的手,敛眼垂眸,掩饰自己的心思。现在这样,我再去又有什么意思?

“不会的不会的,姑娘可以坐我的车马,那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是姑娘来,也就不会损了姑娘的清誉……”她急急的回应,以为我是拘泥于男女有别,立即给了一个解决之道。

“我不是……”我还想辩驳些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毕竟除了玉奴的那份执着以外,不想萧泽天再来找我茬也是我却步的原因。

“若姑娘不同意,我就再次长跪不起了!”她不知哪里来的决心,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一个孕妇长跪在我跟前?那不是作孽吗?我叹了口气,拗不过她,“这……好吧,麻烦你先等一等,我去换身衣服。”横竖只是见一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立即转啼为笑,连连点头,“那我就先到外头等姑娘了!”

接着我匆匆的换了一身衣裳,然后就坐上她的马车去了趟勇王府。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滚出去,滚出去!谁敢再进来的话我就杀了他!”远远的就听见屋里头的人在大吼大喊。一进屋里,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文房四宝,屏风桌椅都七零八落的散乱在地,像刚刚打了一场仗。

玉奴正坐在一个角落喝酒,身边滚着很多空酒瓶,见我进来,他掀掀眼皮,举高手就要把手中的瓶子朝我扔来,却又顿了一下,继续引颈长饮,一会又发疯似的说道,“你喜欢高长秀?袁敬为?还是那个仲孙静月?那你去他们身边啊!还来我这里做什么?快滚!”

很好,他还认得是我,说明他还很清醒。那我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听他说这么些浑话,一拂袖,冷眼看着一脸颓废的他道,“如果你要发酒疯的话我就不奉陪了!”

可等我转身出门的时候,他又发狂的扑过来,死死抓住我的脚不让我走,不停的道歉,喃喃的说着,“别走……是我嘴坏,是我混账,是我不好,你别走……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只剩下你了啊……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他一直说一直说,似乎我没有回应也没关系一样。

我低头一瞧,首先入眼的就是他双手上的几道刀口子,于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他,我始终是狠不下心来。

我扶他坐到一旁的榻上,给他洗好脸,躺好,再让人送了点吃的来亲自监督他吃完。这些他都乖乖的照做,没有异议,只是不断的瞧着我,好像我会消失一样。

那天他说了什么话,大多都记不清了,只一句我至今仍不能忘。

他问我,“昭昭,你说如果能回到小时候该有多好?”可惜的是,没有人可以回到从前。

最后,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了,睡得很香很沉,如那人所说,他好像很久都没有睡好了。我这才松了口气,理理身上被他抓得皱皱的衣裳才出门,看到那女子还站在门口,贪看着屋里的人,满脸柔情,她,是爱着玉奴的吧?我有些忐忑的细看她的脸色,难得的是,她似乎并无任何的不满之色,反而对我有着深深的感激。

回去的时候我还是坐原先来时的马车。上车以后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另一辆马车的声响,估计又是哪个来探视的人,当时我也没做多想就离开了。过了一会,我掀开车帘子,看快到西市了,就跟车夫说,“让我在这里下就可以了。”这是王府的马车,停在西市太显眼了。

“可是……”那车夫有些犹豫。

“我就住前头,那里人很多,马车也不方便过去,就这里下吧!这个请师傅拿去卖点酒喝吧!”我从袖袋里掏了几个铜板递给他。

“谢谢姑娘,那小的就不客气了,姑娘请慢走。”那车夫笑容满面的接过银子离开了。

我慢慢的往西市的牌坊走去,这时正是西市买卖最热闹的时候。忽然,从一侧的暗巷里冲出一个人,步履匆忙,险些将我撞到在地,好在他眼疾手快的将我扶住了。不过,他一看到自己的手留在我袖子上的污印子,又立即不好意思的松手,连声说着“对不起”,我说没关系,他抬头望了我一眼,闪过讶异之色,继而迅速的偏过头。他个头高大,衣衫褴褛。那披散着头发,蓬头垢面的半脸,我晃眼间竟觉得是熟识,莫不是我花了眼?

这时,我们身后传来了大大的呵斥声,“别跑!臭小子!看老子不收拾你?!”

他又哆嗦了子,迈开腿就往另一头跑去。我再定睛细看那些追赶他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的,像极了的洺州胡老大那样的街市恶霸。他只有一个人,能对付的过去?

不过也轮不到我担心,他已经闪进了巷陌中,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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