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歌 第四章 吴风

作者 : 枫叶舟mlc

()昆仑山下。瑶香酒楼外风疾雪密,屋内灯火通透、寂静无声。厚厚的疑云凝在每个人心头,这深秋昆仑山下的一夜,宛如梦境。

过了许久,店内灯花噼啪一响,一人清了清嗓子,却是孙炯。孙炯手摇折扇,摇头晃脑道:“不错,我也知道你们七人是谁了。”

吴袖大奇,自己这手下一向胆小,那七人分明是难缠人物,自己避犹不及,孙炯居然敢上前说话。

最先进屋的那瘦长汉子道:“哦?那你说说我们是谁。”

孙炯道:“你们是兄弟七人,中有一老者,一书生公子,自然是臭名远扬的关西七鼠!”

瘦长汉子大笑,其余六人也都忍俊不禁。

空念大师九人也暗暗好笑:“关西七鼠里虽说也有老者书生,但是那点微末武技又怎么能比得了这七人。”

孙炯得意洋洋道:“你们笑吧,待会空念大师自当收拾你们这些江湖宵小。”

七人中有一年轻人,长袖青衫,此时忍不住开口笑道:“你说我们是宵小,那你们这些打家劫舍的山贼,又怎么说?”

吴袖听了这话却不大高兴,正色道:“我们不是山贼,我们是祁连剑派。”

长袖年轻人一笑,刚要开口,那公子叫了他一声:“苏凌”,那年轻人即不再多话。

褚仲乐笑道:“没想到苏凌云也加入了七雨楼,苏少侠天资非凡,可莫要误入歧途呀。”

褚仲乐和空念大师对视一眼,两人心下都闪过一丝疑惑。苏凌云,本名苏凌,因为家传的凌云飞袖练得天下无双,武林好汉都称他一声苏凌云,以示钦佩,没想到苏凌却加入了江湖人闻之色变的杀手组织七雨楼。

孙炯此时知道自己猜错,吓得脸色煞白;吴袖悄声问他:“这七雨楼是做什么的?”

孙炯颤声道:“七雨楼是江湖上名声最盛的杀手组织,每次出手杀人,都在被杀者身边留一页素笺,上面画着一把纸伞;传言七雨楼的当家有七人,各个身怀绝技,神秘莫测。”

褚仲乐心中微忧,七雨楼的当家从不轻易出手,只有在三年前,扬州盐商不堪飞贼巨盗沈七的滋扰,联名重金请七雨楼出手,七雨楼出手三次,三人都死于沈七的红叶妖刀之下;后来一个雨天,有一老者撑着油纸伞骑驴缓缓进了扬州城,有人认出那老者的伞和七雨楼素笺上画的一模一样;是夜春雨绵绵,老者和沈七会于红药桥,交手片刻后,沈七负伤远遁。有在场的人从老者掌法中认出了他,于是江湖上纷传,三十年前就纵横江南的名侠“紫归掌”李叶已经加入了七雨楼,成了七位当家之一。也因此,褚仲乐才猜出了这七人的身份。

那白衣公子声音清雅:“在下七雨楼莫送寒,携同兄弟七人,来此地身负大事,诸位若是方便,还请速速远离此间为好。”

空念大师动容道:“敢问莫玉清莫施主,是阁下何人?。”

莫送寒低声道:“那是家父,已于两年前仙去了。”

褚仲乐等人心下恍然,七雨楼的楼主身份一直成迷,原来却是昔年叛离武当的“飞鹤剑”莫玉清

第一桌那方巾书生道:“莫师叔当年天纵奇才,是玉字辈中第一个修成鹤舞八剑的人,谁料为情仇所困,远走关外。”

空念大师也叹道:“莫施主当年与我有数面之缘,莫少侠风姿卓绝,令老衲如见故人,阿弥陀佛。”

莫送寒纵声长笑,他浅笑时候甚是优雅从容,大笑起来却有睥睨天下之势:“没想到我也能当得少侠二字。在大师心中,世人皆有侠心;在我眼里,众生却都不过蝼蚁。”

空念大师摇头叹息。那方巾书生道:“莫楼主远来昆仑,不知所为者何?”

