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歌 第十四章 夜行舟

作者 : 枫叶舟mlc

()第十四章:夜行舟

(一)

九月,秋意在天地间悄然滋长。

柳鸣呆坐在顺流东下的船上,听着隐约传入底舱的江水声。

阴暗潮湿的底舱里除了柳鸣,还有被点了穴道、捆得结结实实的吴袖和曲茗奇。先前在江边,吴袖本想将唐慕瑶擒住乘船带往渝州,谁料龙千雨棋高一着,将他和曲茗奇击倒,带上了船。刚刚行船不久,吴曲两人便被捆住丢入底舱。

“为什么她们师徒俩不把你小子也捆起来?”吴袖一脸悻悻之色。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老实厚道吧……再说我也被封了经脉。”柳鸣挠挠头。

吴袖呸道:“要说老实,你哪里及得上这位曲兄弟,我看一定是龙千雨这个老女人看上你了,想把她徒儿许配给你。”

柳鸣一愕:“这……吴大哥你这话也太不着边际了,这怎么可能?”

曲茗奇道:“那位龙千雨龙姑娘是老女人么?看起来不老呀。”

吴袖不理曲茗奇,嘿嘿笑道:“那你干嘛脸红?”不等柳鸣解释,吴袖又说:“柳兄弟,你把我和曲兄弟身上的捆绑去了,这底舱气闷得紧,咱们到上面去透透气。”

柳鸣犹豫道:“我给你们解开绳索不打紧,就怕给唐姑娘师徒见到了,你们要吃更大的苦头……”

吴袖道:“不碍的,你解开就是。”

柳鸣道:“那好……”便站起去解吴袖身上的绳子,话音未落,忽然底舱的舱门被打开,唐慕瑶手提一盏灯走了下来。

吴袖笑呵呵道:“我这绳子捆得松了,柳兄弟你快帮我紧一紧。”

唐慕瑶闻言冷哼一声,上前又在吴袖身上加点了几处穴道,而后对柳鸣道:“柳兄,家师请你移步一叙。”

柳鸣微怔,点点头跟唐慕瑶走上了船舷。

两人都目不斜视,唐慕瑶领着柳鸣走入了龙千雨所在的舱室,一股清幽香气袭入柳鸣鼻中,他看到船舱里烛光昏暗,隐约照出换上了月白衣衫的明丽女子,名动江湖的乱絮笔就斜插在她的衣带上,在昏灯下流动着玉光。

乍看到灯下丽人,柳鸣心中微乱,只听龙千雨漫不经意道:“柳公子,你有多久未曾回家了?”

柳鸣不解道:“有半年多了,怎么?”

龙千雨道:“没什么。我看得出,柳公子对我师徒两人似乎并无敌意。”

柳鸣一怔,龙千雨又道:“可你对我们楼主,却似颇看不惯?”

柳鸣犹豫一瞬,点头道:“莫楼主剑法高深,可行事似乎有些太过狠辣……”

龙千雨淡淡一笑:“孙振衣就不狠辣么?”

柳鸣又是一怔,想到孙振衣在沧州吴风楼炸死了许多人,又曾想屠尽张龙升的手下,显然也是狠辣得紧,不由得无言以对。

龙千雨道:“柳公子宅心仁厚,又是初入江湖,不懂这个武林本就是血雨腥风,不狠辣就无以图存。在岸边我点了你穴道,本打算擒住你来威胁孙振衣,不过想想还是罢了,等船至渝州,柳公子就回济南老家去吧,从此莫要再涉足江湖纷争。”

柳鸣闻言默然思索良久,点头道:“我身负师门之命,本也是要回济南去的。”

龙千雨点点头,不再开口,柳鸣等了许久,忍不住问道:“龙前辈找我来,没有别的事了么?”

龙千雨道:“没有了。”

(二)

师徒两人看着柳鸣告辞离去,舱室静默了片刻后,唐慕瑶忽然问道:“师父,他现下回家去,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吧?孙振衣已到了江南,他的父亲或许也已经死了……”

龙千雨轻轻道:“应当是如此。”

唐慕瑶愕然道:“那么……”说到这里,忽又闭口不言。

龙千雨道:“你是想说,既然已来不及,我为何还要劝他回家?他若不及早离开巴蜀,恐怕活不到下月。”

唐慕瑶还待再问,却见龙千雨摆摆手道:“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唐慕瑶点点头,转身离去,临出舱室时回看了一眼,只见龙千雨坐回到床榻上,轻轻拢了拢眉边的秀发,脸上微露倦态。近日里唐慕瑶已经数次看到师父神情中流露出疲倦之色,心里猜测一定有一件极麻烦的事烦扰着师父,却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

心念转动间,唐慕瑶走向船左侧自己的舱室,没来由地向旁一望,只见柳鸣正站在船舷边上。她心神一动,犹豫片刻后也走向船舷。

“在想什么呢?”

