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翡生怕之前那事牵连到自己,卢洪被杖毙的时候,她一直心惊肉跳的,听闻此话如逢大赦。
她也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卢氏让她伺候云潇生活起居,实则是监视之意,夫人既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交给自己去办,便还对她存有几分信任,虽然失了宠,但总比卢洪那般丢了小命要好,只要将这事情办好,将来再回到夫人身边也并非没有可能,赶紧领命退下了,在庭院里唤过几个丫鬟,随他一齐去清扫崇训阁了。
绿翡走后,卢氏拂袖转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丫鬟奉上茶水给她漱了口,便与云潇闲聊起来,两人虽然水火不容,但云潇如今喜怒不形于sè,而且处处谨守礼节,卢氏纵然心情不佳,可找不到他一丝毛病,也无处发泄,象征xìng的询问了一下他的课业情况,云潇回答的中规中矩,也很谦逊,卢氏想一探虚实都落空了。
随口又提起了云煊,道:“如今你弟弟正在凌云山中苦练武道,有望在明年三月之前通过武师考核,想必赶得上明年的武举,也应该能夺得名次,你明年秋闱若是考中功名,那我们云家就是一文一武两个举人,可给我淳安候府大大长脸了。”
卢氏这番话看似是在鼓励云潇,实则是在打击他的信心。
云煊今年才十六岁而已,便有望通过武师考核,这等天赋,在整个上京城中也是极其罕见的,被称之为天才也绝不为过。
若是中了武举,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武举地位虽不如文举人,但分量却要比文举重多了,一旦云煊考中武举,便可直接担任武官校尉,凭借淳安候府在军中的人脉,很容易升迁。
而云潇在秋闱之中考中举人,却只是有了功名在身,是没有入朝为官的资格的。
皆因天下读书人要比练武之人多得多,而读书又比练武容易许多,天下十六七岁的举人并不少见,但十六七岁的武师却屈指可数。
卢氏言外之意极为明显,哪怕你云潇在明年秋闱之中考中举人,也还是不如我家煊儿,若是前世,云潇说不定真会被打击着,毕竟他除了会读书,别的方面可以说一无是处了,可如今他会在意么?他如今兼修武学、道术,实力虽然有些低微,但正在逐步增长着,更有满月复才学,让他参加chūn闱也有信心金榜题名,文举不如武举有分量,可进士呢?何况云煊能在短短半年之中从小成级武者修炼至武师境界的秘密,也被云潇知晓,早已有了防范之心,岂会被卢氏三言两语乱了心神。
“弟弟为修炼武道,肯下如此苦心,我却是不及。”云潇随口说道,听着似有些泄气,可神sè却格外平静,好像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卢氏见他竟然有心思在那百无聊赖的品茶,拿他有些无可奈何,也不知道得他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可云潇能够无动于衷,她却不能。
就算云潇不如她煊儿有出息,可云潇占着长子名分,只要不犯大的过错,亦或是太没出息,到了烂泥扶不上墙的地步,将来继承家主之位依旧还是他。
“莫非侯爷对他透露过心意?”卢氏默不作声的观察着云潇的神情举止,发现他最近变化之所以如此明显,只多了一样东西,那便是底气,可他实在想不出云潇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只能作此猜测,虽然张氏已被休出,但云韬每次回寄家书之时,都让她对云潇多予照顾,卢氏也是由此看出云韬对云潇仍然器重,也可以说是偏爱,所以卢氏才对云潇百般打压,偏偏还不能落人口实,免得惹怒云韬,可云韬的想法,云潇却是毫不清楚的,毕竟父子二人极少见面。
若是云潇知道侯爷对他寄予厚望,说不定会肆无忌惮起来,他这莫名其妙的底气有可能是因此而来。
只是卢氏又想不通,云潇从何得知侯爷的心意,云韬自将张氏休出之后,便调防边关去了,父子二人这两年之中也未曾见过一面,虽是给云潇寄过几封信,但信中也只是些寻常勉励训诫的话,何况这信还让她截留下来了,云潇根本没有看到过。
思来想去,也未弄明白,绿翡已将崇训阁打扫出来了,前来接云潇入住。
卢氏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不再凭空揣测,今后有绿翡在左右监视着,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自己的双眼,倒要看看他这底气究竟来源于何处。
