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天率穆军主力与拓跋信义开战,我则随后勤军留在营帐内,不过我并不比上战场的士兵来得轻松,简直快被焦急压得透不过气来。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没有用,为此我已经露了底线,就怕得不偿失。
时值深秋,秋蝉哀哀而鸣,放眼望去,落叶黄沙,透出一种苍凉的悲壮。黄昏的边关有种苍茫的美,一望无际的沙漠,不知在蓬蒿下埋藏了多少白骨。士兵戍守边关,年华皆随尘沙老去,为的是国,为的是家,可是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宫斗,从朝里到朝外,生生不息,只为一朝登上大宝,成为可以号令天下的万乘至尊。
我发现自己其实能了解萧泽天的心,即使他欲与人为善,没有争位之念,一心只想当个闲散王爷,可是别人却不会这么想。弱肉强食,在宫廷中,一旦处于弱势,就等于任人宰割。他为了自己,为了玉奴,为了明王府的上下,不斗还须斗,这是一种必然。
忽然之间想起了那晚那个炽热的吻,心里漏了一拍,难以名状的恐慌起来,自己方才竟然开始担心那个男人了?要不得,实在要不得……
蓦地,有人在我身后喊道,“沈姑娘。”
我转身一看,讶异的唤了一声,“司大人?”我意外的是司青居然没有跟去,他可是一等谋臣啊。不过他是文官,怕去了那厮杀叫嚣的战场也是无补于事的。
似乎看出我眼底的疑问,他浅笑道,“殿下着我在此留守。”
我欠欠身,回道,“司大人辛苦了。”
“不过是尽本分而已,何来辛苦之说。”他顿了顿,接着又问,“姑娘,恕我唐突,有个说法在我心底盘亘已久,不知可否冒昧问一问姑娘?”
他明知唐突还要问,就是非要知道了,且看他怎么说,我颔首说道,“司大人但说无妨。”
“姑娘以为此战当谁胜?”他的嗓音带着南方的软侬,墨玉般的眼眸透着睿智的光芒。
他这话问得有意思,我挑挑眉,微笑着说,“自然希望我朝完胜了。”而且是一定要胜。
“哦?姑娘如此相信殿下?”
“难道司大人不信?”我心念一转,四两拨千斤的回问。
他怔了怔,随即失笑道,“呵呵,自然是相信的,殿下英明,定当凯旋。”
我没有接话,这些在官场中打滚的人说每句话都含有几层意思,一不小心就会落入陷阱了。我突然明白为何当初那个人如此让自己安心,或许就是他眼里的那份纯粹,还有骨子里的淡雅和干净,即使身在乱世,仍保得清明。
司青之名天下皆知,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我的防备,他却丝毫没有不满,只是转过身,抬头看向边际那个带着血色的落日。良久,他缓缓地开口,声音温和中染着几分疏离的冷冽,“明王殿下之大才,百年难得,事万民之福,若得勇王殿下的辅佐,前途无量。姑娘有没有想过,此役一胜,将是一个怎样的两难局面?”他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睨着我,“殿下需要在兄弟和你之间,做一个选择。”褪去温文尔雅的表象,他也是个可以杀人于无形的军师。
我收起了客气的笑容,淡淡地说,“我不太明白司大人所言为何,明王殿下与我不过是泛泛之交,似乎不存在选择一说。勇王是他的弟弟,自然愿意辅佐他,而此战结束以后,陛下便会为我和勇王赐婚,你多虑了。”
“赐婚?姑娘是故作不知么?若陛下真有此意,那在勇王殿下出征前这道旨就该下了。很显然,陛下知道明王殿下和勇王殿下皆心仪姑娘,故以此制衡他们的势力,离间兄弟之谊,再有太子从中作梗,殿下便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了。”
我敛眼低语,“所以呢?”虽然表面上我还是维持镇定,可是心里却是凉了半截。
“请姑娘莫要辜负了明王殿下,毕竟他为了姑娘付出太多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去。
我当场傻了眼,不知该作什么反应,叫我不要辜负萧泽天?这什么跟什么啊……我跟他,怎么可能?
接连几日我再没有见过萧泽天和司青他们,战争密锣紧鼓的进行着,号角震啸于天,大军士气如虹,看来要赢了这一仗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为什么我总是心绪不宁,做什么事都不顺意,喝个茶也会让杯子碎了一地,眼皮直跳,不安在心底渐渐扩散。突然很想见萧泽天,似乎只有看见他,得他一句话才能安下来。
左盼右盼多日,终于看到萧泽天风尘仆仆归来。
他骑在坐骑‘追电’上,身后跟着凯旋的大军,威风凛然。只见他利索的一跃下马,抓着马鞭踏着战靴走到我面前,摘下头盔,连日的奔波征战却不显辛劳疲色,意气风发的对我说,“阿染,我们赢了!”
