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又开始肆无忌惮的张狂了,而且根本没有给我任何发怒的机会就已经消失在黑夜中。我忘了他?我当初都不知道那个面具人是他,莫非他就是在那时候知道我在东郡甄家的?
元隆十一年我才刚及笄,而他也不及弱冠,已是心思缜密,内脸深沉的男人,比我这个灵魂早满三十的人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他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去东郡绝对不是看花赏灯那么地有雅兴,我想他是去观察地形吧。正如那时候他孤身潜入王大哥的寨子里,不也是为探得粮仓的位置而涉险吗?他做事总是安排妥当了,绝无一丝差池。
我总有一天会让这片土地都归我大穆统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他真是不懂得掩饰他的野心,而偏偏我还相信他可以做得到。
这样的男人无疑是危险而又吸引人的,睿智、深沉,却又能狠绝、犀利。最可怕的是最近我竟然一次又一次的下意识想探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绝对不是好的预兆……
我没有再点灯,只是和衣躺在卧榻上望着漆黑的舱顶出神。
沈君玥,萧泽天不是你可以碰触的人,他是致命的毒药——我这样告诉自己。
又过了两日,我们上岸,快马赶了一天的路终于追上了大军。此时拓跋族已将玉奴先前的军队围困在幽郡将近一个月了,情况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凶险许多。萧泽天和他的几位谋士整日在营帐内讨论军情,研究援救之法。我也忧心忡忡,却恨自己帮不上忙,知道历史又有何用,根本不能光凭着一本残缺的史书来帮他们。而我既不是将才也不是鬼神,没有通天的本事啊,通天……对了,我怎么把它给忘了?
萧泽天已经换上了战袍,他本来就是眉目俊朗的人,如今更是英伟不凡,凛凛大气。
“怎么?想到法子了吗?”我急急地问他。
他一撩衣袍坐下,皱着剑眉轻缓道,“拓跋信义似乎有备而来,各点布防很是缜密,要破军绝非易事。”
“啊?难道是有内奸?”他之前不是说太子有意要扳倒他么?只要除去玉奴,他宛如失去左右臂了啊。若这真是太子所为,那么他真的不配为人君,纵然历来皇位之争都染满鲜血,可是此为内斗,却联通外敌,实在是卑劣。
他沉吟道,“这也不无可能。”而后话锋一转,握着拳头的手青筋凸现,“如果真是他做的话,他绝不会有好下场!”那语气狠厉得如同无情的雷电,阴沉得可怕。
我担忧玉奴的安危,一听他这么一说更是着急,“那如今该怎么办?莫非真的一点破绽都没有?”
他摇摇头,揉着眉心叹说,“如今只能是突袭了,方法不是没有,都兵行险着,不是上上策。”
那突袭就是上策?我想未必,他根本是拿自己的性命来赌。我多次听说他屡建奇功都是以少胜多,并且每次都亲自布阵亲自上前线,而最艰难的莫过于东郡一役,因为耗时过长,最后也是他轻率数百骑突袭而告破。只是,这本来就是冒险之法,若非事不得已,万不可为之,玉奴已经深陷其中,如果他再有什么事,这穆军就如同一盘散沙,轻易就被击溃了,或许这就是太子所希望看到的。
我微微思忖了一会,低声说道,“可以的话,你能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形吗?”我知道这并不容易,因为我不是朝臣谋士,这些行军机密不是外人可以知道的。
他只是略微怔了怔,定睛看了我一会,然后没有犹豫的就带我到了他的主帐中。那里有幽郡的行军布防图,拓跋族的据点布置,他站在沙盘前,一一跟我仔细的说明了其中厉害之处。
“你不怕我泄密?”我下意识的问他,眼睛却是盯着沙盘思考起来。
他笑了出来,反问,“你会吗?”语气里满是笃定。
我没有回答他,心里升起了不安,现在的情况真是对我军不利,进不得退不得,救与不救都是两难。我不停的在脑海里搜寻可用之法,接着问,“拓跋族不肯议和?”他们不是内乱才平,怎么又生事端,真是吃饱了撑的。
萧泽天冷哼一声,“我以为你已经深知拓跋信义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是会那种悲天悯人的善人吗?他自幼便被父兄所不容,如今一朝登位,大权在握,就开始肃清异己了。为了霸业,他不会罢手的。”
“我了解,因为你也是这样的人,不是吗?”我想也没想就说出口,根本没有意识到被人听到这句话的后果。
他没有动怒,只是沉声说,“民贵君轻,若非迫不得已,我不会轻易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他承认得理所当然,偏过头与我对视,“你也是。”
