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白雾 第二章 (二)

作者 : 任勤

()“我不饿,不想吃了,林秋月如果不够吃的话,可以吃我那份。”

林秋月没想到高洁竟把矛头指向了自己,但她知道高洁一定是误会了,便解释道:“高洁,谢谢你了!今天我也不饿,不想吃饼,只想喝点粥;我拿了四张饼,一是给黎晓华带一份,二是还有几个男同学没回来呢,等一会都回来,饼不够了,这几张饼也许能救救急呢。”

林秋月这样一说,高洁知道自己误解了她,便带着些歉意解释道:“林秋月,我可不知道你拿了四张饼,我是怕你因为饼少而不吃才这样说的,如果还有同学没回来呢,你再去把我的那两张饼也拿过来,留给他们。”

听到俩人的对话,黎晓华才想起刚才林秋月已经告诉过她,常守志,邱成峰他们几个人还没回来,她赶紧到厨房想再拿几张饼留起来,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盆里的馅饼已经被男同学抢光了,原来他们以为女同学都已经拿过饼了,饭前没多吃着饼的同学便带头再一次拿饼,便出现了这样的结果。

站在厨房里,听到西屋里一片嘈杂声,男同学在嘻嘻哈哈的抢饼吃,黎晓华生气了。

这时,常守志,邱成峰和张保忠走了进来。看见黎晓华一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几个人感到有些奇怪。

“黎晓华,怎么了?”

黎晓华对常守志的问话没什么反应。

“黎晓华,你什么愣!”常守志又提高了声音。

这时嘈杂的西屋立刻静了下了。黎晓华看着灶台上的两只空瓦盆说:“对不起!今天馅饼做的少了点,再加上同学们也饿了,都给吃光了。你们几个等一下吧,我再和点面,让李群英给你们擀点面条或烙几张葱油饼吃。”

几个人这才明白了黎晓华刚才站在那里愣的原因。又累又饿的张保忠很不高兴,他有意提高了声音说:“这算什么事呀!旧社会江湖上的朋友还讲‘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现在怎么能为了多吃两张饼,就忘了同学的情分呢,太不够意思了!”

听到张保忠的牢骚话,西屋里的男同学感到不自在了,颜宝柯把手里的最后一张饼放到炕桌上的一个盘子里说:“诸位,还有饼的都放下,总不能让后回来的几个哥们饿肚子吧!”

话音刚落,又有四、五个人将手里的饼放到了盘子里,其中还有两个半张的。

“这咬了一半的饼是谁放的?拿回去自己吃了吧,又不是打兑要饭的。”徐良用筷子将两个半张的饼夹到旁边的一个碗里。

外屋的人并不知道西屋里正在生的事情。常守志看了看黎晓华说:“算了,你也不用再和面了,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走吧,去供销社买点什么吃,别让老班长为难了。”邱成峰拉了一下张保忠。

三个人转身刚要走,颜宝柯和徐良从西屋里冲了出来,一个拉住了邱成峰,一个拉住了张保忠。

“守志,别走啊,屋里还有馅饼,够你们吃的。来,盛几碗粥进去!”颜宝柯边拉着邱成峰边打着圆场。

“老颜,你实事求是点!屋里也就两、三张馅饼,只够一个人吃的。黎晓华不是说要给他们擀点面条吗,那就擀点吧!”拉着张保忠的徐良给颜宝柯使了个眼神,说完又故意看了看黎晓华。

“徐良,宝柯、谢谢你们啦!馅饼如果还够一个人吃的话,就让保忠吃吧,我和成峰去供销社买点饼干吃就算了,也别麻烦女同学再擀什么面条了。”

尽管黎晓华、徐良和颜宝柯一再劝阻,常守志还是拉着邱成峰走了。

供销社的大门虽然敞开着,营业室却早早就关了门,由于门窗都上着栅板,看不见屋里的情况。

“有值班的吗?开一下门哪!”邱成峰敲着门,大声的喊着。

“都下班了,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买东西?”屋里有人答话。

“小赵吗?我是青年点的常守志,麻烦你开一下门,我们想买点饼干!”常守志虽然来溪河湾才十来天,但已经和小赵打过几次交道了。

小赵开了门,让两人进了屋。

“想买点什么?”

