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白雾 第一章 离省城 知青初到溪河湾 (一)

作者 : 任勤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八年,九月二十日,八点十八分,由几十辆军用卡车组成的运送“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车队,缓缓地驶出了“五.;;;;;;四实验中学”的校门,然后沿着市府大路向东驶去。路的两侧挤满了送行的亲友、同学和围观的群众。很多围观者是从车厢上挂着的“上山下乡光荣、贪恋城市可耻!”、“到农村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扎根农村干革命,改造山区建家园!”的标语上看出这是运送学生“上山下乡”的车队。

跟在车队两侧送行的亲友们,恋恋不舍的望着车上自己所送的学生。很多送行者一直跟到市府东路,还有一些骑着自行车的送行者,竟一直将车队送出东郊。

根据省革委会和军区长的指示,车队要中行驶、确保安全,所以直到近中午,浩浩荡荡的车队才进入抚州市行政区的东部山区。抚州东部山区系长白山余脉,地势由东北向西南倾斜,平均海拔过五百多米。车队出了抚州市向东,基本上都就都是上坡路了,因此行驶的度就更加缓慢了。

车队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缓缓地行驶着,沿着随山就势修筑的公路,时而盘旋而上、爬上山梁;时而顺势而下、滑入谷底。每经过一个较大的村落,都会有一两辆汽车停下来,车上的学生们就会被等在路边的社员接下车,从此便算是在这个村里“插队落户”了。

傍晚时分,车队过了建州县的三道关,进入了芦苇河公社的境内,山区秋天的天气比地处平原的省城格外多了几分凉意。

“哥、我头疼!”车厢里,靠车厢板坐着的赵艳,经过一天的颠簸和风吹日晒,感到头有些晕。

“那怎么办?你枕着我的腿躺一会儿吧!”坐在她身旁的戴着一副中度近视镜的赵炎有些不知所措,将自己蜷曲着的腿向外伸了伸。

“不用了,我还是坐着吧,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

“天冷了,是不是着凉了?”坐在她另一侧的高洁月兑下自己的军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趁着车队到大堡暂停的机会,坐在车厢前面的徐良站起身,敲了敲驾驶室的顶盖。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张主任推开右侧的车门,跨了出来,站在踏板上、回头望着徐良问:“有什么事吗?”

“张主任,赵艳被风吹着了、有些头痛!”

“让她到驾驶楼里来坐吧!我到后面去。”

“那就谢谢张主任了!”

徐良和赵炎在车厢上扶着赵艳,张主任在下面接着,赵艳跨过前面的车厢板下到驾驶室的踏板上,在张主任的掺扶下进了驾驶室,随后,张主任爬上了车厢。没一会儿功夫,车又开动了,车队继续前进。

“坐了一天车,腿都麻了,站一会吧!”徐良扶着车厢前的横杠,扭头对后边靠车厢板坐着的赵炎说。

“是得站一会儿,让腿也通通血脉!”站在他右边的张主任也表示赞同。

赵炎站起身,张主任给他挪了个地方,三个人并肩站在车厢前。

溪河湾大队的革委会主任叫张云天,这次是专程到省城去接下乡的学生,今天又和他们一起返了回来。

又翻过一道山梁之后,汽车又开始下坡了,天渐渐地暗了下来。

“天黑的怎么这么快?”徐良自言自语地说。

“我们山沟有一句话叫‘山上看日头、山下模枕头’!”张主任顺口说道。

果然,车越往下开,天就越黑,所有的车都打开了大灯,“之”字形的盘山道上一串灯光,宛如一条移动的金链。车队驶入谷底之后,借着灯光向前面望去,公路就像一条黄缎带,而紧傍在公路右侧的芦苇河则象一条白色的绸带,两条带子蜿蜒着到了前面的山脚便不见了。

“四面都是山,看不见路了!”赵炎在叹息。

“‘车到山前必有路’吗!”依然靠厢板坐着的高洁像是在说给赵炎,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对于这句经常听到、也经常说到的话,赵炎今天才有了真切的体验,随着车的左拐右转,灯光也在左右晃动,但不管怎样,车队在群山环抱之中总是“路暗灯明又一谷”。