莫送寒摇头道:“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那怀抱长剑的少年笑道:“我们来此地,也不是游山玩水的,你要我们走,总得给个说头吧。”

曲七听了半天,此刻胆气又壮,说道:“你们这些以杀人为生的刽子手,此刻两位掌门在此,还不束手就擒!”在曲七心目中,少林和华山的掌门,那都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人物,有他们在,自是无须怕这些盗匪宵小。

七雨楼中最先进屋的老七嘿嘿一笑,接口道:“南海飞霞岛的邓剑主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少林华山掌门名震江湖,但是我兄弟七人可也不是吃素的。”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确不是吃素的,他几步走到桌边,左手抓起一片卤肉大嚼起来。

孙炯闻言双眉一颤,忽见吴袖和曲七都盯着自己看,不禁又摇头晃脑道:“飞霞岛,是传说中剑仙出没之地,在茫茫南海中无迹可寻,每隔三十年,飞霞岛总有一名传人携飞霞古剑步足中原,称为飞霞剑主。”

那瘦长汉子正吃着肉,嘴里含糊笑道:“原来邓烟邓少侠还是剑仙,哈哈,失敬失敬。”

邓烟微微皱眉,道:“阁下是谁,恕小弟眼拙。”

瘦长汉子笑道:“在下张问客,本是无名之辈,剑仙不识真是再自然不过。”

邓烟竟也点了点头笑道:“原来不过是无名小辈。”

下一刻奇变陡生,一声诡笑响起,张问客忽然已欺身而至,手中长刀在灯下泛出青色的光,斜斩邓烟右臂,速度快如鬼魅。其他人想要救援阻止,早已来不及。

邓烟神色不乱,也不闪避,双臂一震,竟将剑鞘震碎,长剑剑身露出,光芒暴涨;邓烟来不及握剑,长袖卷住剑身向前挥出,堪堪架骗了张问客的一刀。

“叮”的一声火花飞溅,两人都收势站稳。火色的剑芒和青色的刀光犹自吞吐不定,邓烟身旁一直眯着眼的年轻人已蛇矛横扫,枪杆击在刀身上,将张问客连人带刀击的飞退,这一瞬里,邓烟右手已握住剑柄,长剑在手,邓烟周身气质大变,衣衫鼓舞,剑身锐鸣,向张问客深深看去。

张问客吃了蛇矛那巨力的一击,手臂正酸麻,看到邓烟的眼神,心中竟是一寒。

邓烟也不说话,大踏步向前走出,行进中长剑临空一挥,张问客感到瞬间劲风扑面,如中剑斩,于是将弧刀划了个半圆,随即又一声诡笑,张问客人影一晃,逆着剑风手腕急抖,刀光七闪,亮如烟花,一时间屋内寒气大盛。邓烟仍不停步,前行中飞身跃起避开刀芒,半空里长剑拦腰一扫,剑气击在张问客长刀上,张问客本以为剑气并非钢刃,并不足惧,谁知长刀被剑气扫中后如遭重锤,刀刃啪的一声竟节节断碎。邓烟空中虚踏一步,落地时长剑由横扫急转为直刺,已到张问客面门。

这时谁也没看清楚,莫送寒已掠至张问客身前,右手两指,在间不容发之际夹住了邓烟直刺的剑刃,在邓烟再次发力前,莫送寒两指向前一送,竟将邓烟身形送回一丈有余;这时那方巾书生也已挡在邓烟身前,右手后揽护住邓烟,左手斜斜前引,阻住莫送寒进击,正是武当太极绝技“野马分鬃”。

莫送寒收手而立,颔首笑道:“这位邓兄弟能一剑破了我七弟的‘刀色七分’,飞霞剑气果然了得。”随即莫送寒看向那方巾书生,持扇长揖道:“虚月道长是先父当年推许的剑道奇才,晚生不才,敢请替先父,试试道长太清剑意的进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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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沧州城。

胡饼铺子前,卖饼人正看那少女和吹笛人看得愣神,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下,转眼一看,却是方才救了张龙阳的那个少年。

柳鸣问道:“这位小哥,找你打听个事,沧州城里最大的酒楼,是哪一家?”

