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色已经晚了下来,将暗未暗之时。清平殿中点了不少烛光,虽然是灯火通明,一道道拉长的影子下却显得格外不真实。
两人一个站在门前,一个站在榻前,竟默默不语——就好似千言万语堆在心头,无从说起。
沉默了好一阵,司马明禹才走上前去伸手想要去抚她的长发,谁料青樱立时跪下道:“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靥”
他手里抓了个空,一时僵在空中,见青樱认真跪在地上,毫无敷衍之意地就要伏去,哭笑不得道:“你这是做什么?”
青樱直起身子却仍旧跪在地上答道:“皇上召臣女来有什么吩咐?臣女愚钝不能领悟,还请皇上明示。”说罢也不顾司马明禹的脸色难看,接着道:“还有一个时辰宫门即将落锁,还请皇上降恩允许臣女在此之前离开——”话没说完,身子猝不及防地离地,在空中轻盈地一舞,摔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嗅到那青桂香气的一瞬间她的眼泪也同样猝不及防,没有半分的铺垫。
司马明禹把她抱到榻上,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柔声责怪道:“你是气我什么?你就是气我,也不能说这么生分的话。仿”
他没有称朕,语气也一如从前在凤鸣上时每每太过冷淡弄哭她之后的轻声软语,青樱一听眼泪更是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她一把抓起他明黄而柔软的衣袖按在眼睛上好一会,这才冷道:“我气得多了,一时也说不完!”
他在青樱耳畔轻声道:“反正以后时间还长,一时说不完就慢慢说吧。”青樱头一扭道:“皇上真是说笑话,戌时宫门就要落锁,也就不到一个时辰,有什么事就快吩咐吧。”
司马明禹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模样比平时更要娇俏动人,这般香玉在怀,已是忍不住在她脸上轻啄一口,有些难耐道:“这么久没见了,你就非要与我置气?”
青樱闻言猛地一挣,虽然没从他怀里挣开,却冷笑道:“这么久没见么,我倒是听说你宫中广纳嫔妃,我还没有恭喜你又添佳人呢,哪里会跟你置气?况且如今各自有各自的事,也比不得从前不懂事,以后这话皇上可别再说,于我可是死罪!”
她一顿夹枪带棒,他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更是开心,眉目含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个。”说着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道:“你不一样的,如今我们可不必再分开了——”青樱打断道:“皇上以后可别说这话,不然我嫁人之后夫婿听见可不好,皇上是明君,是不是?”
这可是他的痛处,从来都是。即便在过去五年的戎马岁月当中,他早已学会了洞察人心,喜怒不显,然而每当她说要嫁给别人,或真或假,都会惹得他大发雷霆一回。此次匆匆召她入宫,以那样可笑幼稚的借口,可不也是听见有许多的人去慕容府上求亲?一想到此,他顿时眼神一凛,目光相对之下,她竟然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你想嫁人?”几乎是逼问的语气,手上不自觉地加力,简直要掐破她的肌肤。
青樱眼波一荡,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上就是天子也要顾念人伦的,大夏风俗女子二十不嫁便已是罕见,况且如今天下已定,皇上圣明,群臣贤良,也用不着我——”
她存心就是要气他,他直指重点,面色已然铁青道:“谁敢娶你?”语气虽然不急,声音却是一沉,倘若是汪福兴在场,必定已经跪下磕头如捣蒜——这便是皇上发怒之前的预兆。
青樱却越发说得起劲:“京中多才俊,总有好的可以嫁,我看超羽就不错——再不行,回到凤鸣山陪先生也是好的。”
又提到颜超羽,这丫头真是……不给她点教训可不行。
心中念头一定,便突然将她放倒在床上,身躯压上,两人的心跳只隔着薄薄的衣料:“你是怪我不册封你?”
青樱不防着他如此,又挣又扭,脸涨得通红,大叫道:“不是!才不是!谁想要嫁给你!我现在好得很!”