拐过几道山谷,穿过几个村庄之后,由于6续的有车停下来,车队的规模越来越小了。渐渐地视野也开阔了一些,前面出现了点点的灯光。

“那就是芦溪镇,我们芦苇河公社机关所在地,也是我们全公社唯一有电灯的地方。”张主任指着前面有灯光的地方说。

说话间,芦溪镇就到了。这里虽说是全公社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但并没有显示出热闹与繁华,夜幕中,只有十几个农村干部模样的人站在路边。张主任与赵炎换过位置,扶着车厢板、向右前方探着身子,冲路边的人大声喊着:“周主任,来我们队的知青已经接回来了,我就直接回溪河湾了,过两天再来向你汇报!”

“知道了,司机的食宿都安排好了,将知青送到队里以后,就让他们赶紧开车回来!”

说着话,车已缓缓开了过去。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前面出现了点点的光亮和晃动的人影。

“前面就是溪河湾了!”张主任对赵炎和徐良说。

汽车再开近一些,借助车灯的光才看清这是一个不大的村落,社员们已迎候在村口,有些人手里还拿着灯笼、火把或手电。张主任敲了敲驾驶室的顶盖,这辆车便慢慢地停在了村口,其他的车则继续行驶、穿村而过。张主任很麻利地跨过车厢板,站到驾驶室旁的脚踏板上,然后,指挥着司机将车缓缓地开进村里、停在了路边。跟在车后的社员们立刻围了上来,争着去接车上的人递下来的行李。高洁站起身,拿起身旁的手风琴,交到赵炎的手里,然后翻过车厢板、跳下了车,去接驾驶室里的赵艳。

看到高洁扶着赵艳出了驾驶室,赵炎喊住她们俩,然后将手风琴小心地递给了高洁。

在车尾,邱成峰将一个行李递给车下的社员以后,自己也跳下了车,转身接过颜宝柯递下来的一只帆布箱,正准备把它扛在肩上的时候,却看见林秋月手扶着车厢板,想下车又不敢下,便将帆布箱放在地上,伸手去接她。解放牌卡车的厢板高,林秋月不敢跨,这时开车的解放军同志走到了车尾,拔开厢板上的插销,轻轻放下车后的厢板,然后伸出双手拉住林秋月的两只手。有了解放军的“保驾”,林秋月的胆量大了起来,她轻轻地一跳,就稳稳地站到了地上。

随后,颜宝柯也跳下了车,又转过身,招呼着车上的谭影。

邱成峰重新拿起帆布箱扛在右肩上,又伸出左手去接常守志递下来的一个装着脸盆的网兜,林秋月却抢先接了过去:“这个不重,我拎吧!”

邱成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两个人随着人流沿着一条并不太宽的土路往前走,路的左侧堆着几个柴垛、右侧是一道石头砌成的围墙。走了大约有二十来米,便进了一个院子,从当地社员的话语中知道,这里是大队部。借着挂在屋檐下的一盏马灯的昏暗的灯光看到:院子东面有一眼井,井台边放着几只脸盆,一位大嫂正在用水筲从井里提水;院子西面停着一挂马车,马车旁边的地上铺着几块草帘子,上面堆放着大家刚刚搬进来的箱子和行李,穿着军大衣的赵艳正抱着手风琴坐在一个木箱上,依然是无精打采的样子。邱成峰将帆布箱放在草帘子上,林秋月将网兜放在帆布箱上。

“赵艳、好些了吗?”林秋月关切地问。

“好些了!”