那卖饼的收回心神,道:“我们沧州城南城西各有好几家大的,都是多年的老店。不过要说最近七八年里最大最好的酒楼,自然是城南的吴风楼,去过的都说菜色水准极高。”

柳鸣点点头,也去看少女和吹笛少年。

那卖饼的继续道:“吴风楼的杨掌柜从不轻易下厨,据说只有沈员外这种身份极高的人前去,才吃得到他亲自做的菜。”

柳鸣无心去管沈员外是何方神圣,又点点头,回身对张龙阳等人道:“当日说的,到了沧州大家各忙各的,如今沧州城已到,小弟就先告辞了,几日来多承照顾,改日再报。”

张龙阳等几个汉子也正听少女和吹笛人交谈,闻言转头看着柳鸣,都是欲言又止。张龙阳自觉和柳鸣十分投缘,正感依依不舍,柳鸣略略提高了声音,又道:“那么就此别过了,几位哥哥去做生意;小弟去找孙振衣。”

这话一出,少女和吹笛人都来看他,柳鸣心下暗笑,转头就走。

苏妄看少女无动于衷,只好自己抢上几步,拦住柳鸣,道:“小兄弟,你方才说要去找谁?”

柳鸣听了不禁好笑,心说你年纪未必有我大,居然叫我小兄弟,当下只淡淡一笑,没有接口。

张龙阳插嘴道:“我知道,他去找他叔叔,叫孙正,和你们无关。”

柳鸣笑着摇头道:“不是,我去找孙振衣。”

张龙阳几人都怒目瞪着柳鸣,似怪他多嘴。

苏妄又问:“小兄弟,你找孙振衣,所为何事?”

他一口一个小兄弟,叫得柳鸣郁闷,没好气道:“你们找他为何,我找他就为何。”

张龙阳的一个同伴怒道:“我早就说了,他分明也是为了那东吴……”,话没说完,张龙阳猛得扯了他一下,那汉子立时噤口。

柳鸣好奇道:“董五是谁?”

苏妄神色一松,嘀咕道:“原来你不知道……”

那少女冷冷道:“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会去找孙振衣,我看这小子滑头的很。”

柳鸣笑道:“找孙振衣就是滑头么,那姑娘想必也滑得很了。”此言一出,柳鸣顿感唐突失礼,再一看张龙阳正眉头大皱,仿佛马上就要张口驳斥自己,柳鸣忙接着道:“我知道孙振衣在哪。”

听了这话,在场人都神色古怪,苏妄问:“他在哪?”

柳鸣道:“你们先告诉我,你们为的是什么事,这事和孙振衣又有何关系?”

苏妄干咳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

那少女开口刚说一个“别”字,却被张龙阳抢口道:“吹笛的小哥,我听你老是咳,必是平时梨子吃得少了。”

苏妄面容一滞,苦笑道:“多谢兄台关心。”

少女强压火气,皱眉道:“别听这滑头小子吹牛皮,知道孙振衣下落的只有一人,此人已经落在神枪会手中,他又怎么可能知晓?”

苏妄略一思索,也道:“说的也是,那人和我们的人寸步不离,这位小兄弟又怎么可能从那人口中问到孙振衣的下落呢。”

说完苏妄又看向少女,笑道:“那姑娘又意欲如何?既然这小兄弟说知道孙振衣下落,不如姑娘你去跟踪他,莫要再找我们的麻烦了。”

少女冷笑道:“你敢出来见我,还怎么回去,我只消跟着你,总能找到你们藏身之地。”

苏妄挠挠头,苦笑道:“这事说麻烦归麻烦,说容易也容易,我先打昏姑娘,然后再回去就是了,想来这位小兄弟和他同伴也还跟不上我。”

