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言 邪君独宠 深沉庭院虚

作者 : 苏景轩

六月中旬,因连连得胜而欲进军邑宁的余容则在行军中途病倒,且一病不起,最后身死异乡,无奈的结束了一世枭雄梦,接着由其长子余世年接掌兵权,持续与穆军对峙。又过了半月,沅州传来捷报,明王所领的穆军大败余军,士气如虹,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这令人振奋的消息的确是安了民心,可却慌了一些朝臣的心。自穆建朝以来就是四面楚歌,尹漠天,余容则等都曾给根基不稳的新朝带来很大的威胁,此次余氏挥军东进更是一度危及帝都,事态严重,若明王得胜而归,那他无疑是居功至伟,在军中在民间的声望更是日盛。皇帝还是皇帝,可是太子之位却随时可以换人来做。到时……恐怕朝里朝外都再掀波澜,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

党争,是每个朝代都不能避免的事情。

不论如何,小百姓不过问朝政,只求安居乐业,满足柴米油盐这些琐事。所以,当局势稳定以后,邑宁又重现往日的繁华。

我不用猜测,也未曾担忧过邑宁会被攻陷。因为我知道穆军此仗必胜,而且萧泽天还会因此一雪前耻,稳固他在朝中的地位。先固守工防以骄敌,然后趁对方粮绝而乘胜追击,无论从用谋,还是用兵看来,他已逐渐成熟,常人难以匹敌。估计等他回来以后就风光无限了,先前隐忍的那些日子,等的就是这一天。

只是不知道玉奴究竟怎么样了?他临走前信誓旦旦说要得军功,我怕他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危险的事,到时不要说立功,连小命也保不住。转念又想到,他有那无敌的哥哥照拂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总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希望他一切平安吧。

就在明王凯旋前,御史中丞岳甯将一份百姓所写的万言血书上呈穆帝,内言封州太守黎曜种种不堪的罪行,皇帝震怒,下旨彻查。而岳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公正廉明,即使黎曜是天家的姻亲,太子的丈人也不会徇私枉法。倒是不管此事真假与否,太子都会被其所累。一个打了败仗又背负罪名的丈人,怎么说都是不光彩的。而这些都在明王回朝前发生,跟他撇清了关系,而且从另一个层面说,又像是为他铺平了道路。

这是多事之秋,天气时冷时热,反复多变。乐儿这好动的小丫头病了好些日子,敬为很紧张这个女儿,还为此整日不得安心,觉得身旁的人都照顾不周,于是让我去庄子里帮忙照看一下。我在山庄住了几日,等她好全了才离开。临走时,乐儿一直拉着我不让走,扁着嘴快要哭了出来,直到我跟她拉钩,答应会常来看她才肯罢休。

乐儿在最不平静的几年出生,母亲早早的逝去,又在出生以后被送到老家避乱,没有什么玩伴,实在很可怜。不过,奇怪的是她的母亲在袁家似乎是一个禁忌,我在山庄里住了那么久,都没有人提到她。而且敬为是袁家的独子,古人继承香火的观念根深蒂固,可他丧妻五年也未再娶,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这是他的家事,我也不便多问。

这样一来,就有好些天没有回微云楼了。好在那里有那么多人照看着,我也用不着担心。只是……很久没有见到先生,竟是有些想他了。那时的我也没有厘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清楚自己想快点见到他。

我哪里知道,才出山庄不远就被人拦了下来。

“沈姑娘,沈姑娘!”一个穿着粉绿褥裙的年轻姑娘霍然挡在了我跟前。她见了我以后似乎松了口气,忙说道,“说来这里就能找着你,果然没错……”

我停住了脚步,细细的打量着她,才想起来她是勇王府里的丫鬟。我淡淡的问,“有事?”

