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歌 第十五章 流云带

作者 : 枫叶舟mlc

()第十五章:流云带

(一)

柳鸣一凛,问道:“那吴大哥你这响箭是想引谁来救你?”

吴袖摇摇头,疾步向着船夫奔去,口中道:“咱们还是先看看这船夫想引谁来吧。”

这时听到响动的龙千雨师徒也从舱室中掠出,却见那船夫噗通一声跃入了江里,显是打算凫水远遁,龙千雨纤手一扬,玉笔如电,穿过江水直射入那船夫背心,船夫重伤之下惨呼一声,龙千雨将连着天罗丝的玉笔往回一揽,将那船夫带离水面,随即她身形起落,站上了船舷,伸手一抄,姿如捞月,那船夫被龙千雨的掌风引回了船里,重重跌落在甲板上。

那船夫又是一声痛呼,龙千雨却没看他,而是侧头望了望吴袖与曲茗奇。吴袖触及到她冷冰冰的目光,心中一寒,强笑道:“龙女侠,我只是上来透透气……你再捆住我好了……”

龙千雨反手一掌将吴袖打飞一丈,径直扯起船夫,淡淡道:“我只问一次,你是谁,想引谁来此?”

那船夫咳出一口血,尖声笑道:“告诉你们也无妨,咱们是连江坞的好汉,我大当家的顷刻即至,这里江深水急,离岸又远,你们是插翅也难逃!”

龙千雨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连江坞的人。”

柳鸣扶起被打飞在地的吴袖,忍不住问道:“连江坞是什么帮派?”

吴袖咳嗽数声才缓缓道:“连江坞是长江上的水贼,属十二连环坞,连江坞的扛把子叫陈横,剑法是很了不起的。”

唐慕瑶冷笑道:“原来是区区水贼,想来也和你这山贼半斤八两,能有甚么了不起的剑法?”

吴袖摇头道:“我不是山贼,我是祁连剑派掌门。”类似的话语柳鸣已听吴袖说过多次,每次吴袖都说得无比认真。柳鸣心中微微一动,却见吴袖说完后用力一甩右臂——

一声长鸣窜起在月夜,却是吴袖将自己手中的响箭也射了出去。

唐慕瑶怒道:“还敢弄鬼?”一掌便向着吴袖击去,一旁的曲茗奇抢上一步,格开了唐慕瑶的掌力,唐慕瑶欲再进招,忽觉掌中一股怪力倒窜上来,和自己内息想抵触,一时竟难再度发力。

龙千雨没料到曲茗奇的穴道竟已不知何时解开了,见状身形一闪,扣住了曲茗奇脉门,再度封住了他的经脉;她来去如风,曲茗奇竟来不及抵挡。

龙千雨淡淡道:“你练了云流经?学得不到家,还是别轻易拿出来使。”

唐慕瑶上前点了吴曲两人腿上要穴,两人软倒在一处,唐慕瑶冷声道:“姓吴的,你也有响箭,你和水贼是一伙的?”

吴袖点点头,朗声道:“那是自然,连江坞的好汉一向与我志同道合。”

柳鸣皱眉不语,见唐慕瑶和龙千雨的神情显然已经信了七八成。那船夫也是不解,对吴袖道:“好汉子,在下……”

吴袖大声道:“不错!大家同是连江坞的好汉子,自当同生共死!”那船夫闻言不再说甚么。

唐慕瑶冷笑道:“还以为你转性不做山贼,去当甚么劳什子掌门,原来却是投靠了水贼,当真是贼性难改。”

吴袖嘿嘿一笑,神色中也不以为耻。

忽然,有沉闷的穿凿声接连响起,船身剧烈晃动了片刻,那船夫趁机向着船舷外猛力一跃,落入江水中逃了;柳鸣四下一看,只见船舷四周被钉入了数跟铁锚,柳鸣顺着铁锚向后望去,夜色中江水声一变,似是有几艘船正在后面破浪追来。