“来二斤饼干吧!”常守志说。

“光要饼干呐?还有汽水、蛋糕和八月节进的月饼呢!”

“那就一斤饼干、两块月饼和两瓶汽水吧!”邱成峰对小赵笑了笑,算是对他善意提醒的谢意。

小赵麻利的称好了一斤饼干,倒在包装纸上想把饼干包起来。

“小赵,我们在这吃行吗?”常守志问。

“那怎么不行!我一个人值班也没什么事,你们俩愿意坐就多坐一会儿。”

“那就不用包了!”常守志说着,用手捧起已经倒在包装纸上的饼干,放到了靠南窗的长椅子上。

邱成峰付过钱,拿着小赵递过来的汽水和月饼,也走的长椅子旁,两人坐了下来。

“小赵,再拿瓶汽水,你也一块吃点!”常守志客气的说。

“不啦,我刚吃过晚饭,你们吃吧。怎么,嫌青年点的晚饭不好,到这来买饼干吃?”

“晚饭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结果不够吃了。”常守志心中的不满还没有平息。

“哦!”小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俩人用牙磕开了瓶盖,就着汽水吃起了饼干。

“咚、咚、咚!”外面又有人敲门。

“进来吧,门没插!”小赵冲门口大声的说。

门被拉开了,进来的是黎晓华和林秋月,林秋月手里还拿着一个饭盒。两人走到长椅子前,林秋月把手里的饭盒放到了常守志和邱成峰中间。

“这几张馅饼你们俩吃了吧!光吃饼干胃会反酸的。”

“我们可不像你们女生那么娇气!吃什么都一样,饼干、月饼、馅饼不都是饼吗?”对女生说话一向都很有分寸的邱成峰,今天语气出人意料的生硬

“邱成峰,你怎么这样说话?我和黎晓华知道‘十.一’供销社下班早,怕你们买不到东西吃,才特意来给你们送这几张馅饼,你不但不领情,反而说我们娇气,真太气人了!”说到最后,林秋月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睛里也噙着泪花。

黎晓华也没想到邱成峰的话会这么生硬,更没想到林秋月听了他的话会这么生气,便明批暗劝的说。

“邱成峰你也是的,林秋月自己一张饼都没吃,饿着肚子把馅饼给你们送来,可你不仅一点感谢的表示都没有,反而出口伤人,别说林秋月生气,连我也生气了,你赶紧向我们道歉!”

“黎晓华你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邱成峰说的话并没有什么毛病,是你们心眼小,理解偏了。”

“别这么说,守志。”邱成峰也没想到自己的话会使林秋月如此生气,他赶紧阻止着常守志,然后又对黎晓华和林秋月说。

“对不起了!我刚才说的话确实不太妥当,我只是想用这样的语言来拒绝你们,惹你们生点气,赌气把饼拿回去自己吃了,免得挨饿。没想到话过头了,惹你们生这么大的气,我向你们道歉,谢谢你们对我和守志的关心!”

林秋月的脸上有了点笑容,但泪花还含在眼里:“不用你们谢,你们俩把馅饼吃了就行!”

“这样吧,咱们一起吃!”常守志打开饭盒看了看,他拿出一张馅饼递给了邱成峰,自己又拿了一张,然后,把饭盒递给了林秋月。

“你们俩也要一人吃一张,否则我和成峰也不吃!”

林秋月接过饭盒,看着黎晓华,常守志和邱成峰也将目光从林秋月的脸上移到了黎晓华的脸上。

“好吧!咱们一起吃。”黎晓华答应了。

邱成峰又叫小赵拿了两瓶汽水给了她们俩。两个男生坐着、两个女生靠柜台站着,都拘谨地、慢慢地吃着馅饼,喝着汽水。

看着四个人不大自然的表情,小赵心里暗自笑,正想搭讪着说点什么,外面又有人敲门,他走到门口推开门,高洁站在外面。

“我知道你们这儿下午就关门休息了,打扰一下,买点东西可以吗?”