柳鸣正出神地望着江水明月,少女已走到身边都没察觉,直到被问了一句才回过神来,有些局促地回答道:“在想我的家人。”

唐慕瑶轻轻“嗯”了一声,和柳鸣并肩望着孤挂在江天之上的月轮,两人许久都没出声。

柳鸣只觉身侧有隐隐约约的清香钻入鼻孔,在幽静的夜色中莫名一阵阵心慌意乱,忍不住开口道:“那次离开沧州后,我曾回了一趟家中,却逢父亲远赴昆仑,而后我便跟着师父去了峨眉山。半年多来,虽对家中多有挂念,可方才经龙前辈提起,才发觉其实自己的思乡之念已如此焦灼了。”

唐慕瑶蹙眉道:“你师父?啊,你说的是林还仙。”

柳鸣点点头。

唐慕瑶欲言又止,柳鸣又道:“唐姑娘,你的家人在哪里呢?”

唐慕瑶淡淡道:“我的家人都死了。我只有师父。”

柳鸣一惊,刚要说些什么,忽然见到唐慕瑶双目灼灼地望着自己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柳鸣错愕道:“什么?”

唐慕瑶深吸一口气,道:“你的父亲和孙振衣是至交好友,不是么?你应当是站在孙振衣那一边的,我应当是你的敌人才对,那日在吴风楼地下,你为什么要救我?我的家人都死了,和我亲近的人只有我的师父,可师父她……她都没有……你又为什么要救我?”说到这里,少女微微喘息,神情有些激动。

柳鸣苦笑道:“如果我不救你,你就会死啊。”

唐慕瑶蹙眉道:“你不想我死么?我死不死与你有什么相干?”

柳鸣想了想,答道:“大家相识一场,我觉得你并不是坏人。”

唐慕瑶道:“哈,真好笑,你是说哪怕你我分属敌对的两边,哪怕会让自己身遭重创甚至丧命,你都会救我么——只是因为你觉得我并不是个坏人?”

柳鸣默然片刻,道:“是的。”

唐慕瑶摇摇头:“你知道么,你真是一个固执的傻子。”

随后两人又是良久无言,唐慕瑶忽然冷笑道:“你一定以为自己是个侠义善良、舍己救人的大丈夫。”

柳鸣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唐慕瑶继续道:“我问你,你为何要将自己卷入江湖是非?”

柳鸣道:“我只是奉家父之命,去沧州城找寻孙振衣,此后种种变故,我虽身处其中,却实在身不由己,左右不了什么的……”

话没说完,唐慕瑶便连连摇头:“你想说你从济南赶赴沧州,眼见了江湖群豪抢夺东吴秘宝;目睹了吴风楼血流成河;知晓了流光阁的故事;又远走千里成了峨眉弟子,这一切种种,都是因你身不由己?荒谬,你真是错得离谱了。”

柳鸣被少女一通抢白,心中也不禁有气,当即道:“那请唐姑娘指教,在下错在何处?”

唐慕瑶道:“江湖上本就是打打杀杀、纷争不断的。每个江湖人都有自己的所求,有的人是为了财富,有的人是为了绝世的武功,有的拘于教派师门的立场,有的则是为了权力和名望;江湖中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行事,要知武林本就腥风血雨、祸福难测,哪怕为自己所求而死,至少也算死得其所;可是柳鸣,你知道你所求的是什么吗?”

说到这里,唐慕瑶顿了顿,见柳鸣一脸茫愕,便继续道:“你踏入这个江湖,却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入;你没有立场和阵营,只凭自己的好恶去区分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哪些是自己喜欢的,哪些是自己讨厌的;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你所不喜的人,他们也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也有诸般苦衷,也有须得为之争夺的东西呀,他们其实并没有错,错的恰恰是你自己——你不辨敌我,不知何去何从,浑浑噩噩一味逃避,你并非仁善忠厚,实是糊涂之极、愚蠢透顶!”