后船远比柳鸣等人所乘的船轻快,不多时就追近,以半月形将龙千雨、柳鸣等人所在船的退路堵死。其实这段水路江流湍急,即便能回舵掉头也难以逆流逃离。

来船共有七艘之多,每一艘上都有长链延伸到铁锚上,将龙千雨等人之船牢牢锁在七船合围中。

柳鸣向那七船望去,背着月光只看到每一艘船上都影影绰绰,显是人数不少。七船居中的一艘上传来一个中年汉子声音:“是七雨楼的龙二当家么?在下陈横,有几句话想请教。”柳鸣循声一看,虽然那船上黑压压的看不清喊话人的样貌,但他的声音在江流声中犹然响亮,显然内力修为已到了很深火候。

龙千雨神色如常,轻轻道:“不知陈当家何事相问?先行靠岸后再叙不迟。”她语声甚轻,却如在每个人耳边说出一般清晰,七艘轻舟上的人听了都暗自一凛:“这女子好高深的内力。”

中年汉子陈横哈哈一笑:“到了陆上,在下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未必是龙当家的对手,就在江上说吧。”

龙千雨也不着恼,淡淡道:“也好。”

陈横道:“爽快!不过龙当家船上的人着实不少,除去龙当家和令高徒我等不敢无礼,其他的人都请送到我们的船上来吧,不然我等心中总是不安。”

柳鸣一惊,心想:“这是要把我和吴大哥、曲兄弟扣为人质。”

龙千雨却远比柳鸣心思缜密,她心知陈横既知自己名号,就应当知道自己绝非受人胁迫的人,恐怕陈横并非是想扣下吴袖等人作人质,而是想救他们。

先前龙千雨对吴袖自承和水贼是同伙还有几分怀疑,此刻见陈横果然出言相救,这才确信无疑;当即冷冷道:“那不行,我这船上的都是好朋友,怎能让他们以身涉险?”

那边船上沉寂了片刻,陈横的声音又响起:“既是如此,那话也不必问了,掌火!”

话音方落,七艘敌船上都亮起火光,此时敌明我暗,柳鸣将七艘船的情形看得分明:每艘船上都有十余名劲装汉子,除去手持火把的两人外,余下十多人手中都扣着弓弩,箭矢在火把下泛着冰寒的铁光,七条船近百张弓弩都牢牢对准了柳鸣所在的船只。

吴袖和曲茗奇靠坐在甲板上,见状相顾失色,吴袖皱着眉喃喃道:“这下可糟了。”

陈横粗声大笑:“龙当家的看清楚了?弟兄们手中都是连珠三发的劲弓,任你本事通天,也难逃万箭穿心!”

龙千雨冷冷一笑,瞥了一眼吴袖,道:“乱箭齐发之下,整船人都得与我同死,你敢发箭?”

陈横笑声一顿,随即又大声道:“有何不敢,龙当家若此刻点了自己穴道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留得一条性命。龙姑娘,你的模样挺美的,若是被乱箭穿肠破肚,须不大好看。”连江坞的汉子们听了陈横的话纷纷哄笑起来。

龙千雨听到笑声,眼里寒芒闪过,看得柳鸣心中一颤,只听她轻轻柔柔道:“是谁要取我性命?是温谦么?”

陈横朗声道:“不错,你们七雨楼惯与我们温老大作对,今日就纳命来吧。”

吴袖正自盘算对策,却撞见柳鸣投来询问的目光,便没好气道:“温谦是长江十二座水寨的总瓢把子。”

龙千雨沉吟不语,她心知七雨楼近年来虽与长江水寨时有冲突,可也不至到了非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那十二连环坞的总舵主温谦颇有孟尝之风,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一向谋定而后动,为何今番却非要置自己于死地?

陈横见龙千雨半晌不语,便又道:“劲弓利箭之下,龙姑娘不用转什么无谓的念头了——莫非你是想跳入江中和我老陈斗一斗水下的功夫?”