“可以,可以!常守志他们在里面呢,也是来买东西的。”小赵边说边将高洁让进了屋。

屋里的四个人一齐将目光投向了她。

“高洁来了!”黎晓华主动的打着招呼。

“来买点东西。”高洁不冷不热的应道。

“也没吃着饭吧,这还有饼干和月饼,一块吃点。”邱成峰不知道高洁给孩子们分饼的事,但他猜到了她也没吃晚饭。

“你们吃吧,我现在不饿,买点东西,晚上饿了再吃。”

高洁让小赵称了半斤蛋糕,拿了一瓶水蜜桃罐头,然后掏出五元钱递给了小赵。

“他们的钱也都一起算了吧!”

小赵用纸包好蛋糕,接过钱。

“他们还有两瓶汽水没结账,其它的钱都交过了。”

然后拿过算盘扒拉着:“罐头七角八、半斤蛋糕三角六、两瓶汽水两角四,一共一块三毛八,我找你三块六毛二。”

高洁收好钱,拿着东西走了,几个人表情木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高洁怎么了?”邱成峰有些疑惑。

“自命清高,难以理解。”常守志有些看不惯。

“你别这么说,在学校时高洁可不这样,那时她可是个直爽、单纯、乐观的人,经过文革后,她的心事重了,自尊心好像也变强了,但绝不是‘自命清高’”,黎晓华解释着。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这两年高洁的性格确实有些变化,再加上今天她可能对我们有些误会,否则她是不会这样的。”林秋月对高洁还是比较了解的。

“她对我们能有什么误会?”邱成峰不解的问。

“算了,也不用乱猜了,大家都彼此以诚相待,即使有什么误会迟早都会化解的。”黎晓华不想在背后对高洁有太多的议论。

几个人一时沉默下来,常守志拿起一块月饼掰开,递给邱成峰一半,将另一半递给了林秋月,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常守志又拿起另一块月饼递给黎晓华。

“你也吃块月饼吧!”

“我吃不下了。”黎晓华没有接。

“一张馅饼怎么能吃饱,再来半块月饼吧!”他将月饼掰开,递给她半块。

看着在慢慢吃着月饼的邱成峰和林秋月,黎晓华只好将月饼接了过来,然后,一边吃一边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她试探着对常守志说:“你和邱成峰今天回来的晚点,不太清楚刚才的事情。”

“刚才生了什么事?”

“事情已经过去就算了,但我由此想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说一说!”

“我们青年点这二十个人也是一个集体,任何一个集体都应该有一些每个人都得遵守的规章和制度,否则就会乱套,今天生的事情就暴露出了这个问题。”

“黎晓华说的对,恩格斯说过‘即使是由两个人组成的社会,如果不是每个人都牺牲一些自由,也是不可能存在的。’”邱成峰虽然不知道刚才生事情的细节,但认同黎晓华所说的道理,因此附和着。

“成峰,你和黎晓华的意思是,我们青年点也应当制定一些规章制度?”

“我想应当是这样!”邱成峰看了看黎晓华。

“邱成峰,你也不了解今天的情况,就不要乱插嘴,黎晓华和常守志要研究青年点的工作,咱俩就出去一下,我跟你讲一讲刚才的事。”

“林秋月,青年点可不是我和常守志两个人的,是我们大家的,办好青年点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责任,对青年点的事,每个人也都有表意见的权力。你要是有什么私事儿想和邱成峰说,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如果因为我和常守志谈青年点的事,你们俩就躲开,那就没有必要了。”

黎晓华半开玩笑的话,说的林秋月脸红了,邱成峰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赶紧打圆场。

“我也正有些事想和林秋月说,关于青年点的事,你和常守志先商量着,等有了大致的想法之后,再找个时间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到那时候,我们会表达自己意见的。”

邱成峰说完,示意了一下林秋月,两人离开了供销社。

天渐渐暗了下来,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两个人沿着公路向村北走去。

——

邱成峰和常守志小学时就是同班同学,又是好朋友。常守志曾担任过大队长的职务,是个“三道杠”,而邱成峰只当过中队的学习委员,不过是个“两道杠”,后来还因为参加“业体校”足球队的训练、耽误了学习,被老师免了职。令人高兴的是,小学毕业后两人又一起考上了市里的重点学校“五.四实验中学”。

