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湛霄一夜未归。
楚归旋坐在湛霄的书案旁缓缓拿起笔架上半浸着墨汁的笔。
每晚,他便持着这支笔端坐于宫灯之下,宫灯如月,映得他身如修竹、色如谪仙。笔下一行行俊迈挺秀、骨力遒劲的字落在纯白稠密的宣纸之上,那么多难以决断的纷争、那么多安邦定国的谋略便在他笔下定了。
而这一刻,她该如何下决断?
楚归旋闭目靠着椅背之上,脑海里慢慢出现一幅遥远而朦胧的场景。
四处都是袅袅氤氲的雾气,他们在潋滟流动的池心交缠着,他握住她的腰,托起,低头含住那颗坠在胸口的水珠,顿时,低吟和喘息几乎将整池温泉水烧沸,她的长发垂落飘浮在水面上,如一幅无尽的水墨烟云。
她的身体渐渐热了,似乎依旧置身在三年前南苑围场里那个旖旎无限的大帐之内。
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阿旋,起来吧……我可不想明日大家发现靖南侯和夫人洗鸳鸯浴洗死在大帐之内。””
她却拉住他的手,仰头望着他,“湛霄,答应我,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好不好?不要再闷在心里了……我不怕担心、不怕难过、也不怕你发脾气,只怕猜不透你的心思……我不想再那样,就好像抓不住你随时会失去一样……”
楚归旋缓缓睁开眼睛。
以前她要求湛霄做到的自己却失信了。她不是不能体会他的心情。
因为太过在乎,所以容忍不了一丝隐瞒和欺骗。
他已经知道她在骗他,他从未想过她会欺骗他,他该有多伤心……他在等着她坦白。
她该坦白吗?
当然,毫无疑问,如果这只是他们之间的事。
对太后的承诺、月晏的性命、所有人的愿望,这些加起来有让他开心重要吗?
不知道,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说了,那么慕湛霄、他的丈夫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锥心刺骨地忍下那个企图迷|奸妻子的男人;要么冒着株连九族之罪做一个逆天而行、千古骂名的乱臣贼子。
清晨,归旋在花厅用着早膳忽听书卿略带惊喜的声音:“少侯爷,您回来了。”
她抬起头,只见他已换了上朝的紫色朝服、佩金鱼袋,乍然看去依旧是那个丰神隽朗、俊雅无俦的靖南侯,只是平静的眼眸波澜不惊,没有昨夜的愤怒,也没有寻常温柔醉人的笑意。
归旋起身缓缓行了个礼,“侯爷。”
他眼眸骤然一暗,犹如寒潭深水般深不见底,唇角却微微弯起,“阿旋今日倒早,吃过早饭了?”
“已经快吃完了。”
“再陪我吃一些吧。”
“好。”
两人坐在桌旁,安静无声地用着早膳。侍女们皆低垂着头站在一旁,依照惯例他们二人单独用膳时是不需人在旁伺候的,可今日少夫人一直未曾开口让她们退下。
这顿饭吃得格外久,连上朝的时辰都快误了,依旧没有人说话。
书卿忍不住在归旋耳边低声提醒道:“少夫人,快五更了。”
归旋点头,“你快些去为少侯准备车辆。”
湛霄轻笑一声,放下碗筷,“不劳夫人费心,我骑马去。”
说罢,起身从归旋身侧走了出去。
归旋在宣纸上默完整整一篇《千字文》,廖夫人甚是开心,留归旋在畅枫院吃饭,归旋摇摇头道:“算了,我许是太用功了,头有些痛。”
廖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让你读书你就头痛,罢了罢了,先回去歇着吧。明日来默《论语》。”
归旋很无言地默默起身。
回去的路上,秀雯一路兴奋地叽叽喳喳,“少夫人,你好厉害,我和你一起学得千字文,我字都还未认全,你都会默了。”
归旋道:“那是因为我以前学过,只是暂时忘记罢了,自然记得比较快。”
秀雯斩钉截铁地说:“反正我就觉着您厉害,人人都说那个婕妤娘娘风姿美,我看她连少夫人您一个手指头都及不上。”
归旋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听说婕妤娘娘回府一趟,倒赐了你们许多好处?”
秀雯脸色一红,呐呐道:“她还赐了我一对玉镯呢,我不敢不要。”
归旋唇角微微一弯,她收买人心的这一套与当年徐夫人如出一辙。小家子便是小家子气,那些能用些许小惠收买的人物能成什么事?