龙千雨闻言冷哼一声,仍不言语。这陈横虽然自称是三脚猫的功夫,可她却知晓陈横的剑法着实了得,又精熟水性,若到水里去斗,恐怕自己极难取胜。为今之计,只有赌陈横顾忌同伙吴袖,不敢轻易下令放箭。

想到这里,龙千雨踏前几步,将船上其余人挡在身后,孤身迎着月色中隐约泛光的诸多弓弩,白衣在夜风中轻轻翻飞,如月下神女,看得柳鸣心神微荡。

吴袖啧啧连声,刚要夸赞龙千雨艺高人胆大,忽然身子被天罗丝卷离了地面,不及惊叫已被龙千雨扯在了身前,形如龙千雨的护盾一般。

吴袖大惊失色,道:“龙女侠,这当口可开不得玩笑……”

龙千雨不去搭理吴袖,径自说道:“陈横,你且放箭试试。”

陈横见状皱眉,以密语对手下人低语几句,而后抬手一挥;只见七只火把高高飞起,被掷向龙千雨所在船的上空!

龙千雨一凛:陈横想投掷火把焚船,逼我下水和他相斗!心念急转中,龙千雨神情却依旧清冷,左手在袖中连弹,嗤嗤嗤数响,七只火把都被龙千雨射出的钢针荡开,远远的落入了江水中,就此熄灭。

还未换过一口气,忽然劲风扑面而至,无数利箭已近在咫尺!

距龙千雨那一侧船舷最近的两艘连江坞船上扣发了弓弩,密密麻麻的箭锋直指龙千雨和吴袖两人。

“他***……”吴袖一瞬间面如土色。龙千雨却惊疑不定:“陈横为什么敢发箭?难道当真不顾惜吴袖的性命么?”一边转念,龙千雨一边振动衣袖,身形滴溜溜打了个转,将大多数箭支震入了江水中,可仓促间仍被一只箭贯穿了右肩,吴袖被迫挡在龙千雨身前,更是首当其冲,大腿和胸月复上都连中数箭,受创颇重。

龙千雨清啸一声,拔出了肩头的箭,血花溅射,她随手一掷,箭矢破空而出,贯穿了对面船上一名汉子的左胸。

顷刻间,七艘船上的连江坞汉子们又扣紧了弓弩,第二波箭雨即将铺洒而至。

生死存亡的关头,龙千雨慕然心头雪亮:方才陈横下令投掷火把并非为了烧船,而是为了照清自己的立足之处才好发出弩箭,他既不顾及吴袖死活,为何仍要如此小心翼翼呢?龙千雨心思飞转,又想到了一件关于陈横的江湖传闻:难道说……

千钧一发之际,龙千雨身形向左后方一闪;陈横面色大变,喝道:“别放箭!”而后又以密语呼喝几声,忽地飞身跃起在长链上,拔出了佩剑,脚步急踏,顺着铁链奔行到龙千雨所在船前,一跃而上,出剑刺向龙千雨。

在陈横身后跟了几名连江坞的汉子,也各手持兵刃,沿着铁链攻上船来。

锐风呼啸,陈横顷刻间已向着龙千雨攻出数剑,龙千雨右臂伤重,乱絮笔法打了折扣,一时被迫在守势;其余连江坞的汉子一上得船就四处砍杀,有一名汉子手提鬼头刀就向着柳鸣捅去。

柳鸣大惊之下不假思索,以指带剑使出半月剑法中的一式“寒江锁月”,他依照镜风师太的指点只使前半招,一指“寒江锁月”即将点到那汉子手腕时忽然转做了“凌波照月”,手指蜿蜒而下,连点了那汉子腿上三处穴道。

那汉子本拟回腕横刀,不料柳鸣变招灵动,瞬息间便被柳鸣制住,心中大为惊惧。柳鸣没想到这只使一半的半月剑法竟有如此威效,不由得精神一振,转头望见唐慕瑶此时也已击倒了一名连江坞的敌人,而龙千雨却被陈横的快剑逼得连连倒退,左支右绌,右臂上血涌如注。

慌乱急迫间,柳鸣瞥见龙千雨的眼神,竟仍是无比的镇静寒澈,只见白衣女子闪过陈横的一记横削后足尖一点,斜刺里冲出,手中玉笔竟直直刺向坐倒在地的曲茗奇!