到“五.四实验中学”报到的第一天,邱成峰现自己的同桌是一位娇柔、文静而又漂亮的女同学,这已使他很感拘束和紧张了,不曾想,当班主任刘老师宣布班委会名单时,他在知道这位同桌叫“林秋月”的同时,还知道了她竟然是班级的生活委员兼任卫生员,这就更让平时贪玩、好动,经常弄得满身汗水、灰头土脸的邱成峰感到不自在了。

一天中午,高中部的同学在操场上分成两队踢足球,因为少一个人,邱成峰便参加到一方凑个数。踢到下午快上课的时候,他才满脸灰汗的跑回教室,没想到,刚坐到座位上,平时很文静的这位同桌,竟然不客气的说:“去!到水房把脸洗一洗!”

林秋月这句毫不客气的话,引得周围的同学都看着他。邱成峰没有理她,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来推他。当时,邱成峰虽然很生气,但又不好和一位女同学火,只好很不情愿的到水房洗了脸。当他带着满头满脸的水珠跑回教室时,预备铃已经响过了,语文课的张老师已经站在了教室门口,表情严肃的看着他,似乎很不高兴,他急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林秋月端坐着,表面不动声色,却悄悄的从桌子下面递过来一块手帕,意思是让他擦擦脸,但余气未消的邱成峰却往外躲了躲,以示拒绝和不满。

这件事过后不久的一天,邱成峰的母亲在他带午饭的饭盒里放了一块臭豆腐。中午,值日的同学从茶炉房的蒸箱里将热好的饭盒都取了回来,结果弄得满教室都是臭豆腐味,惹得大家吵嚷了半天。

“谁带的臭豆腐,弄得满屋都是臭哄哄的!”

“愿意吃,在家里吃,还带到学校里来,真讨厌!”

邱成峰当时并不知道是自己的饭盒里有臭豆腐,但因为他喜欢吃臭豆腐,所以并没有什么反感的表示,而一向文静、谦和的林秋月也没说什么。邱成峰拿着饭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吃饭,他刚打开盒盖,一股浓郁的气味便飘了出来,这时他才意识到,是自己饭盒里的臭豆腐引起了大家的反感。立刻,一种自责和羞愧的心理使得他想盖上饭盒盖,然后拿到教室外面去吃,以减轻这种自责并掩饰自己带臭豆腐的事实。没想到一向文静的林秋月这时却本能的站了起来,同时尖叫了一声:“邱成峰,是你带的臭豆腐,太臭了!”

这一声尖叫,立刻引来了所有正在吃饭的同学的目光,弄得邱成峰十分尴尬。随后,教室里又安静了下来,静的令邱成峰喘不过气来。在寂静中,自觉失态的林秋月也慢慢的坐了下来,呆呆的看着邱成峰,眼睛里流露出懊悔和歉意。自尊心受到伤害的邱成峰,经过也许只有几秒钟的“漫长”静默的煎熬之后,端起了饭盒,走出了教室。

从此,他开始讨厌同桌的这位娇小姐了,并用强化了的自尊心在俩人之间筑起了一道“隔离墙”。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尽管林秋月不断的用自己的主动和热情去瓦解它,但这堵墙仍然存在于邱成峰的心中。一直到了初二上学期,林秋月无意间的一句话,才使这堵墙开始瓦解了。

邱成峰虽然在小学时当过学习委员,但进了“五.四实验中学”后,却没有担任任何职务。“官”念并不很强的他对此并没在意。后来在组建班级足球队时,他这位昔日省城小学组亚军队的中锋,在常守志的推荐和刘老师的提议后,由体育委员徐良找他谈话,请他担任班级的足球队长,可是他知道,这个“职位”在别的班级都是由体育委员兼任的,所以他婉言拒绝了,只是勉强接受了一个并不正式的头衔——班级足球队“教练”。这本是邱成峰的性情使然,却给徐良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同时由于钦佩他娴熟的足球技术,徐良、颜宝柯、张保忠这些喜欢踢足球的人都成了他的好朋友。

初二时,邱成峰被新任的班主任、教物理的赵老师指定为“科代表”,也许是“皮革马利翁效应”的作用,他喜欢上了物理学。学习委员赵炎有一本《趣味物理学》,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期中考试前,热心的赵炎借给了他一个星期,从此,两人也成了好朋友。

虽然在班里有了这么多新朋友,但他与常守志的关系仍是一如既往,这样一来,本来不善讨好别人的邱成峰,在男同学中就显得很有人缘了。

有一次,课间休息时,林秋月很好奇的问他:“邱成峰,为什么在男同学中的几个小圈子里,都有人认为你是他们圈里的?”