她猛的点头,十分着急的说,“沈姑娘,能否请你来一趟勇王府?昨夜夫人受惊以后就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可是,还未足月,到今日小主子还不肯出来,眼看就要……”她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眼眶红红的,都急的快要哭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微惊,却还是皱着眉说,“那应该赶紧去请大夫才是,我去了又有何用?你们怕是请错人了。”我一不是大夫,二与她没有交情,为何要我去?说我无情也好,狠心也罢,总之我不想去。

她怔了怔,似没料到我会这么绝然,咬咬下唇又说,“沈姑娘……夫人说,说她想在死前见你一面,难道你看在这份上也不能去一趟吗?”她边说边用哀怨的眼神来鞭笞我的狠心。

我一鄂,死?有那么严重吗?忽然想到,在古代没有先进的医疗技术,的确有很多人因难产而死,就像乐儿的娘,不也是这样?可是,我真的不知她为什么要我去,那种场合怎么想都觉得尴尬。

我本不想淌这浑水,可是她跪在我身旁,死活拽着不让我走,来来往往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们。我微微想了想,暗叹道,“那就随你走一趟吧!”

只不过我没料到到会在勇王府里会见到她,萧泽天的妻子。后来想想这也是常理,她们也算是妯娌,两人的丈夫都出征在外,她理应代为照料。此时看她依旧是温婉沉静,如一泓清泉般的恬雅。可浅淡的妆容也掩不住她深深的担忧,眼底下有些青黑,似乎是一夜未睡。她亭亭立于产房门前,看来已知道我要来。

我福了福身,向她行礼,她赶紧扶起我,恳切的说,“这些虚礼就免了,姑娘快些进去吧,她等你很久了……”我抿唇点点头,默然的随她走进去。

才进门就听到稳婆的叫喊声,“夫人,你千万得挺住啊!”闻言,明王妃脸色一白,震颤着身子,扶着曳地的长裙快步朝前走去。

我当下就顿住了脚步,浓浓的血腥味在屋内四散,稳婆和丫鬟来回穿梭着,一盆盆的血水从我面前过去,情况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凶险。我抬眼看去,只见那个人虚弱的卧在床上,披头散发,口中咬着一个软木头,双手紧紧的绞着两根从天顶吊下来的丝绦。

“主子,用力啊,快用力……”稳婆在她身边大声叫喊着。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紧拉着丝绦,每当咬牙使劲的时候,她的身体就会微微弓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汗湿的青丝伏贴在脸上,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没过多久,她的身子一僵,整个人瘫软在床,晕了过去。

明王妃紧拉着她的手,清婉的声音自有一股安宁的力量,“宸芳,你一定要撑下去啊!沈姑娘来了,你不是很想见她吗?”接着明王妃又看了我一眼,我当即明白她的意思,迈步走到了床前。

过了很久,她才幽幽转醒,缓慢的张开眼以后,勉强的露出一个虚软的笑容,气若游丝的说道,“姐姐,我……怕是不行了……”

“说什么傻话!你跟孩子都会平安无事的!”明王妃低声在她耳边说,“你瞧谁来了?”

她这才越过明王妃看到了身后我,一下子眼睛似乎光亮了许多,甚至激动的想要起身,轻柔的喊着,“沈姑娘?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的……”

明王妃让出位子让我坐在床沿,我出声安抚道,“你要加油,孩子还得依靠你,只要熬过去就好了……”我没有生过孩子,体会不到她的感受,只能给以精神上的抚慰。

她摇摇头苦笑着,嘴唇泛着青紫。她松开丝绦抓住我的手,恳切的说,“沈姑娘,我,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她黑亮的眼定定的凝望着我,手劲暗暗加重。

“什么事?”我问。

“如果我熬不过这一劫,请姑娘帮我照顾我的孩子……”她的声音平和,可说出的话却极具震撼力。

我一惊,直觉的要拒绝,明王妃已快我一步,出言低喝着,“宸芳!简直是胡闹!你怎么能叫未出阁的姑娘答应这种事?让外人听到了会怎么想?”

她像丝毫不觉明王妃的不悦,只紧握着我的手,固执的坚持道,“请你一定你答应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看看她,又看看身后的明王妃。这种事,不是应该拜托明王妃比较合适?毕竟她们是妯娌,这即将出生的孩子会是她的侄子,更是皇帝的孙子,怎么轮到我来照顾?而且我又能做什么?没身份,没地位,也没有这样的理由。

这时,稳婆在我和明王妃身后小声悄悄说,“王妃,可得抓紧咯,再晚些,恐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

明王妃抿抿唇,垂眸想了想,最后委婉的跟我说,“沈姑娘,虽然是委屈了你,不过眼下保命重要。不如请你先应承她,一切等孩子生了再说,这样可好?”