我也是什么?意思是不会利用我?可能吗?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不能深究的问题,于是转了话题,“这里是俪县?”我指着沙盘上的一个小黑点问。
他似乎有些失望,希冀的目光黯淡下来,然后无奈地朝我点点头。
“我有一法。”我深呼吸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句话,“就是声东击西,围困俪县。”
“为何是俪县?”他讶异的望向我。
我仔细看他眉眼都没有那种鄙视女人论政的意思,才接着说,
“俪县是拓跋的后粮仓,如果俪县被围,他们肯定出兵相救,这么一来就会分散兵力,布阵也会被打乱。如果不救,也会跟幽郡一样,粮绝则兵倒。”
“粮仓?”他的黑眸忽然深沉了起来,若有所思的问,“你如何知道俪县就是拓跋的粮仓?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可能啊?”他边说边指向沙盘的几处地方。
他这一问,我心里暗叫不好,这个俪县粮仓是我之前看穆史的时候无意中知道的,此时却轻易就说出口,反而引人怀疑。“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大可派探子查证一下。”我胡乱诌了一个理由。
好在他似乎没有纠缠下去的意思,只是接着问我,“照你的意思,此法诚然为上策,可是我们不能再跟他耗下去,四弟已被困良久,若再拖下去拓跋信义攻进了幽郡,只会两败俱伤,我们只能险中求胜,务必快,狠,准。”
“这点我也知道,所以,如果他们弃守俪县,我们还可以用石阵攻之,虽然这不是什么良策。”石阵太过毒辣,可是照地形看,却是最合用的方法。
萧泽天身体明显身体一震,“石阵存于通天卷中,早已失传多年,你如何得知?”
“众人汲汲营营想要得到一个沈家,不就是要通天卷吗?”我苦笑着看他。
如果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一介孤女还能惹人垂涎,那么是我自己困守在象牙塔里不愿意知道。可是生在此乱世,一味地逃避只会适得其反。那个人曾经手把手的教我沈家子女必学之道,他说我可以不用,却不能不学,因为我已是沈家唯一的血脉。
通天卷,简而言之,就是可以助人通天之物。相传很久之前沈家祖先是一位用兵神勇的能士,会用许多闻所未闻的兵法阵法出奇制胜而得战神之名。传闻他是因手握一卷“通天卷”才会如此神算,是以人人都想得到这个可用来觊觎天下的法宝。
可是仲孙静月告诉我,沈家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东西,沈家祖先用兵如神,所有阵法都是烂熟于胸,又深知被有心人获得而引起祸乱,所以世代都以口相传。到我这一代,只因沈家已败,沈国柱以为沈家后继无人,所以将之传于他,他又再告诉我。沈国柱没有看错人,仲孙静月这般谪仙之人不可能会借此去作乱。景朝一百多年的太平盛世,自然无人觊觎此物,可是景末穆初,天下大乱,这个可以夺得江山的“通天卷”就成为了一个让人心动的宝藏了。
不过我还是没有听他的话,他让我小心眼前的这个男人,而我却已顾不得是否在与虎谋皮,不说,救不了玉奴,说了,或者就置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不管你信与不信,沈家没有通天卷,这个石阵的阵法也是从我娘遗物中寻得。不过是外人以讹传讹,让沈家受人猜忌,惹来灭门之祸。”我半真半假的说道,信不信在于他了。
萧泽天凝着我,良久才叹道,“你知道,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我萧泽天要什么,只会靠我自己得到。”
我避开他专注的眼神,淡淡的说,“我跟你说一下石阵的布局吧。”其实我对五行八卦,行军布阵只是一知半解,而在我说出石阵精妙之处的时候,他却目光灼灼,难掩兴奋,甚至当下就可以举一反三了。
“此法凶险,需要慎用。尤其是你需要的是一定不会背叛你的人,最好分而告之,不然稍微有差池,只会是自己吃苦果。”我嘱咐着他。
他菲薄的唇弯开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你在担心我?”
我撇开眼,“我只是不想玉奴失去他敬爱的哥哥,还有,我想尽快见到他。”幽郡已经断绝粮草,不知他怎么样了?
他不以为然,又继续在沙盘前研习许久,待似乎了然于胸时,一直紧皱的眉宇也散开了。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道,希望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希望他真的是个君子。
两日后,穆军与拓跋族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