当年徐夫人指望他们扳倒母亲是痴心妄想,现在宛春静想扳倒她……这个宛春静究竟是怎么想的?把她献给皇上?她也不想想若是真的成事了谁还会留着她活路?只怕连皇帝都迟早会将她斩草除根……她真是疯了。
“夫人、夫人,你看桂花开了。”秀雯道。
她抬头望去,枝头果然开出些许淡淡的花蕾,秀雯在树下深吸一口气,“我最喜欢这桂花的香味了。”
归旋不禁莞尔,当初她从徐夫人手上选中这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转眼两年多过去,当时拘谨内向的女孩已经长成清秀开朗的少女,而另一个拘谨内向的少女却变成冶艳玲珑的宫妃。
这桂子又开始飘香了,有一年她爬上枝头等人路过时便摇落一地桂子,湛霄在馨香淡黄的桂花雨中抬起头,看着她,眉目弯起地笑了。
清风迎面吹过,眼角一阵沁凉,她居然站在着桂子树下哭了。
臭湛霄,居然敢那么冷冰冰地对她,她再也不要原谅他了。
湛霄哥哥、湛霄哥哥,你在哪里?我想你了……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她忽然蹲在地上什么也不顾地埋头哭了起来。
慕湛霄敲开一扇木门,开门的青衣童子见他笑道:“侯爷过来了。”
湛霄问:“尊师可在?”
“师父正在里面,请随我来。”
这几日,靖南侯慕湛霄忙于公务很晚方回,回来后便直接在书房歇下了。
少夫人一切如常,少侯爷早出晚归,两个人几乎连面都很少碰见,香初居的侍女们从来没见过这般情形,不禁暗暗私下揣测。
夜里,秀雯替归旋熏好香问:“少夫人,您要歇着了吗?”
归旋翻看着手里的《论语》点了点头,“看书看得好困,要睡了。”
秀雯犹豫一会道:“少夫人,要不您再稍微等等,少侯爷马上便要回来了,您见见他再睡吧?”
归旋放手的书微微一滞,过了片刻徐徐放书躺到床上,“算了,不等了。”
秀雯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退出去,反而问:“……少夫人,您是不是和少侯爷吵架了?”
“……算是吧。”
“谁的错?”
“我的错。”
“那您就去认个错啊。我娘当年对我说,女人不能性子太强,要以柔克刚。女人嫁了人无论好坏便只有那一个男人,但男人不同,他若觉着家里的女子不好自然会去外面找。外面的狐狸精多得很,可不能让她们占了便宜去。”
归旋轻声一笑,“你娘说得对。”
“那您快些去啊!少侯爷那样的人只怕身边狐狸精多得是,我爹一个穷庄稼汉趁我娘不注意都钻过村头郑寡妇的后门,少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大意。”
归旋闭着眼睛道:“谢谢你,秀雯。不过我虽做错了事,却还没想好怎么认错,随随便便胡说只会让人更生气,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想认这个错呢。”
书房内,湛霄执笔看着案上的军报许久一字未落。
忽然,门外传来几声轻微的敲门声,他眸光微微一动,“进来。”
进来的女子清丽娉婷、沉默温柔,却是书卿。
他眉头微微一蹙,“何事?”
书卿暗暗咬了咬牙,身姿盈盈地福了一礼,“少侯爷,书卿斗胆向您求个请。少夫人年少气盛、性子又倔,无论做错何事,请您原谅她一次吧。”
湛霄静静看着她,“是少夫人让你过来的?”
书卿顿了顿,“不是。”
湛霄道:“出去。”
书卿震惊地抬起头,只见他的眼睛里像有什么东西熄灭了,目光寒冷幽暗深不见底,整个人那样的冷,像一柄冰封的剑,靠近些都要被剑刃的寒气逼伤。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慕湛霄又说了一遍,“出去!”
书卿脸色一下子刷白,强忍着泪水弯腰一福,扭头退了出去。
慕湛霄面无表情地盯着闭合的房门,过了许久,猛地将手中的笔掷到书案上墨迹斑斑、推桌而起。
数日前,草堂之内。
湛霄向形容落拓的老者抱揖行礼:“见过陆神医。”
陆神医起身道:“少侯请坐。”
两人坐定,陆神医问:“侯爷今日可是为了夫人所中蛊毒而来?”
湛霄问道:“神医可有进展?”
他摇头道:“暂无进展,同命蛊蛊源难以分辨,确实只有下蛊之人可解。不过,我半月前曾过府为少夫人把脉,少夫人的旧疾倒是大有起色,再调养一些时日应该便能受孕了。”
湛霄面露喜色,“多谢神医,对了,慕某还想请教一事。”
“何事?”
“神医可曾听说过情蛊?”
“情蛊?”神医神色一动,“这也是千古奇蛊,传说以人之血脉养成,以夜光雪莲催开,蛊毒发作之夜,若中蛊之人与下蛊之人,那么他此生都会臣服于下蛊之人,意醉情迷无可摆月兑。”
湛霄顿了一顿,又问:“若是两人未曾又会怎样?”
神医摇了摇头,“那中蛊之人便会耗尽元神,血竭而死。”
湛霄霎时色变。
慕湛霄冲出侯府,纵马而去。或奔宵电掣,胸口里只有几句话在撕扯……若中蛊之人与下蛊之人……此:口口口.生臣服……意醉情迷无可摆月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