“赵炎呢?他怎么没送你进屋去休息?”邱成峰问。

“我哥帮高洁拿东西去了。”

“那好,你就先在这休息一会儿,林秋月,你在这儿陪赵艳吧!我再去车上拿些东西。”

“不用了,我什么事都没有!林秋月,你还是和邱成峰一起去吧!大家的东西都别落到车上。”

“那好吧!你在这好好呆着,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林秋月说完,便和邱成峰又顺着原路往回走,路上遇到了背着军用挎包的高洁和扛着皮箱的赵炎。

两人回到公路边的时候,汽车两侧的厢板也都放了下来,同学们早都下了车,东西也搬的差不多了。林秋月找到自己的箱子,指给邱成峰,邱成峰伸手将箱子拽到车厢边,在林秋月的帮助下,他将箱子扛在肩上。木箱很重,他有些吃力,但仍然坚持着扛到了大队部的院里,刚刚放下行李的吴文甫迎了上来,帮他将箱子从肩上拿下来、放到了草帘子上。林秋月把手里的旅行袋放到了箱子上。三个人转身还要回去搬东西,常守志扛着行李和空着手的黎晓华走了过来。黎晓华大声的喊道:“不用去了,东西都搬过来了,空车已经返回公社了!”

邱成峰这时才想到自己有一个纸箱子,下车以后一直没有看见,便转回身在行李堆里翻找。挪开两只旅行袋后,在一件行李下面看到了那个纸箱,他挪开了纸箱上的行李。站在旁边的吴文甫伸手去提捆纸箱的绳子,纸箱很重,他又没有心理准备,不仅没有提起纸箱,反而身体失去了平衡,自己竟仆在行李堆上,惹的周围的人哈哈大笑。邱成峰连忙把他扶起来,吴文甫有些不好意思,自我解嘲的问道:“你这纸箱里装的什么东西?这么沉!”

正伸手去提纸箱的邱成峰没顾上回答。

“里面装的是书吧!”林秋月半是猜测、半是替他回答。

文革以来,很多同学都说,邱成峰这个“足球迷”变成“书虫子”了,当一些人在“焚书弃学”时,他反倒收集并阅读了不少的书籍。

“一定是书!我哥也在旅行袋里放了一捆书,我拎都拎不动。”旁边的赵艳轻声附和着。

邱成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常守志上前帮他将纸箱从行李堆里拎了出来,挪到了帆布箱的旁边。

“城里来的大兄弟、大妹子们,快过来洗手洗脸,然后进屋吃饭吧!”东面井台边的一位大嫂冲这边喊着。

听到大嫂的喊声,大家纷纷从挎包里、旅行袋里翻出了毛巾和肥皂,6续走过去,两三个人围着个脸盆开始洗手洗脸。

最后洗漱完的是常守志、邱成峰和张主任。他们往屋里走的时候,常守志和邱成峰才注意到:大队部是五间坐北朝南的青砖瓦房,中间厨房的两扇门敞开着,门外的屋檐下挂着一盏马灯,厨房里的房梁上也挂着一盏马灯,厨房的四角砌着四个锅台,每个锅台上的大铁锅都冒着热气,屋里弥漫着燃烧柴草的烟气味,几位大婶、大嫂正在忙着做饭炒菜,厨房的两侧各是两间通长的大屋。张主任告诉两人,东屋是大队办公室,西屋原来是会议室,现在西屋已经砌好了南北两铺通长的大炕,暂时用来做知青们的宿舍。

三个人穿过厨房进了西屋,屋里的面积比厨房大了一倍,而油灯的亮度又不够,所以北侧门框和西墙上各挂了一盏带玻璃罩的油灯。南炕上放着三张炕桌,北炕上放着两张炕桌,炕桌不大,每张桌上都放着一盘切开的咸鸭蛋和一盘油炸河鱼干。

先进来的同学都已经坐好了,男同学都坐在北炕的两张炕桌边。尽管一位大婶一再的喊着,每张炕桌只坐四个人,但男同学们还是五、六个人挤在一张桌子边,八个女同学都很自觉的围坐在南炕靠炕头的两张桌边,而炕梢的一张桌仍然空着。

三个人走到南炕梢的空桌旁,常守志指了指炕里说:“张主任,您上炕里坐吧!”