她的心事被说中,又气又羞,是认真推拒起他来,纵然没有拼上内力,但是司马明禹却又怕弄伤她,并不敢下狠手过招,好在横竖也无人看见,顾不得什么皇帝威仪,竟也是手脚并用花了半柱香的工夫才把她制住。
青樱只觉得胸口压迫的力量猛地一轻,却是他翻身睡到了床上,两人并肩躺在一起。青樱正要起身,司马明禹伸手拉住道:“说说话吧,说完你要是还是想走,我也不勉强你。”
青樱闻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你说。”
明禹叹了口气,也侧身从背后抱住她道:“不是我不想册封你,只是我怕一册封,你就会变。”感觉到她身体随之一僵,接着道:“你答应我,我们之间,永远都像从前那样好么,像在凤鸣山上那样。”他语气和悦,凤鸣上又是她心头的最深的温柔,果然心神
tang被蛊惑,不由自主地接道:“怎么才能不变?”
他们都在成长,世事都在变迁,挽不住的便是时间的洪流和青春的凋零,又如何能不变?就像小时候她会喜欢粘着他玩,无论他怎样的冷淡她都毫不灰心,就像一道驱散阴霾的阳光,可是她终究也会因为他身边有着环肥燕瘦而心自成伤,灰下心去。就像他那时会常常嫌她烦将她掼在地上神智丢出屋去,可是经年之后,却发现怀中若是少了这个人,便是空旷得难以心安。
所以,人都会变。
“我真不知道要把你怎么办才好。”他把怀中的人抱得愈发紧,好像一松手她就会跑掉。
“我要你封我官职。”青樱小声道,“崔思博他们都位列朝廷大员,我难道不如他们?我也要入朝做官。”她故意赌气道。
“你又开始胡说。”明禹柔声斥道,将她强行扳了过来,“哪里有女子做官的?况且,我现在也断不会再叫你操心劳累,你只要天天伴着我就好,叫我能下朝的时候回来就能看到你,夜里我们能这么安静地说说话。”
“那我要封侯。”她愈发无理起来,“我可以不做官,封侯又不碍事,莫非我出生入死了五年,皇上还想赖账?人人都说皇上圣明,赏罚不明,哪里圣明?”她如此大胆,说话间睫毛翕动,垂在眼睑,在莹润的面上投下一道密密的剪影,实在盈盈可爱,他忍不住腾出一只手却轻碰了一下,吓了青樱一跳,嘴上更是不饶人,“你如今是皇上了,就算吝惜小气不肯封一个小小的侯爵,也不至于连个理由都说不上来吧?”
司马明禹收回手,似是意犹未尽又哭笑不得道:“你要封侯了,就要另赐府邸,我要见你还要从宫外传召,况且你真的封侯,天下皆知,我要留你在宫中只怕有千难万险。”说着埋颈于她发间,似是疲惫地叹道:“我如果纳你在后宫也是一样,要见你一面还要翻牌子,传你来也不能在这里过夜,倘若去你所在的宫院,又是众目睽睽不得自在,青樱,你说我要怎么办?”
他此言却是出于真心。大夏建朝便立下规矩,即便是皇后,也不得在清平殿上留宿,皇上招幸过后也要送回自己所居的云阳宫,更别说旁的后妃了。
若是侯爵等外臣及宗室,觐见时必要有太监在旁伺候——这也是从前有外臣意图在单独觐见时行刺天子之后留下的规矩。青樱若封侯,便要到宫外居住,他不可能日日出宫,即使日日召她进宫,想要时时相见也是不易,更别说想要同榻而眠,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轩然大波。
“册封我?”青樱声音一扬,“那我要当皇后!”索性便任性到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立后是国之大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他也颇为无奈,现下根基不稳,二弟和三弟各有人在背后支持,北方也未必安稳,立后一时实在不能轻率答应她。
“那你不许有其他女人,我不要与她们共处!”
颍川之言:世上什么都会变,但终究是人心易变,因为世事如棋,沧海桑田,成长,经历,伤过心,领悟过,所以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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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都无鲜花了无荷包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