柳鸣闻言悚然,细细思来只觉唐慕瑶的话颇有几分道理,自己步入江湖,似乎并没有什么明确打算:富可敌国的财富和一呼百应的权势都不符自己心性,绝世的武功自己是想有的,可也并不是非有不可;若说自己善良助人么,可自己眼见了诸多人流血丧命,似也并没能力改变什么……

唐慕瑶见柳鸣陷入沉思,不由得为自己言辞过重而微微后悔,可一见到柳鸣呆头呆脑、不知所以的模样,又不禁气上心头,继续道:“按你所言,你听从父命来助孙振衣,那便该多为孙振衣那一方思量,绝不该救助七雨楼的敌人,也不该和鬼鬼祟祟的张龙升、张龙阳那帮人有所牵扯。”

柳鸣苦笑一声,寻思:“自己若铁了心要帮孙振衣,不免要做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事,孙振衣的性情他大约了解,知道这位孙叔叔行事时果决无情,难免多伤人命;可若去帮旁人对付孙振衣,那也是决计不能的。如今自己既身属峨眉弟子,便听师门之命,走一步看一步吧,好在自己本事低微,如何行事想来也没几人会在意。”

柳鸣想了许久无言以对,半晌才干干巴巴道:“唐姑娘你……你不是也和张龙阳张大哥交情不错么?”

唐慕瑶闻言气得俏脸发白:“鬼才和他交情不错!”

柳鸣见唐慕瑶生气时鼻尖翘起,颇显俏丽,忽然莫名想到了师父林还仙,又想起在沧州刚进吴风楼时的情形,不禁月兑口问道:“唐姑娘,你不喜欢我师父么?”

唐慕瑶一怔,随即冷然道:“林还仙么,我和她素无往来,说不上喜欢还是厌烦。”说完后心里微觉奇怪:“我今夜怎么和这小子说了这许多话?”随即想到自己定然是因为见柳鸣不知他家门已生变故,觉得他有几分可怜之故。

想到这里,唐慕瑶道:“师父说要我解开你的穴道。”说着伸指在柳鸣身上点了几点,柳鸣只觉滞涩的内息流动如常,刚要答谢,却见唐慕瑶径自走回自己舱室去了。

(三)

唐慕瑶的一番话对柳鸣冲击颇大,他一路神思恍惚地走下底舱,吴袖见到柳鸣神色,眼珠转了转,笑嘻嘻道:“柳兄弟,看你魂不守舍的,莫非真是被那老女人招了女婿?”

柳鸣没心思开玩笑,只闷头坐在地上沉思。吴袖见状与曲茗奇对视一眼,道:“柳兄弟,现下那两个女子都睡了吧,你先把我身上绳子去了。”

柳鸣闻言一想:依吴袖两人的本事,是决计打不过龙千雨师徒的,便道:“你们是想跳船逃走么?”

吴袖大摇其头:“那不会的,我怎能做这等让柳兄弟在美人面前没法交代的事,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逃走。”

柳鸣想到就算他们真要逃走,自己似乎也没有理由不帮他们,毕竟他们是孙叔叔那方的人,于是便上前解开了吴袖的捆缚。吴袖站直身子,舒活了手脚,却不忙去解曲茗奇身上绳索,而是对柳鸣伸出手来,道:“把你衣襟里藏的东西给我。”

柳鸣大惑不解:“什么?我没有藏什么东西啊。”

吴袖道:“废话,是我藏在你身上的,你找找看。”

柳鸣惊疑中模索自己怀中,果然取出一个长长纸筒状的物什。

吴袖得意洋洋道:“我吴大掌门神机妙算,知道若将这东西放在自己或曲兄弟身上,定会被龙千雨搜了去,若事先藏在船上的暗格里,也很难瞒住精通机关术的龙千雨,嘿嘿,还是藏在柳兄弟你身上最为妥当。”

柳鸣奇道:“怎么,吴大哥早知道龙千雨在暗处,也算到了自己会被她擒住?”

吴袖一时不慎说走了嘴,心下大悔,忙道:“我又不是诸葛孔明,哪里算得到这许多?我也是为求谨慎才放在兄弟你身上罢了。”

柳鸣想了想,又道:“其实你也可以藏在船家身上。”

吴袖一怔,点头道:“也有道理。柳兄弟,你倒也没那么笨;走,咱们上去透透气。”说着扯开了曲茗奇身上的绳索。

三人在吴袖授意下踮着脚尖鬼鬼祟祟来到船舷边,吴袖压低声音道:“这东西是用来发出讯号,呼唤友人相救的,只消这么一甩,这长筒中便会射出一支响箭……”

话音未落,忽听船头传来一声锐鸣,三人都惊,在月下定睛细看,却是掌舵的船家手中持了一条长筒,那声响显是发自其中。

柳鸣钦服道:“原来吴大哥果真在船夫身上也藏了响箭,当真是算无遗策……”

吴袖却神色尴尬中透着惊惧:“不……这船家不是咱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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