“还是你们俩上炕里吧,我吃饭快,还有别的事,就不月兑鞋了。”张主任很实在。

两个人也没再谦让,月兑了鞋、上了炕里。

“北炕的同学,过来两个,别都在那边挤着!”张主任又招呼着北炕的男同学。

男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动地方。

“徐良、赵炎过来!”

常守志已经点名了,两个人只好过来了,徐良上了炕,坐到了最里面、小桌的一头,赵炎则在炕沿边和张主任面对面坐着。

大家都坐好之后,张主任站起来、转过身,看了看灶房里帮忙的和窗外看热闹的社员,又看了看南北炕上的同学,然后大声说道:“好了,大家静一下!”

本来喧闹的屋里屋外立刻静了下了。

张主任对坐在邻桌炕沿边的黎晓华说:“先做‘三忠于’吧!”

“好吧!”黎晓华站起身,从衣袋里掏出《**语录》然后说了句:“全体起立!”

同学们都纷纷拿出《**语录》,坐在炕边的都站了起来,坐在炕里的也顾不上穿鞋下地,干脆就站在了炕上,灶房里帮忙的、窗外看热闹的社员也都很规矩的站好了。黎晓华面对东面门框上方挂着的**像,举起拿着《**语录》的右手,大声的领诵道:“先,敬祝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万寿无疆!”

“敬祝**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屋里屋外的人挥动着手中的语录本,一起高呼着。

“祝**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永远健康!”黎晓华仍然高举着手中的语录本。

“祝林副统帅永远健康!永远健康!”人们又一次高呼着。

黎晓华放下右手,熟练地翻开手中的语录本,虔诚的说:“我们一起来学习最高指示——**教导我们说,‘看一个青年是不是革命的,拿什么做标准呢?拿什么去辨别他呢?’”

全体同学立刻齐声朗诵道:“只有一个标准,这就是看他愿意不愿意,并且实行不实行和广大的工农群众结合在一起。”

这时,站在旁边的张主任也翻开了语录本,大声地念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

同学们齐声接到:“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互相爱护。”

早请示、晚汇报,一日三餐前都必须要做的‘三忠于’活动结束了,张主任收起了语录本,对大家说:“‘三忠于’活动做完了,大家请坐吧!”

同学们都呼啦啦坐了下来。

大家坐好之后,张主任仍然站在那里,他向两侧看了看,又接着说:“开饭之前我再简单的说两句。今天,你们从省城来到咱们大队安家落户,给我们队增添了新的力量,给我们带来了文化和知识,我代表大队革委会和全体贫下中农,向你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屋里响起了掌声。

“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以后你们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碰到些什么沟沟坎坎的就言语一声,乡里乡亲的大家都能帮忙。当然了,乡亲们也不会少麻烦你们,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而乡亲们都不大认识字,以后看个信,写个信什么的就要求到你们了。今天,咱们在路上颠簸了一天,都饿了,我就不再说什么了,马上开饭!我们这里呢,比不得你们大城市,没什么好饭菜,鱼是西河里捞的、野鸡是东山套的、鸭蛋是自家养的鸭子下的、蘑菇木耳都是山上采的、大米也都是我们队里产的稻子磨的。饭菜不好,但是今天管饱。好了,就说这些,大家吃饭吧!”

黎晓华向右扭过身,拽了一下邻桌的常守志,常守志侧过身,两人低语了几句,常守志对身旁的张主任说:“张主任,黎晓华要代表同学们说几句。”

“好吧!”张主任转过身,对身后正看着他的黎晓华点了点头。

黎晓华站起身,轻声说:“我们二十名同学来这里插队,是来向贫下中农学习的,我们年轻,缺少阶级斗争和生产斗争的经验,头脑中还存在一些非无产阶级思想,工作和生活中还不时的会有一些小资产阶级表现。今后,我们要严格要求自己,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自觉改造世界观,把自己培养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对于我们的缺点和工作中的错误,希望各位领导和贫下中农,能给予及时的批评和帮助,我们一定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虚心接受。至于说到知识和文化的问题,我认为最有知识的应该是贫下中农,他们有着丰富的生产斗争和阶级斗争的经验,而我们的所谓知识,只不过是课堂里学到的书本知识,这些书本上的知识,还需要到生产斗争和阶级斗争的实践中去,进一步的加深理解,并验证其是否有用,所以在贫下中农面前,我们不敢说、也不能说‘有知识’,在贫下中农面前,我们永远是学生。”

说到这里,不知是表示赞同还是急于吃饭,有人带头鼓起了掌,掌声过后,黎晓华知趣的说了一句“好了,就说这些吧!”