挥了挥手,让绿翡领着云潇过去了。
崇训阁也在正宅之中,距离清韵斋也不远,绕过几处回廊便到了,原本便是云潇的住处,后来他搬走之后,便一直空着,如今已经打扫干净。
“潇公子,这是你的厢房,奴婢便住在隔壁,有什么事,你唤上一声就是了。”
绿翡推开门,一股陈腐的味道便扑面而来,虽说屋里已经打扫过一便,但床褥这些都未更换,快两年了,岂会没有些味道。
卢氏让她来是为了监视云潇一举一动,哪里是让她来伺候云潇的生活起居,不过是托辞罢了,能将这屋子打扫成这样,已算尽心尽力了,更换被褥还得跑一趟库房,她才没这闲心,因此对这扑面而来的霉味就当没闻到一样,码着脸与云潇交代几句之后便打算回房歇着了,却不料被云潇一语叫住。
“你稍等一下。”
“潇公子还有什么吩咐么?”绿翡转过身冷冰冰的说道,言语之中颇有些不耐烦。
云潇刚走进屋里便闻见了这股霉味,不由皱起了眉头,走至床边抓住被角轻轻一抖,便见尘土飞扬,在阳光下格外明显,“给我换一套新的被褥。”
“这被褥都好是崭新的,干嘛要换?”绿翡并未卖他面子,上次在东仓坊被云潇呵斥一番,让她脸上无光,至今还记恨在心,何况此时心情也够糟糕的,岂会听云潇的吩咐,不仅没有照办,还甩了云潇一个yīn沉沉的脸sè,心中嘀咕着:“上次在街上有所顾忌,饶你一回,今rì还敢对我颐指气使的,一个落魄少爷而已,竟然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惹怒本姑娘,定然给你几分颜sè看看。”
“让你换你就去换,问那么多做什么?为奴的本分你都不清楚了吗?”云潇声音虽是不大,但语气却格外的强硬,目光平静,微微泛着yīn冷。
绿翡被他瞪的有些心虚,却被云潇三番五次的羞辱激起了心头的怒火,上次在东仓坊便强忍着,如今在侯府之中,四下无人,却没那么多顾忌。
“本姑娘今天就不去,你怎么了?”
绿翡鼓起勇气回瞪一眼,言语之中颇有撕破脸皮的味道,目光之中也流露出凶光,却是想激怒云潇动手打她,就像当初他抽卢洪耳光那样,不过她却不是卢洪那种废物,云潇胆敢动手她便敢还以颜sè,绝对会让云潇自讨苦吃,然而让她未曾预料的是,云潇对她的抗命挑衅竟是无动于衷。
“不去也罢,姨娘让你来负责我的饮食起居,你却连这点事情也办不好,我便让姨娘换个人到身边来吧。”
云潇讪讪一笑,强硬的态度突然缓和下来。
绿翡一听这话,顿时毫无脾气。
若是以前云潇去卢氏跟前告她黑状,她根本不在乎,可如今刚发生卢洪这么一档子事,她也牵连其中,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被夫人安插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若云潇跑去跟夫人如此一说,夫人必定会嫌她连这点事情都不能办得令人省心,难免会对她失望,暂不敢冒此风险,心里闷声咒骂几句,暂时服了软,冷哼一声,出了门去,未过片刻,便从库房里领来了干净崭新的被褥给云潇换上,刚忙碌完,便听云潇又说道:“去老宅将我的东西搬来。”
“几本破书、几件破衣服也值得本姑娘跑上一趟。”绿翡心里纵然有一千个不愿意,却不敢不听的差遣。
云潇这招,稳稳拿捏住了绿翡的软肋,让她既是窝火,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再跑上一趟,去老宅将云潇遗留在那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出乎她意料的是,云潇那屋里除了几本破书、几件破衣服之外,还有一柄弓、一壶箭,绿翡虽然不识货,也好生惊讶了一番,两石弦力的弓是军中标配,价格不低,怎么也值个四五十两银子,却不知云潇哪里搞来的,一面将这个发现记在心间,等抽空再汇报给夫人,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他收藏这么一副弓箭干嘛,莫非他也开始练武了?”
这件事忙完之后,云潇倒没有继续差遣她,借故午睡便将她轰了出去。
绿翡便门口守了着,时不时透过门缝往里屋里瞅上两眼,想看云潇到私下里到底有没有偷偷练武,
结果云潇将那副弓随便找了地方挂起来之后,便上床躺着了,半个多时辰,连身都没翻一下。
绿翡在门口守的瞌睡都来了,料想云潇一时半会不会醒来,也不会做其他事情,便出了崇训阁,往清韵斋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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