一头雾水的邱成峰本能的反应道:“什么小圈子?我怎么不知道!”

没想到,这么一句本能的应答却令林秋月十分感慨,当时竟月兑口而出,说了一句话:“邱成峰,你真是个大好人!”

这句话引得教室里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俩,弄得邱成峰满脸通红。事后他琢磨了半天,才多少明白了些林秋月这句话的意思,邱成峰心中的那堵墙开始坍塌了,此后,他在慢慢的转变着对这位同桌的态度。

后来,又生了一件事。新年前的一个周末,下午体育活动的时间,男同学在操场上踢足球。邱成峰在对方禁区内,接到一个凌空球,他腾空跃起,准备冲顶破门,这时,对方的守门员于文成也弃门而出,企图争抢这个球,就在邱成峰将球顶进球门的同时,也和于文成撞在了一起,于文成的肘部撞到了邱成峰的前额,邱成峰当即跌倒在地上,他本能的用双手捂住前额,不一会儿,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了出了。同学们都围了上来,看到这种情况大家一时都慌了手脚。

“快去把卫生员叫来!”常守志急切的喊着。

不一会儿,林秋月背着班级的小药箱跑了过来。她先用药棉小心的擦净邱成峰额头上的血污,然后又用药箱里仅有的一点药棉和纱布进行包扎,但小药箱里应急用的药棉和纱布实在太少了,血很快就渗了出来。当时的天气很冷,林秋月担心薄薄的几层纱布止不住血,还可能导致伤口冻伤,她赶紧解下自己脖子上系着的一条崭新的红围巾,包在了邱成峰的头上,然后和几个男同学将他送到了学校附近的第三医院,结果,邱成峰额头上的伤口缝了四针。当时医生说,天气冷,皮肤脆,容易撕裂,要特别注意保暖,否则很容易冻伤、留下疤痕。可邱成峰头上缠着绷带,自己的棉帽子戴不上,只好包着林秋月的那条红围巾,被徐良和张保忠送回家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邱成峰的姐姐虽然将那条沾染了血污的红围巾洗干净了,但还是觉得不该就这样还给林秋月,便去商店想买一条新围巾。可一连去了几家商店,都没有买到同样颜色和款式的围巾,无奈,只好让邱成峰星期一上学时带去三块钱,让林秋月自己买一条满意的围巾。林秋月没有接受邱成峰的钱,而是执意要回了那条已经洗净了的红围巾,并在寒假前一直戴着它。

这件事令邱成峰非常感动,他心中的那堵墙完全坍塌了。从此,林秋月在她的心中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子,他完全接受了这个“同桌”。

但寒假过后,新学期开学才两个多月,“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他和同学们都忙于“大批判”、“破四旧”、“大串联”和“造反”,昔日的“同桌”关系从此便仅仅成了一种美好的回忆。

可谁能想到,以往的“同桌”,今天竟坐着同一辆汽车,来到同一个山村“插队落户”,从此就吃着同一锅饭,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

“我和黎晓华给你们送饼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秋月,说实话,我非常感谢你们对我和常守志的关心,离开家、离开父母之后,我今天又体验到了被人牵挂的感觉。”

“被人牵挂是什么感觉?”

“当然是幸福的感觉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用那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这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

“现在我想让你对我一个人再说一遍!”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和黎晓华都不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人,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你们俩也一定没吃饭,所以想用那样的话刺激你们一下,让你们多关心一下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我没看错人。”

“对了,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班的男同学都是很讲义气的,谁也不会为了多吃一、两张饼而背上‘争吃’的名声。不是有句话吗,叫‘好汉子争气,赖汉子争吃’吗?”

“今天的事情不应该怨男同学!”

“那怨谁?”

“应该说谁也不怨,只不过,起因和高洁有些关系。”

“高洁怎么了?”