阿染?除了他,再没有人喊我这个深埋多年的小名。
“恭喜你!”我是真心的祝贺他,不过十日已解幽郡之困,非常人能做到,怪不得能受万民称颂。
这时有个人在他身后恭敬地说,“殿下,请您先去清洗包扎伤口吧。”那人眉眼满是忧色,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左右门神之一,他的贴身护卫。
“你受伤了?”我愕然的问道,再定睛细看,果然发现他背部肩胛的战袍上染着鲜红,皱着眉说,“有伤就该先去治疗才是,怎能轻率?”那时,迟钝的我还没发现自己语气里的关切之意。
萧泽天侧身横了那人一眼,那侍卫便识相的退下,接着转身对我说,“不碍事的,小伤而已。这次要不是你那一计,就不会赢得这么顺利。”
“方法是死的,只有遇到懂得运用的人它才能发挥用处,是你用兵如神罢了。”
他浅浅了笑了,然后谨慎的打量了周围几眼,拉着我进了主帐,沉声说,“虽然如此,不过,你以后莫要再跟人提起通天卷之事,那石阵我也改了阵型,再不会有人知道的。”
看他这样郑重的嘱咐,我就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也认真的颔首应承着。而后发现自己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万分紧张的问他,“既然已败退了拓跋族,那你应该见到玉奴了吧?”
“见到了。只是……”
他似乎很少在人前面露忐忑,让我的心高悬了起来,“只是什么?”
“四弟的情况很不好。”他敛起星目,声音沉沉地,“他月前中了拓跋信义的毒箭,需天山雪莲才能解毒,后来被围城,幽郡根本没有此解毒灵药,箭伤一直拖着……”
“怎么会这样?”我难以置信的望着他,颤颤的问,“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不行,我得进城去看看他。”我说着就要往帐外走去,心里一直叫自己冷静,可惜事与愿违。
“我已吩咐孙妙手守着他了,现在城里很乱,你一个人进不去的。”他强势地拉着我的手,“等他们打理好了我再带你去。”
我使劲的挣扎想摆月兑他的钳制,大喊道,“我想现在就去,我担心他!”带毒的箭伤,又没能及时救治,他随时会……
“你!”他眼底掠过一抹痛楚,低沉地嗓音听不出任何的感情,“好,好,你担心是吧?我现在就带你进城!”他说着便拉我走到帐外,一把将我托上‘追电’,自己也跟着跃上来,然后疾驰而去。
幽郡内外,悲风哀鸣,硝烟弥漫,俨然变成了一座死城。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我此刻进城,这里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告诉人们早前这里经历过怎么一场生死大战。
萧泽天用披风将我遮得严严实实的,温温的声音透出担忧,“别抬眼看,这些不该是你看的。”奇怪,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我居然能感觉到他的柔情?莫非我被魔镇了?
只是,在他温热的怀里,我还是能闻到厚重的血腥味,血……对了,他肩上的伤!而他似乎已经忘记自己受伤了,稳健地策马而行。
很快我们来到幽郡府衙,门前的守卫一见了他都恭敬地行礼,他微点头,把追电交给他们后就带着我走了进去,我才发现原来司青,高泰安他们都在那里候着,只是脸色不太好。
我那时心慌意乱,根本不知道这样的举动在他人眼中有多么的暧mei。
“殿下。”司青作揖行礼。
而高泰安则惊呼,“殿下,怎么你的伤还未包扎……”
萧泽天一概没有理会,只是牵着我的手走进了那间飘着浓浓药味的房间,玉奴伤得很严重,我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了,可是,当我走进去的时候,却无语凝噎了。他在床上静静地躺着,那张总是朝气蓬勃的脸此时是白里泛紫,毒已泛于表,而他湛亮的眼睛紧紧地合着,安静得让我害怕。
我手颤颤地,根本不敢碰触他,轻轻地唤了一声,“玉奴……”这次他没有再乐呵呵的应我。
“小玥,勇王殿下这两日已经甚少有清醒的时候了。”那声音带着哽咽,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始终是隐忍着的。
我抬起头,才惊知原来是长秀,他年轻的脸庞同样惨白无神,难道他也是幽郡守军?
“长秀,怎么会这样?”我低低地问着缘由,努力不让自己失控。
萧泽天抿着唇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屋里暗沉沉的,暗影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长秀偏过头,双手攒成拳头,苦脸低吟,“那箭本来是朝我发来的,我没想到,殿下竟然帮我挡了。谁知那拓跋信义,卑鄙无耻,连发三箭,殿下躲避不及,便受了一箭。”曾经的剑拔弩张的两人,因为共同度过生死,成为患难之交,往事如烟,一切的恩怨都消散了。
“孙妙手呢?他不是医术高超,妙手杏林吗?”我希冀的问身旁的萧泽天,“他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我抓紧玉奴冰凉的手,感觉不到一丝生机,泪,终于决堤,簌簌而下。
他捺着性子,带着粗哑的声音劝慰,“阿染,你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