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的口气似乎是认识我的?我惊疑的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一双眼锐利无比,与那张平凡无奇的脸极不相称。此时他的声音又换了,变得沉稳而熟悉,“你不好好的待在姜府,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浓浓的愠怒。
我一听这口气,立即明白了熟悉感由何而来。我刚想对他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闹哄哄的,有人喊道,“快!我看到他往这边来了!”看样子似乎是在寻人。
这时他也冷着脸,在房内四处巡视,像是寻找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他们要找的人是他!对了!他本是穆军的领军人物,怎么会混在宋军里了?可是眼下没有问清楚缘由的功夫,得先把他藏起来,他只身一人,又有伤在身,被这里的人抓到肯定没好下场的。只是,偏偏我住的这间房只是简陋的平房,摆设简单,无论藏哪里都一眼能看穿,根本没有什么好藏身的地方。
蓦地,我的视线对上了洗浴的宽大木桶,灵光一闪,压低声音向他简短地问道,“你会闭气么?”我记得玉奴可是不通水性的,就不知道他会不会了。他眼底里虽然有疑问,却还是点点头。我放下心头大石,赶紧催促道,“那你快藏到水里面去,千万别做声!”他眉毛一挑,却还是听我的话,即刻跳身进浴桶隐藏了起来。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咬咬牙抛开了外袍,跟着踏进水里去。我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动,再加上水的热度,两人之间的体温迅速上扬,这种肌肤贴近的亲昵感觉让我很不好受,可情况紧急,我也无可奈何。
“还有哪里没有搜?”
“主爷!就差这间了!”
“那还等什么?搜!”
“可是……”
“可是什么?再磨磨蹭蹭的,人都跑了!”
然后就听见门被用力撞开的声音。我下意识的缩了缩,不小心碰到他,又不得不挺直身体,故意弄出水声,大喊道,“你们想做什么?别进来!”
那人在冷笑,竟不顾我的话,而且听声音是加快脚步朝我这里,才一绕过屏风,我就看到那个阴骘的男人!是拓跋信义!
我恼羞成怒,双手交叉环胸,冷冷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不理我的质问,先是四周望了一下,最后才把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嘴边噙着坏笑,“原来是在沐浴啊,真是好兴致,是我失礼了啊。”可他那表情却压根没有道歉的意思,眼神还很放肆的在我□的肩头打转,炽热而灼人。
“知道失礼还不出去?”我大声呵斥道。那时我冷汗与热水混在一起,担心的已不再是被他看亏了,而是怕他揪出我身后的人,到时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屏风外的人似乎在搜我的屋子,过了一会,有个人在他耳边禀告,“主爷,到处都看过了,没有发现!”
“哦?”拓跋信义扬扬眉,不可置否,反而朝我走近。
他每靠近一步,我的心就沉一分,捏紧手心,“你这个无耻狂徒,再不走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我还真想看看你怎么对我不客气啊。这里出了内鬼,我不过是来查清而已。”他冷骘的睨着我,张狂的模样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我不知道什么内鬼,只要你马上出去!”我忿忿的迎视着他。
他轻佻的笑了,“这么急做什么?莫非你这里藏了个男人?再说了,我不走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你!”眼看他就要走到跟前,秘密再也掩不住了,我的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结果外头传来声响,“你们都杵在这里是要干什么?”然后又有人闯了进来。
我紧张的抬眸一看,是王哥!他回来了!王哥一见了这情况,立即君子的背过身去,然后又说道,“拓跋信义,这里不是你的拓跋族,别做得太过分了!”
闻言,拓跋信义只是冷看了我一眼,危险而可怕。不过他不再靠近,而是迈步离开了,在路过王哥身边时,他冷哼了一声,意味深长。
“快带着你的人出去!”王哥朗声道。
终于,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后,王哥依旧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我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你别放在心上。”临末了又补充道,“我会尽快安排你离开的。”
那时我什么话都不会说了,只感激道,“谢谢你,王哥。”我心里很是苦涩,觉得自己对不起他,辜负了他对我的好。
等他走了以后,我才真正的松了口气,慢慢起身,飕飕冷风吹过□的皮肤,忍不住打了个颤抖,意识到自己不着寸缕,我的脸红得发烫,赶紧披上外袍,对身后的人说了句,“你先等等。”然后就跑到门边去倾听还有没有守卫,等到都没了动静,才走回来让他赶紧走,却发现人已经离开了,只看到未干的水渍在桌上写到——“我会再来自己小心”。
我心道,他冒这么大的危险跑来这里是要刺探军情吗?从前曾听闻明王的作战方式诡秘,总是让人措手不及,这次也是因这个理由?他说会再来,是要打到这里来?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我却不想卷进这些战斗中来,看来得趁着王哥在的时候赶紧离开了。
后来我没有再听到关于内奸的事,我想萧泽天应该顺利逃出去了,紧悬的心也放了下来。又过了两天,王哥便说已安排妥当让我离开。他一路护送我出了营地,似又不放心,一直送到谷口处。
“小昭,你一路要小心,等出了天霞谷就没有什么危险了,我有事在身,不能亲自送你。这世道不好,你自己要多保重!”王哥郑重的叮咛着。
我微笑着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而且我到了安全的地方会想办法传信给你的,还有你自己也要小心些。”行军打仗,刀剑无眼,最需要小心的是他这样的人,才刚重逢,我可不想他出什么事。
他憨憨的抿唇点头,像儿时那样宠溺的揉揉我的头发,然后就敦促我上马车。就在这时,我们却听见后头有人喊着,“不好了!总监军!总监军!不好了!”我回头看了一眼,立即惊呆了,那个呼唤的人像刚从沙场上浴血归来,全身都是殷红的血。他一直捂着身上的伤口,跌跌撞撞的朝我们奔来。
那人踉跄的跑到我们跟前,惨白着脸急切说道,“总监军!穆军的人偷袭我们,他们人很多,现下弟兄们快扛不住了……该怎么办啊……”
听到这里,我突然了解到萧泽天那句我会再来是什么意思,他是部署好了要将这个宋军的后备基地一网打尽。
王哥眉峰一皱,脸色青白交加,急切的问道,“那些马呢?送出去了吗?”