张主任走到门口,对厨房里的几位大婶大嫂说:“开饭吧!”

厨房里一阵锅碗瓢盆的响声之后,一碗碗热气腾腾饭菜就端了进来。雪白的米饭,喷香的野鸡炖蘑菇,对于这些城里长大的孩子来说,是很难吃到的,大家端起碗筷,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张主任也端起一碗饭吃了起来,旁边的常守志对他说:“张主任,叫外面的大婶、大嫂也都进来一起吃吧!”

张主任嘴里嚼着饭,摆了摆拿着筷子的右手:“她们早都吃过了,咱们吃咱们的,饭菜都有富余,一会饿了她们再吃。”

张主任吃饭的度很快,常守志一碗饭还没吃完,他两大碗干饭已经吃光了,又随手拿起半个咸鸭蛋,用筷子将蛋清和蛋黄一起撅进嘴里,咽下鸭蛋后,他站起身说:“大家慢慢吃,不要着急!吃完饭,男同学就将行李搬进来,以后就住在这屋啦,女同学呢,暂时安排到社员家去住,我这就去找几个人来,吃完饭帮女同学搬行李。”

大家都在忙着吃饭,张主任说的这些话有的人根本没听见,有的人虽然听见了,也并没太在意,只有高洁听完后稍稍愣了一会儿,然后放下饭碗、转过头说:“张主任,为什么让男同学住在这儿,而让我们女同学住到社员家去呢?”

坐在旁边的黎晓华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没想到坐在桌子另一侧的谭影却接上了话:“张主任,让我们女同学住在这儿,让男同学到社员家去住吧!”

这时,其他女同学也都反应过来了,便不顾黎晓华的制止,七嘴八舌的嚷开了。虽然分辨不出具体每个人都在说什么,但却能听明白她们都赞同高洁和谭影的意见。

还没等张主任表态,北炕的几个男同学已经表现出了对高洁和谭影的不满,黄龙彪略带讥讽地说:“你们女同学咋那么多事儿!我们是来向贫下中农学习的,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也是其中的重要内容,我们要服从大队领导的安排,怎么能连住在哪儿都要挑挑拣拣的呢?”

看到男、女同学之间就要爆一场争论,常守志挪到炕沿边,附在张主任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张主任边听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对大家说:“好吧!既然有人提出了不同的建议,我就再和其他几个大队领导研究研究,你们同学之间也再商量商量,看看究竟怎么办好,一会儿我再过来和你们碰一碰意见。”

说完,张主任就招呼着看热闹的社员们离开了,屋里只剩下了同学们和几个帮忙的大婶、大嫂。

常守志扭过头,看了看女同学,又看了看北炕的男同学,用商量的口气说:“关于怎么住的问题,虽然大队领导有个初步想法,但张主任也表示同意考虑大家的意见,因为这终归是我们的事情。我看这样吧,咱们边吃饭边商量,每个人都可以谈自己的想法,谁的建议有道理,大家都认可,我们就按他的意见办。大家看怎么样?”

听常守志这么一说,同学们便都不做声了,低下头继续吃饭。

沉默了一会儿,谭影忍耐不住了,她放下饭碗,冲着北炕的男同学说:“我刚才说让男同学到社员家去住,话说的急了些,你们可能不大理解,其实,让我们女生住到社员家去,是会有许多不方便的,这我就不用多说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赵炎,继续说道:“赵炎,你说点心里话,如果让赵艳住到一个我们现在根本不熟悉的社员家去,你会没有想法?你再写信问问你的父母,看他们怎么想?我想他们肯定是会有所担心的。”

谭影说话时完全没有顾忌到厨房里还有几位帮厨的当地女社员。一贯为人随和、谨慎的颜宝柯有些替她着急,连忙打断了她的话:“谭影,你就说怎么办吧,别的话就不要说了!”