此话一出,一股箭拔弩张的气息四散开来,少女慢慢从行囊中又取出一管笔,细看去,笔锋竟泛着金铁之光;苏妄握笛的手慢慢退到笛子一端,仿佛握剑;张龙阳刚要插嘴,这回柳鸣抢先道:“我说这位苏什么的,你有我大么,能不能不要老是叫我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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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吴风楼。

酒楼杨掌柜看着临窗一桌,那里独坐一名白衣男子,自斟自饮,神情淡漠。

每天夜幕将至,这个男子就来到吴风楼,点几样冷菜,取一壶酒独酌到天色微明,到今日黄昏,他已接连来了七日。

第一日杨掌柜还曾问那男子,寒夜里为何不点些热菜,那男子只是笑笑;后来杨掌柜也明白了:如此一夜长饮,再热的菜品也会变凉。看着那男子,杨掌柜心里没来由的空落落的,仿佛自己隐隐知道那白衣人有一件极伤心的事,但是自己无法去问,白衣人也绝不会开口说。

夜灯初上时是吴风楼客人最多、最繁忙之时,那白衣人在满堂谈笑中静静地饮酒,直饮到人声渐消,更深霜浓。

这七夜里,杨掌柜与白衣人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句。起先两日杨掌柜还上去问那人要吃用点什么,后来白衣人来了便只说句“照旧”,杨掌柜也只使唤店里伙计去酒上菜。今夜刚止了雪,那白衣人就来了。他朝杨掌柜挥挥手,慢悠悠走到桌前坐了等酒。杨掌柜看得心绪阑珊,招呼店伙计给那白衣客官上一壶好点的酒,便埋头算账。

没过多时,酒楼外传来一阵人马声响,杨掌柜抬眼望去,只见门口涌进来十七八人,为首的人年不到三旬,一身劲装,手提一杆无缨长枪,后面跟着的人都身着紫衫,人人长枪在手,满脸肃杀。

杨掌柜久历风雨,此刻稳定心神,放下手中账册,走上前问道:“几位侠士是打尖还是住店?若是住店,怕是住不下这许多了。”

一紫衫人道:“店家,我们是来找人的。”

杨掌柜听了这话,不由地去看临窗那白衣人,仿佛早感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杨掌柜心里想,这样与众不同的人,总是免不了招惹种种的烦恼。

为首那人淡淡一笑,扫了一眼堂中,他身后立时有人吆喝道:“神枪会总舵来这办事,无关客人速速离开!"

片刻间,满座酒客纷纷离去,只有那白衣人仍临窗饮酒,目光萧然。

杨掌柜看着为首那人慢慢走到白衣人桌前,后面跟着那些持抢人,想来都是他的属下。

那白衣人就像才看到那些持枪人一般,站起身来,却对杨掌柜道了一声谢。

杨掌柜一怔,问道:“客官为何谢我?”

白衣人道:“掌柜酒楼客忙,却能每天为我留着这临窗的位子,在下自当道谢。”

杨掌柜一声苦笑:“我是看客官喜欢赏月。那个位子赏月最好。”

白衣人淡淡道:“哦?如此真是有劳杨掌柜了。”

说罢,白衣人转头问为首那持枪人:“你们找我么,三年多了,还有人在找我。”语声冷淡中似有深深的喟叹。

为首那人道:“你为何不走?”

白衣人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为首那人慢慢将无缨长枪由右手交左手,又道:“在下周羡鱼,带同神枪会弟子来这里,实有要事,阁下若是无关人等,还是行个方便、早些离去的好。”

白衣人恍然,原来他们并非为自己而来,他去看杨掌柜,看到掌柜也是满脸困惑。

周羡鱼说完那番话,就不再看白衣人,转身在酒楼堂中踱步,轻轻道:“吴风楼,呵呵,吴风,吴风……”,说着,周羡鱼紧紧盯着那掌柜,一字字道:“杨掌柜,不,孙振衣,我们找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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