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宣醒来时已然身在奢华房间之中,高级的西域香料袅袅飘香,他轻轻地吸了一口,舒坦极了,被药晕的不愉快也舒缓了不少。
枕边的小桌子上摆了一小盅温着的燕窝粥,他甫一起身便有婢女进了来,倒出粥来伺候他吃。他不喜吃甜,母亲却总要炖燕窝雪莲之类的补品给他补身,她总见不得与自己相似的他皮肤出现一丝皱纹,甜的做法他是不喜的,便每次都做成粥,淡咸口。
他打量了几眼婢女,姿色上佳,倒是与父亲的姨娘们不分伯仲。吃了粥,漱过口,婢女摆出一个迎路的姿势,“公子这边请。”
出了房间,苍茫的天地间只有灰白二色,春节的喜庆似乎也不能沾染这里的肃穆半分。
一路走进石城的入口,往下走了两层,到了附带大展台的一层,他被领进了一个颇大的石头房间,空位后边有一个小火炉燃着炭,雪光透过石壁上的方形空洞漏进来,照亮了桌子上的物件和对面三个人的眼睛——大半张脸都在布巾之下。
坐中间的男人站起来,“欢迎安公子大驾光临。我是碧溪堂堂主,左边这位是这座校场的场主,右边的是副场主。请坐。”
安逸宣坐到留给他的空位上,即便石凳上垫着毛垫还是感觉到冷。他不自在地换了一个姿势,“三位好,若需要保密,只管蒙住我眼耳便好,我不会多说什么的。”
堂主的眼角显出了笑纹,“规矩如此,希望安公子不要怪罪。”
安逸宣笑了笑,“那……我们家要的人……”
校场主出声,“自然会有,出师五十人的本子我已经差人送来了,公子且慢慢看。”
“把即将出师的一百五十人的本子也给我吧,我今晚就住下来了。”他微笑道,“慢慢挑。”
校场主看着堂主,堂主缓慢地敲了几下桌子,道:“可以。”
校场主接话,“那剩下的一百五十本我令人送到安公子的房间。”
这种本子页数不多,主要记录了每个暗卫或探子平时的表现、出过的任务和完成情况。个人的资料不多,只会大概写一□高体重。
安逸宣随手拎起了一本,翻了几页,觉得无趣就又扔到了一边。他与雇用佚影门的人不同,他是买的,就像买一个人,回去是接着当暗卫探子还是当护卫仆人,由他说了算,自然想挑些中意的。
翻了好几本探子班的本子,他挑定了三个人,都是拔尖儿的探子,完了他又挑起了暗卫,随手拿起一本,里面对这个暗卫评价颇高,隐匿技巧十分高超,并且一年多以前就越级出过了任务。安逸宣想了想,把这一本也加进了之前那三个本子里。
发现了人才,他定要收揽到自己手下,这人,他得好好安排了,就放到自己名下,可不能让父亲又分给哥哥。
又点了一个出师的暗卫,他才躺下。
安家有自己的暗卫,只是与佚影门的比起来,还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有一个佚影门的调和一下,能更有效果。安逸宣原先打算挑一个就行,后来想到关子朗,便才又添了一个。过了三月三的生辰,关子朗就二十岁了,好好的剿魔盟主不做,这下好了,白白便宜了慕容家,他差点无法跟父亲交代——天晓得父亲为何不推自己当剿魔盟主武林盟主,非要推关家的人上那些个好位子。
他露出了讥讽的笑:哥哥啊哥哥,你瞧,父亲没让我当盟主也轮不到你。到底我才是嫡子!
安逸宣舒适地出了一口气,“这里的床铺还能将就。”舒坦地睡了过去。
翌日,他再回到石头房间里,摊开自己选好的六人。
今天碧溪堂主不在,校场主主持,他扫了一眼,说:“这五个没问题,只是这一个……”
“叫青的这个有什么问题么。”
“他只能雇用。”
安逸宣心里头顿时就来了气,只是表面上依旧温和,想了想,“那也行,他到出师前的日子我都包下来了。”
“成交。”
***
一觉醒来,校场里少了好些人,有的人被买走了,剩下的出师暗卫探子都被带去了佚影门的大本营,在那里重新登记入册,接受任务。
校场这里的人却都自顾自地做事,并没有太多的议论。
但时青却不得不在意,他不似校场里的其他人,他们似乎都知道未来要发生什么事,表现得不为所动,他却要计较着,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他不懂这些少年怎会甘心为佚影门卖命,身在佚影门时刻被暗卫队监控着行踪,自然是难以逃月兑,但被人买走不正是逃离的好时机?