那人苦笑着摇摇头,“那些马才跑了些路,就一直吐沫儿拉稀,怎么也不肯再跑了……”
王哥浑身一震,脸上已经不能维持冷静了,只神色匆匆的说,“小昭,你什么都别管,到车里去!伟钦,你马上护送沈姑娘离开!”
“总监军,我不走,我也要跟你留在这里,老子跟他们拼了!”那个本来坐在马车前头的高大男子跳了下来,大声嚷嚷着,脸上的青筋直冒,看来火气已经很大了。
“这是军令!”王哥绷着脸。我看他的样子似乎要跟穆军决一死战,还有什么马匹的事,我想跟萧泽天月兑不了关系的。
我当下便说,“王哥,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事以至此,我也见识过萧泽天的手段,是万万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的。
他苦笑着,“我不可能弃他们不顾的……倒是你,不要无辜的被我牵连。好了,别说了,快走吧,我也要赶回去了!”他这时还担心我的安危,说着就推了我进马车。
远处传来轰隆的马蹄声,听那雷鸣的声音似乎人数众多。
又有人说,“不好!穆军的人杀到这边了,天杀的,他们是想围剿我们!”
王哥说,“伟钦,我们来垫后,你们快点跑,如果顺利逃出去的话,记得捎个音讯给宋都督,知道吗?”
那个人点点头,扬起马鞭就要策马而去,可是,人还没有走,已经被凌空一箭给刺穿了心脏,没一会就断气了。我难以置信的捂着嘴,浑身颤抖着,已不能言语了。从窗边看去,远远的就看见一队人策马而来,为首的那人穿着英气盔甲,手挽弯弓,眼神犀利,身后跟着雷霆万钧的军队,士气如虹,锐不可当,一下子强弱已分。
而王哥他们几个都持着刀剑,一脸刚毅的冷眼望着来人,严阵以待。
“王展鹏,我念在你是条汉子,快快投降!我包你今后荣华不断,宋晖承已成不了什么气候,你跟着他不会有出息的!”那人沉声的招降道。
“哼!你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要真比试,我未必会输你!”
那人气势极盛,说话沉稳有力,“你赢了我又如何,还是跑不掉的!你别想再拖延时辰了,那营帐的人都已被我们制住,服不服一句话。”
那个招降的人是谁,会是萧泽天?隔了一段距离,我看不清楚,只是站在马车前的王哥却是不以为然,高傲的扬起脸,宁死不屈。这时,我看到有个人想趁王哥不备,渐渐靠近,似乎想偷袭他们,我想也没想就喊道,“王哥,小心!”那令箭已经飞来,我眼一闭,就扑了出去,把他推开来。
“唔!”我闷哼一声,被偏了锋的利箭穿过肩胛,钻心的疼立即穿到四肢百骸,像要把脏腑都绞了似的,很疼,很疼。
“小昭!你怎么样了?”王哥心惊得搂住我的身体,不知所措。
而那个放箭的人也是一鄂,过了许久才吼了声,“昭昭!”
听得这声叫唤,我顿时了然这个人放箭的人是玉奴!他想要王哥的命!而且周围王哥的人不是被冷箭伤了,就是身死,我见情况不利,也顾不得伤势,“王哥!你快用我做人质!”
而听了那句“昭昭”,王哥本来还担忧的脸上立即沉了下来,寒厉的问我,“小昭!他们是你什么人?”
再疼再难受,我也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气。我唯有掐着自己的皮肤才能忍着那刮心的疼,只迎上他质疑的冷光,尽量让自己淡定的说,“王哥,你有什么想法都好,现在月兑身才是最要紧的!”我说着就要让他把剑架在我脖子上。
他冷笑着,“你认识他们?也就是说是你瞒了身份?”他死死的盯着我,又接着说,“那他们不会伤害你了?是吗?”