林秋月将事情的经过跟邱成峰讲了。

“这样的话,这件事也确实怨不得高洁。我认同黎晓华和你刚才对她的评价,高洁本质上是个单纯、直爽、善良的人,尽管现在她遇事有时想的多一些,总是心事重重的,但总的来说,她只是在大事面前显得有些固执、而在生活小事上却是宽容、随和的。”

“那今天的事是大事呢,还是小事呢?”林秋月似乎不赞同邱成峰对高洁的看法。

“说是大事也行,说是小事也可,各有各的道理。”

“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都没有个标准了?”

“标准当然是有的:按照‘民以食为天’的标准,‘为天’之事,当然是大事了;可是按照封建理学‘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标准,饿死都是小事,那么几张饼、一顿饭的事岂不是更小吗!我想,在高洁看来,这一定是小事,所以她做的很随意,如果认为它是大事,她就会处理的很谨慎。”

“按你这么说,真理就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可以因人而异了?”

“真理是有标准的,但‘大’和‘小’却是相对的、因人而异的。”

“怎么个因人而异?”

“一般说来,但凡有理想、有抱负,志向远大的人,有时会把普通人当做‘大事’的事看的很小;而平庸务实、循规蹈矩的人则总是把小事看的很大。”

“你能再具体的解释一下吗?”

“**诗词中有‘小小寰球,有几只苍蝇碰壁’,这样的词句吧?他老人家就把地球看成‘小小寰球’,同时把帝、修、反称之为‘几只苍蝇’,这是因为**是胸怀全球、放眼世界的伟人,所以视‘大’若‘小’”。

“你这么说我也明白了:心胸狭隘的小人物会把小事看的很大,就如同井底之蛙,把井口看做天,那是因为他孤陋寡闻、愚昧无知。”

“就是这个道理!”

“那么在你看来,除高洁之外,我们都是‘井底之蛙’了?”

“林秋月,你不要对号入座好不好!我们只不过是在随便的讨论一个‘大’和‘小’的辩证关系问题,我并没有说只有高洁志向远大,而别人都胸无大志。”

“可是我已经感觉到,你很欣赏高洁!”

“谈不上什么欣赏,只不过我现高洁具有一些通常在男同学身上才能表现出来的优点。”

“你这样说本身就带有对女同学的偏见,就算是这样,那你说说看,她都有哪些只有你们男同学才具有的优点?”

“比如有思想、有主见,真诚、直率、大度,在大事上从不人云亦云,在小事上从不斤斤计较。”

“难道别的女同学就没有这些优点吗?”

“一般女同学身上是很少有人同时具备这些优点的。”

“我们女生应当比你更了解高洁,不论是她的优点还是缺点。”

“当然,在同一个人身上,有时优点与缺点是共生的,比如有主见的人,有时会显得固执,大度的人有时就会不拘小节。”

“我知道在学校时,你和高洁之间曾闹过矛盾,有些隔阂,你现在是不是想消除你们之间的隔阂,所以人前人后总是说她的好话。”

“不完全是这样,以前因为年龄小、幼稚,曾经互相看着不服气,现在比那时大了几岁,又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锻炼,比那时成熟了一些,看问题也更客观了些,因此我更多的现了高洁身上的优点。”

“好了,咱们不谈高洁了。”

“那谈什么呢?”

“谈谈我吧!”

“谈你?”

“是啊,谈谈我!你觉得我现在比以前是优点多了,还是缺点多了?”

“每个人都在不断的成熟,不断的进步,当然是优点会越来越多。”

“那你说一说,我比以前多了哪些优点,又少了哪些缺点?”

“这一时半会儿我还真说不清楚。”

“是啊,像我们这样平庸的人,你平时都不屑一顾,所以一下子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林秋月,你看,又来了!我怎么对你不屑一顾了?”看到林秋月生气的样子,邱成峰有些不知所措。

“一说起高洁来,你怎么就有那么多话,说的又清楚又透彻,可是,一说到我,你就说不清楚了。”

“你不是说咱们不谈高洁了吗?你怎么还提她?”邱成峰略显尴尬。

林秋月适时地给了他个台阶,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那咱们就都不谈了,可你以后得给我说清楚!”

“好!以后我一定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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