文祈却给他兜头淋了一桶冰水,“买家不是傻子,每家都有自己的管束方法,一般都是用独门的毒药约束暗卫,一个月一个月地领解药,叛逃就只有死路一条;或者是模清那个暗卫的家世,以家人家族要挟。在佚影门,我们的资料都是保密的,能以此制约我们的只有佚影门,可一旦被买家买了去,那掌握命脉的就该是他们了。
倒也不是没见过较为厚道一点的买家,但你也别抱太大的期待。唉,你就是太爱藏心事了,你要早跟我说这个,我可就有大把的事跟你说了。”
时青愣了好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是啊,我早该和你谈谈了。”用毒药约束下属,不就跟一般武侠小说里的魔教邪教一样么,为了解药也得为之卖命。
他说道:“文祈,老实告诉我,来这里的孩子,都是只为了钱吗。我想听确切的。”
文祈踌躇了一会儿,“这……你让我怎么说,有的真是为了钱,有的……是为了当暗卫,然后为家族效命,这种一般都有他们的一套做法,家族买他们回去的时候也会花上更大的价钱,这个不容易,得和佚影门比较有交情才会被默许,再不行就固定雇用他们;还有的是……”他轻轻喘了一口气,“背负了一些仇怨,只能在这里找到解决的办法。这里就像江湖上一艘船,上来的人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上了就很难再下去,但是……”
“我懂了,你别说了。”时青拧紧了眉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到了文祈的脑袋上。
他以为文祈总是乐天知命的,却不曾想过,真正无忧无虑的人,又怎么会进到这里来?
“我没事。”文祈仰起脸,脸色有些苍白,“有时候我会觉得你不是我们国的人,大家都知道的事,你却有很多都茫然不知。”
时青道:“或许你说中了,我的确不是这里的人。”
“或许?”
“我从小就和爹住在深山里,我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娘,爹也从没有对我说过我们一家的来历。”说着这个身躯的“设定”,时青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我们很少与外人接触,对外面的事了解不多,更不要说江湖中事,佚影门对于我来说,和一个别的国家没什么两样。”
文祈道:“没想到我们认识了这么久,到现在才知道……我晓得你是猎户,却没想到隐居到这种地步。你说去碧溪书塾是因为爹的安排吧,他知道佚影门吗。”
时青道:“我也不确定。”他掰着指关节,伴随着啪啪的声响,把当年的时爹在山脚说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文祈脸色微变,“你的身世可能不简单。”
时青收紧拳头,“我想过很多个可能,却毫无头绪。”
“现今怕是想不出什么来,只是你更要时刻警惕了。”文祈的脸色十分凝重。
五个探子暗卫被领走后没几天,一大清早副场主就来了他们的房间,“青,收拾点东西跟我走。”
“去哪儿?”
“任务,动作快点,安家的人等着了,你乔装一下,普通农民那样儿就行了。”
“安家?”时青动作停了下来。
文祈问:“那个安家吗?”
“还有哪个安家,废话少说,还不快点。”
时青的手又动了起来,文祈扑上来摁住他的手臂,“你不能去,安逸宣他曾经要你的命。”
时青浅浅地笑了一下,“过了这么多年,他记不记得我还是个未知数,再说……现在的我,还能让他害么?”
两眼相看,文祈慢慢地放开了手,回头问:“敢问副场主一句,这次青要去多久?”
“到他出师为止都要待在安家。”副场主倒是认得这两人,都是很有潜质的苗子,若不是如此,他才不会多费这么些唇舌。
文祈随即翻箱倒柜起来,时青收拾好包袱的同时,他也递来了一个本子,“拿着,记得要看。”
一起在这佚影门中并肩生活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分别一年甚至以上,也不知此去是暂时的分别亦或是一辈子的永别,两人的手交叉握在一起,紧紧地握着,像相互间无言的支持与鼓励。
良久,久得副场主都没了耐性,两人的手才分开了。
相看无言,再多的话也无法道清此时的千头万绪。分别来得这么突然,谁都始料未及。
两人都笑了笑,同时道了一声……保重。
走出房间,对门的朱立在门边目送他离去,他点了点头,一步一个脚印,落在清冷的石砖地上,不发出一丝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