我一时无言,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选择沉默以对。他大手一挥,已不顾我的伤,将我拉扯了起来,那寒刃抹上了我的脖子,是毫不怜惜,入了血肉的疼。
待那些些人走近,为首的那人眼睛眯了起来,寒声说,“王展鹏,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挟持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我这时也看出来了,他正是萧泽天。
“英雄?”王哥在我耳边冷斥一声,随即大叹,“谁不想当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的……奈何啊,奈何……”声音里的那种英雄末路的悲怆,苦涩得让人的心里难受。我感觉他的剑又往里深了一点,他心里肯定痛恨我的隐瞒吧。
“昭昭!”玉奴的声音又高扬了几分。
“如果你放了她,我就让你走。”萧泽天冷然说道。
闻言,连玉奴都惊讶的望着他,然后紧张的盯着我们看。
王哥冷笑一声,“我何须你施舍?我王展鹏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他愤怒得身体绷紧,然后手起刀落,我紧张闭上眼睛,却只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对不起”,而过了很久也感觉不到痛。等我再睁眼时,却发现压迫不在了,自己被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那力道大得压着我的伤口,我嘤咛着疼,他才稍稍松开了些。我抬眸看见他的脸,是萧泽天,他也静静的凝视着我。
那王哥呢?
我讶异的回头,才发现王哥刚才那把剑是插到他自己身上的!他想自尽!我猛的一推开萧泽天,就要往王哥身边走去,奈何萧泽天死死的拽着我的手不放,我疼得龇牙咧嘴的,却是冷冷地道,“你放手!”那嗓音空洞而无力。我愣愣的望着那个倒在地上,满身鲜血的人,他是从小就护着我的大哥,是在危难时救了我的人啊……
“二哥,你拉疼他了,快些放手啊!”玉奴在一旁着急的说道。
我感觉萧泽天一边慢慢的松开了手,一边吩咐人把王哥的剑收了起来,围成一个保护圈。难道王哥还能翻出他的五指山么?
整个山谷像静谧了似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只是一步一步的朝王哥走去。是我,是我害了他,因为我掩护了萧泽天,却将他陷于危机之中,而他却最终没有选择伤我。
“王哥……”我蹲子,哭喊道。我想替他擦血,可他虚弱的脸却偏了开来,躲开我的手,他在恼我,我知道的。他身子一动,又涌出了一口血,我大惊,哭音大喊着,“大夫,我给你去找大夫!”我不管他愿不愿意,坚持要凭己之力扶他起来。这样一来,又牵动我肩上的伤,更是无力。
而他终于对上了我的眼,怔了怔,许久才叹了口气,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摁住,摇摇头细声说,“小昭,别费劲了,我快不行了……”
我伏在他身上大声吼着,“不会的!是我!都是我!对不起……”要不是我放走了萧泽天,他不会有事的!
他苦笑一下,染满血的手震颤着伸进衣襟里,慢慢的掏出一样东西,我迷蒙的眼细看了下,正是我小时候给他做的那个针黹蹩脚的笑脸荷包。
——“我会好好的带着它在身边,就像小昭在我身边一样。”他临走时笑着对我说。
忽然,过去的种种都涌现在了眼前。夺眶而出的泪水怎么掩也掩不住。那些曾经以为的艰苦,此时却觉得那么的美好,可是,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这时怀里的他眼睛已经看不到我了,睁大着眼失神的看着天空,却是笑着说,“这个荷包早就破了道口子,我一直想让你帮我补上的,可是我找不到你……”他身上的血已流个不停,我怎么擦也擦不完。那一剑,他是往要害处的刺的,分明是要断了自己的后路。
我顾不得擦脸上的泪,只着急的说,“我以后给你做十个一百个更好的!先别说这个,我带你去找大夫!”
他笑着摇摇头,“我等不到那天了……这……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怪任何人……”这个笑跟从前的一样没有芥蒂,没有城府,“小昭,我终于解月兑了……”他忽然握紧着我的手,像要拼尽了力气一样,最后身子一弓,又立即瘫软了下来,握着我的手慢慢的滑落下来,垂在一边。
“不!不!王哥!你醒醒!”我拼命的摇着他的身子,却得不到他的回应。不!他不会死的!他是的眼睛还睁得很大,就像从前那样看着我。怎么会死呢?我哭得肝肠寸断,一直自言自语着,“是我不好!都是我害的!”
这时,有人要拉我起来,我抬起迷眼一看,是萧泽天!我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他的身上,使劲的往朝他胸口抡拳头,哭喊着,“你走开!走开!我不要看到你!”
可是他却不管我的挣扎,只用蛮力将我拉起来一把抱了起来,然后冷声喊了句,“你们好好安葬了他。”
然后我觉得颈后一疼,整个人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