一时间柳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难道龙前辈惊怒交集,打得失心疯了?”他见曲茗奇腿上穴道先前被唐慕瑶点住,动弹不得,顷刻就要命丧在龙千雨笔下,情急中不及细想,飞身扑出,拦腰抱住龙千雨向旁一推,口中喊道:“不可!”

下一刻,柳鸣定睛看去,却见到曲茗奇仍好端端地坐在地上,而陈横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曲茗奇与龙千雨中间,而龙千雨手中的玉笔则刺入了陈横的胸口,一股细细的血流正不断从陈横胸前溢出。

柳鸣见到曲茗奇无恙,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想定然是龙前辈以奇诡身法攻向陈横,自己却错看成了她要杀曲茗奇。

不远处敌船上的汉子们见当家的受创,不禁惊呼连连。龙千雨淡淡道:“还不放手?”

柳鸣恍然醒悟,忙放开了环抱住龙千雨的双臂,退后了一步,面露尴尬。

龙千雨随即抽回了玉笔,欺身上前,笔锋点在了陈横的咽喉处,清喝道:“谁敢妄动?”连江坞七船上一时鸦雀无声。

柳鸣放开龙千雨后,莫名生出一股若有所失之感,只觉得方才怀抱中的身躯温润娇柔,此刻两手空空,胸中竟隐约有些怅惘。

龙千雨瞥见一旁的柳鸣神色古怪,不知在乱想些什么,不由得心中有气,身影晃动,闪到柳鸣跟前啪啪打了他两个耳光,而后转瞬又回到原处,笔尖仍指着陈横咽喉,口中冷冷道:“小色鬼,你想什么呢?”

连江坞的众汉子见龙千雨身形进退如电,都不禁骇然。柳鸣被打得两颊通红,一颗心砰砰乱跳,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好。

龙千雨环视着七艘连江坞的船,冷声道:“把所有的弓箭都抛到江里去。”

连江坞众人听了神色一变,有的忍不住破口大骂,有的则心惊胆战地盯着龙千雨手中的笔,生怕当家的遭遇不测,一时间都犹豫不决。

这时嗤的一声,却是陈横双膝发软,几乎跪倒在地,他勉力以手中剑扎进了甲板,稳住了身子,斜着眼望着龙千雨,满脸桀骜之色。

连江坞众人见当家的受伤如此之重,生怕有失,都纷纷将弓弩抛入了江里。

唐慕瑶扯下一截衣袖,上前扎住了龙千雨的右臂创口,龙千雨右臂颤也不颤,右手拈着玉笔牢牢钉在陈横咽喉前一分。

一时间船上无人说话,柳鸣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其中以身受重创的陈横的喘息声最为粗重。直到此刻柳鸣才看清了这连江坞当家的面容,只见陈横头发散乱,络腮胡须,眉目颇为狰狞丑陋。

龙千雨轻轻道:“何苦呢,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这话说得颇有些莫名其妙,船上柳鸣和吴袖等人不解其意,都没有接口。陈横大声咳嗽,鲜血从嘴角流到地上。

(二)

连江坞的船上传来喊声:“我们已抛下了弓弩,快快放了我们当家的!”

龙千雨轻轻一笑,转头看向柳鸣,问道:“柳公子,你说我要不要杀了他?”

柳鸣一怔,茫然道:“你……你问我么?”在他心中自然而然地认为龙千雨武功高绝,生杀予夺全然不须过问自己的意见,不由得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龙千雨正色道:“杀不杀陈横,全凭柳公子一言,我数到三,若柳公子不开口说放过他,我便杀死他。”

柳鸣心头一震,来不及揣摩龙千雨此举用意,便听到她说出了第一个数:“一。”

“若杀死陈横的话,连江坞的帮众会不会一拥而上为他们帮主报仇?龙前辈已然让他们丢了弓弩,想来他们武功不高,也不足为惧……”