“怎么办?很好办!如果你们男同学住到社员家去情况就不同了,赵炎,如果你住到社员家去,你父母还会有什么特别的担心吗?我想不会有了吧!”

不知谭影是否意识到了颜宝柯对他的提醒,还在继续说着。

“男同学就应该有点男子汉的风度,将方便让给女同学,再大的困难也自己扛着,否则还叫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将来又有哪个女生会选你们做丈夫。”

谭影的话先是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随即效果便显现出来了——大家又沉默了下来,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几个男同学,都不再争辩了。

“谭影说得对!把方便让给女同学,有困难我们担着。”还是颜宝柯先表了态。

“这个屋让给女同学可以,但最好让大队领导再想想办法,让我们男同学也集中住在一起!这样多热闹,每天看书下棋、吹拉弹唱、点灯熬油,都可以无拘无束,不受限制。”张保忠既同情女同学又不想委屈自己。

一场将要生的争论平息下去了,女同学也开始积极地帮男同学想办法,怎样才能不分散到社员家去住。最后,大家统一了认识:今天大家都不解行李,男女同学都在这屋里坐一宿,明天再和大队领导认真地协商此事。

吃完饭,几位大婶、大嫂刚刚收拾完碗筷,张主任就带着生产队长王成业和妇女队长马志敏过来了。

刚才,张主任找到几个大队领导,经过商量,他们也都认为让女同学到社员家去住确实存在一些不便,因此,决定把大队部的两间东屋也腾出来,搭上板铺,暂时作为女生宿舍。等来年开春以后,队里筹集好石料、木料,在村子的西南角盖五间新房,作为青年点,到那时,男女同学便都搬过去,再把大队部腾出来。这一段时间,大队领导就暂时到张主任家办公——其实,所谓办公也就是开个班子会,有事则聚、无事则散,不会影响大队的正常工作。当然,领导们也想到了一个不太好解决的问题——东屋没有炕,只有四张破旧的办公桌和两组卷柜,就是搭板铺也要第二天才能找木匠来干,可是当下的这一宿怎么办呢?

令张主任、王队长和马志敏没想到的是,他们传达完了领导班子的集体意见之后,所有的人不仅非常赞同,而且还都高兴的表示,这一宿不成问题,大家可以和衣在西屋的两铺炕上对付一宿,哪怕不睡觉,坐一宿都可以。

了解了同学们的态度之后,三位领导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妥当,到溪河湾的第一宿就没让大家休息好,做领导的总感到有些歉疚,但是,既然所有的同学都坚持要这样做,他们也还是同意了。

夜深了,张主任、王队长和马志敏离开后,常守志和黎晓华招呼同学们把院子里的行李、箱子和其它东西都搬进了屋里,箱子都堆到了北炕的炕梢。多数男同学都挤在了北炕靠炕头一侧,半躺半坐的靠在没打开的行李上。常守志和徐良把两个箱子摆在了南炕中间偏炕梢一些的地方,将南炕隔成了两个区域,炕头一侧大一些,大约占了三分之二,炕梢一侧小一些,大约占了三分之一。女同学都拘谨的坐在炕头一侧,常守志,邱成峰,徐良和赵炎四个人就挤在了炕梢。

外面是高山密林编织的漆黑的夜幕,屋里是煤油的能量支撑着的惨淡的光晕。油灯的光线勉强触及到四面的墙壁和糊着报纸的顶棚,黑暗和光明混合在一起便是昏暗,南炕和北炕的同学们相互之间脸上的表情都很难看清楚。开始大家还海阔天空的聊着:从旅途的疲劳到特色的农家饭菜;从灯火辉煌的省城夜景到没有电灯的落后的山村;从家里的父母到儿时的朋友伙伴;从以往的学校生活到未来的农村生活,渐渐的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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