“这……”我迟疑了一下,再看向床上的人期盼的目光,一咬牙,也顾不得考虑自己答应的是什么难事,只低下头对她说,“我,我答应你。”

“真的吗?”她见我点头,才虚弱的道谢,“谢谢你……真的……”她似完成了什么心愿,大大的松了口气。

后来的事,已轮不到我插手了。

为了不妨碍她们,我顾自的走出了庭院。怔怔的看着自己已然淤青的手背,应该是很难受吧……我光是听着那声嘶力竭的惨痛叫声,背脊就泛出了冷汗。难怪会说,孩子的出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古代,男人的战场在朝廷,在沙场;而女人呢?则是在后院,在产房。

天色已暗了下来,可是孩子仍然不肯降生,步履十分的从容,并未急着来到这个世间。

我等急了,便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时不时把目光投向屋内。这时,产房微开了半扇门,明王妃走了出来。我欣喜的望着她,以为有好消息,可她却是遗憾的摇摇头,我的心蓦地沉了下来。

她徐徐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握了握,说道,“生孩子就是这么折磨人,一定会没事的,你不用担心。”话虽如此,可我知道情况可不乐观,因为她的手跟腊月的寒冰一样的冷。

我张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选择了沉默。

蝉声在枝头不厌其烦的“吱呀”着,更添几分烦忧。

明王妃仰着头,静静的凝睇着天上的银盘,柔和的月光披洒在她身上,映出清冷的倒影。我独自一人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屋内的喊叫声时断时续,低气压笼罩在我们周围,气氛冷凝而沉重的,似乎谁也不愿意打破空气的沉闷。

最终是她先开了口,“宸芳是因昨夜收到四弟受伤的消息,所以才会动了胎气,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一怔,惊得揪住裙摆,紧张的问,“他受伤了?伤得重不重?现下如何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我一点风声都听不到的?

她轻轻的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应该性命无忧吧……”我才缓下心来,又听见她说,“其实,女人的一生图的是什么?仅是能孝顺父母,相夫教子就足够了。可是,她恐怕连这都做不到,因为四弟不爱她,甚至还怕她的孩子不受待见。沈姑娘,你说,这是不是很悲哀?”她说这话的时候,黑玉般沉凝的瞳眸直视着我,清秀的眉宇间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贵气。

我讶异的扬眸瞅着她,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

她是知道了什么?在质问我?我失笑着,心道,这两人果真是夫妻,连警告的语气都是一样的。可是,我没有必要接受这样的指控。我会来这里,不过是不忍拒绝那个正在在死神搏斗的人。从前方婼就说过,我这个人太难对人说“不”,总会吃亏的。瞧瞧,现眼报了,即使是一番好意人家也可能会在心里长刺儿。

我心里坦荡荡,不服输的迎上她审视的目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凡事都讲求一个‘缘’,一切老天自有安排的,王妃您说,这是与不是?”我又巧妙的将话匣子抛给她。从我莫名奇妙的来到这里时,就知道不认不认还须认,命中注定的事,谁也强求不得。

她眼里闪过一抹苦楚,清锐的目光转为幽暗,忽而避开我的视线,转身往屋里走去。

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算起来,她不过比我大一两年,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而她丈夫又是极富盛名的明王,年纪轻轻就担着王妃的头衔,不仅要张罗偌大的府邸,为了丈夫,还有可能需要周折于女人之间,以免后院起火,肩头的重担不必男人轻松多少。如果萧泽天爱她,那么这一切还算得上值得,可若是不爱呢?那正如她所言的,这是女人的悲哀。

不过,我希望她和她的丈夫都清楚一点,我退让,并不意味着我胆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仅此而已。

孩子是伴随着清晨的第一道曙光降生的。听到孩子洪亮的哭声以后,我们都舒了口气。后来我看到了那个孩子,脸皱皱的,只有巴掌大,眼睛还没睁开,不知道是像母亲还是像玉奴。也许是因为不足月的关系,总觉得太小了。

这是玉奴的第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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