柳鸣刚想到这里,龙千雨已然数到了第二个数:“二。”

这时连江坞的帮众们都聒噪起来,不少人都大喊大叫,有的让姓龙的放了陈横一切好商量,有的则骂柳鸣让他快些吱声。

“这连江坞既然是水贼,平日里必然作恶多端,方才他们还想将一船人尽数射杀,吴大哥也因此受了重伤,若放这陈横回去,看他一脸凶神恶煞模样,恐怕仍会为祸武林……”

想到此处,柳鸣一转念:“可是现下危险已去,不若先制住这陈横,等靠了岸……”

“哈哈哈哈!”

柳鸣的一个念头尚未动完。忽然一声长笑响彻夜空,柳鸣心下一颤,见到陈横咬着牙站直了身子,口中迸发出粗豪的笑声:“去你娘的!要杀便杀,数个鸟的一二三……”

“三。”

柳鸣脑中正有数个念头飞转如电.龙千雨已数出了最后一个数,她手腕一振,玉笔抹过陈横咽喉,一道血箭激射而出,陈横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在生命最后一刻将手中剑朝横里一挥,刺入船舱的木壁,支撑住了身形,气绝后兀自不倒。

七艘船上的连江坞帮众悲愤欲绝,不少人都失声痛哭起来,更有几人痛骂龙千雨丧心病狂,兼骂柳鸣死活不开口,实乃冷血禽兽。

柳鸣望着陈横挺立的尸身,怔怔然不语;吴袖被弩箭射伤,丢了大半条性命,见连江坞帮众们骂声不断,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去你们***!你们这些水贼横行霸道、欺压百姓,今日死了当家的,正是报应不爽——差点射死老子,还敢骂个不休,你***!”他受伤虽重,可骂起来倒也算中气十足。

连江坞船上的人听到吴袖叫骂,更是怒不可遏,有一人喝道:“放你妈的屁!老子啥子时候欺压过百姓,老子本是东七里洼的渔民,老子就是百姓!”

吴袖闻言一愕,他虽知道连江坞和十二连环坞的名号,可少来江南,对连江坞平时如何行事确然不甚清楚。

柳鸣心中忽然生出恐慌,望向龙千雨,只见龙千雨轻轻点头:“不错,连江坞的帮众多是渔民出身,一向劫富济贫,救济穷困百姓,倒真说不上横行乡里。”

柳鸣双手颤抖,惶然道:“这……这怎么会,那,那陈横呢……”

听到这话,连江坞帮众中有一人止住悲声,冷冷道:“姓龙的,今次连江坞本是奉命来杀你,谁生谁死都没什么好说的,可请你凭良心说一句,我们陈当家的为人如何?”

柳鸣闻言望向龙千雨,却见龙千雨蹙眉道:“传闻中陈横慷慨好义,嫉恶如仇,对沿江百姓多有维护,行过不少善举,算得上是巴蜀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那连江坞的人道:“好,有你这句话,你姓龙的也算是一号人物。”

柳鸣心头大乱,只觉不可置信,颤声道:“不,不会的……我,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却……他们带着弓弩,想射死我们……”

龙千雨却摇摇头道:“那倒不是,陈横想杀的只有我,那些箭都是冲着我来的,嗯,或许也想杀了姓吴的……他们投出火把,就是为了照亮我的所在……”

柳鸣听到这里心中剧凛,忽又想到一事:“方才连江坞的人发出第一波箭雨后,本已扣好了第二波箭支,为何却不发出?这弓弩似填装极快,若一轮轮扣发出来,恐怕自己这一船人除了跳江外别无去处,可是……可是陈横却在发出第一轮箭后提剑登船来战龙千雨,这,这是为什么……那时龙千雨做了什么?”想到这里,柳鸣仍觉难以索解,可一身冷汗已涔涔而下。

龙千雨看到柳鸣神色,轻笑道:“你也想到了,是么?若当时我不退到这姓曲的小子身后,恐怕要挡住第二波箭雨也是极难……”

曲茗奇惊道:“为什么?你是说这人……这人不敢伤到我,这是为何?”

柳鸣一霎间恍悟,结结巴巴道:“你当时……你当时刺向曲兄弟,莫非是为了……”

龙千雨点点头:“不错,若非陈横飞身挡在姓曲的小子面前,他也不会这么快便重伤落败。”

曲茗奇闻言又是感激,又是惶恐,问道:“这……这……可我并不认得他呀?”

龙千雨似笑非笑道:“你虽不认得他,想来他却认识你。你看看他的衣带。”

曲茗奇和柳鸣仔细去看陈横尸身,只见他的衣带上绣着一抹流云,月映下如在流动。曲茗奇惊叫道:“这……这是我华山门人的流云带!”

龙千雨道:“不错。江湖传言,陈横武艺未成时曾被华山掌门褚仲乐所救,并得了褚天机的指点教诲;从此陈横一直感念褚仲乐的恩义,常束流云带,以华山外系弟子自居。我方才偶然想到这一节,却也有些犹豫,毕竟陈横与你素昧平生,没曾想他对褚天机的恩情如此记挂,竟会舍命来救他的弟子……”

吴袖神色黯然,喃喃道:“嘿嘿……了不起,了不起。”也不知他是在赞陈横还是褚仲乐。

柳鸣只觉手脚冰凉,天旋地转,明白自己已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不禁惶然道:“……原来,原来陈横是个好人,你,你为何非要杀死他?”

龙千雨摇头道:“在你眼里或许他是个好人吧;在我眼里,本没什么好人坏人,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说到这里,龙千雨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何况,你本有机会救他的,可你没有开口,不是么?”

柳鸣浑身剧震,喃喃道:“你……你是故意的,你杀不杀他为何却要问我,你,你让我害死了他……”说到这里,柳鸣只觉一股莫名的压抑难过,似乎长久以来自己坚持的某种东西悄然崩碎了。

(三)

忽然一阵隐约的人声飘入柳鸣耳中,婉转如歌,将柳鸣心神涤得一清。

歌声。哪里来的歌声?

柳鸣茫然四顾,只见周围人人神色如常,似乎都没听见这缥缈的歌声。柳鸣凝神再听,那歌声却悄然止息。

(四)

龙千雨笑出了声:“柳公子,我知道你一心想做个好人,也想帮别的好人,可是江湖偌大,纷纷扰扰,好人坏人不是你一个人能分得清的。你不会每次都分辨得出,也不会每次都不犯错,你自以为有侠义仁心,不拘于身份立场,殊不知这恰恰是懵懂愚蠢,早晚害人害己、走投无路——世间的纷争万万千千,你并非普度众生的佛陀,还是及早选定一条路走吧。”

柳鸣颓然坐倒在地,失魂落魄道:“我错了么?我以前想得都是错的么?”

连江坞的人听到此处,有一人大声道:“不错,你害死我们当家的,那是大错特错,你快快自刎谢罪吧!”

柳鸣悚然一惊,嘟囔道:“不错,我害了陈横的性命,只好赔他一条性命……剑呢……剑呢……”说着便四下张望,要寻剑自刎。

又有一名连江坞的汉子喝道:“放屁!咱们当家的是姓龙的所杀,冤有头债有主,与这小子何干?”

龙千雨走近柳鸣,拍了拍他的肩头,淡淡笑道:“在这个江湖上,挺不容易呢,是么?”柳鸣见龙千雨笑靥嫣然,光彩夺目,可他心里却觉得龙千雨的笑容如此冰寒,令他如坠冰窟。

一直以来,他虽与父亲的至交孙振衣一方更为亲近,可在道义上他却觉得孙振衣与莫送寒一样,都太过狠辣;而龙千雨容颜清丽,语声轻柔,自己又没见过她杀人,只觉她待人还算随和,而自己与她的弟子也算有同行之缘,因而并不反感龙千雨。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相比唐慕瑶的冰冷固执,其实龙千雨才是真正的冷酷,她的目光永远镇静如千年冰雪,看久了会让人心底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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