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太湖义军各部也匆匆登陆赶到了,这些匆匆赶来的义军因未见这一仗的凶险,闻听上官云一标损耗殆尽都觉诧异。但也由此推想出战况的惊险,都对即将面临的大战带着些惶惑。太湖水师主力作战以来,虽也见过些阵仗但到底是无法和这惨烈的城南之战相比的。听说众军已推举黄蜚为中军作战指挥,吴易也点头认可,毕竟人家是正规军,且号称两万,而太湖所部只不过是未经朝庭认可的义师。
午后,大雨稍止,因为上午的险战,双方都消耗巨大,因此,下午南门无战事。唯有上官云的黑骑军仍在泥泞的路上练习马上战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上官云安顿好营内事务匆匆赶至黄蜚军中参加军议,走进军帐,见黄蜚端坐于堂,众人济济列坐两边。见是上官云来了,帐内黄蜚等人均站了起来。上官云虽只是太湖左营主官,在这个颇讲等级的时代,众人本不必如此,但今晨一战,左营的可怕战力已经给诸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前,吴易诸人也提到了吴江战事,对上官云已是未见其人先得其名了。
上官云的第一面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jīng短的头发,牛皮铠甲护身,一双深sè的眸子,深沉而略带自信。“站得太直了些!”这是大家共同的感觉。上官云便是一张绷紧的弓弦,随时准备shè杀敌人的生命,那种隐隐透出的杀伐之气,让众人惊疑,这哪里是个不及而立的年青人,便是有些沙场老将也未必有这样的气势。
“上官兄,存古好一阵盼望!”夏完淳亲热地迎了上来,一到上官云面前,他那少年老成的天才模样便丢了去,活月兑月兑是一个青chūn少年。上官云笑着说道:“我也想和早rì和存古‘饮马榆关,拂衣黄阁’呀。”
“上官兄,头发何故如此模样?”夏完淳到底少年心xìng,哪能搁住话儿。众人倒也很好奇的,毕竟这个发型太过惊世骇俗。
“存古,我左营倒有不少军人留了这样的发饰。”顿了一下,旋即对帐中诸人朗声说道:“我等左营军人割发明志,大明一rì不复万里江山,我等便不复这昨rì衣冠!”
“好!”夏完淳后完禁不住热血涌起,恨不得自己也去了这烦恼之丝。营中众人听是如此原因,心中感慨也不在惊疑了。
说到此,上官云忽然想起今晨的战事,神情黯然了。不再说笑,找到座位默默坐下。
黄蜚见众人到齐,便居于主位,对众人道:“今rì晨我大明义士两次攻城,战况尤烈,千余义兵血染吴城,尸塞姑苏。”说到此,长叹一声,又道:“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我义军举师至此,今观城内清兵恐不下三千,围之恐有军来援,攻之却不能胜,战之不见其首尾。诸义士若之何?”黄蜚虽是一武将,生得倒显出些文弱,可此人长于弓shè,jīng于技击,也是一条好汉。
“没有红衣重炮,苏州城实难拿下。”吴志葵接口道。
“以我三万之众,若举全力来攻,定能拿下这苏州城!”周瑞刚到此地,战志正旺,禁不住出口反驳。
“吴易将军以为如何?”说话的是夏允彝,太湖义军的到来使他刚有些沮丧的心绪又激昂起来。
吴易略一思忖,便道:“我几路义军云集,难得的风云际会,各地英雄皆视为首义之兵,若不能攻克苏州,只恐江南大好形势毁于一旦。”吴易所言,众人也均能认识到这一点。可说到这儿,吴易自顾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便没了下文,仓促之间哪有什么好的建义。
“上官将军以为?”夏允彝见吴易答似未答,便又急转向上官云问计。神sè之急切让上官云为之感动。这位白发飘飘,面sè憔悴的老人,他的瘦弱的身板哪能禁住这战火硝烟的摧折。史上这位老人四处为抗清大业奔走,见江南抗清无望后,便沉塘自尽了,那时除完淳外一家人均在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浅水湾里。骨有凌云志,愧己不知兵。江南士子,在亡国后很多人选择了这样的一条殉难之路。
上官云连忙站起身来,对夏允彝长揖一礼,恳切道:“老先生心怀国事,让晚辈钦佩。”上官云所为和其余众将有些不同,动荡之时,不少手握重兵的将军早不把这些平素自视甚高的江南士子放在眼里,同为读书人的吴易刚才也端坐于堂并未稍降辞sè。上官云如此不仅是出于钦佩他的高风亮节,还知道这样的老人背后是一个庞大的士族,若能为你振臂一呼,则应者云集,这样的人脉对自己将来的发展是很有益处的。夏允彝见上官云行如此礼节,连忙托住上官云双臂,胸中彭湃无人知晓。
上官云朗声说道:“诸位均言之有理,今rì一役,我义师损失惨重。苏州之役不能如此打下去了。”
“以上官兄之见?”夏完淳赶忙追问。
“没有重炮,城高墙固。只有挖坑道炸开城墙!”
“坑道?”“炸城?”众人听后议论纷纷,在上官云的印象中,这种攻城之法在后世太平军和清军作战时屡试不爽,这种战例在这个时代应当不多。但众人久经战阵,很快就明白上官云的意思了。纷纷称道,认为此计甚好。
“请将军详述!”黄蜚面露喜sè,急对上官云道,显然他也很赞同这种战法。
“我大军应分为两路,一路集中全部火药全力挖坑道炸城,此任务重在选择最利于突进的炸点,一旦城破则埋伏之部队必须一举突入城中。另一路在炸城之前,佯攻牵制敌人,必不能让敌人洞悉我军动向,如有防备,则前功尽弃。”上官云说完退回座位静听众人意见。
“此计甚好,此计甚好!”上官云这一番解说,众人已全部知晓了他的作战意图,其间便有击掌叫好者。坑道陷城,可以减少伤亡,攻其不备,定可以扭转乾坤。
“便如将军所言,……这陷城大计还应由上官将军主持,我义师各部火器营全部交由将军统领!”黄蜚当即拍板,众人也无疑议。黄蜚又道:“待城破之时,由哪部军突击入城?”此言一出,军帐中立即安静下来,众人均知这先突入城中的任务意味着什么,如不能顺利进入城中那所有计划将前功尽弃,如能突入城下,那也将意味着首先突入城中的部队是九死一生!
各义师来自不同的地方,互不领署,兵源、钱粮、军备均要自筹,没有了士兵纵有再大的战功,也没有任何意义。这一点,众人不可能不在意。良久,猛听一人大声道:“我部愿为前锋首先突入城中!”众人抬头,那慷慨陈词立于帐中的说话者正是太湖中营的孙兆奎。
见有人出头,黄蜚等人心中均是一松。独上官云心中却是一紧,想到后世某党的一支强大的军队便是因为各自爱惜自家的老底子,互相扯皮推诿,让对手从容发展壮大,最终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箱。难怪有人说国人一个人是龙,一群人是虫,这一个“私”字,足以亡国灭种,然而,此时要想让大家全无私心全力作战,怕是不容易。
“孙兄好胆魄,我太湖左营便拔于你两排人以助声威!”上官云站起身道,他知道孙兆奎所部没有多少人马了。
“我部也出一标人马交由孙将军节制。”“我部出三百兵丁。”吴易心中暗苦,算到最后还是太湖军打了前锋,他不得不算算这笔帐了。心中不快的是今rì孙、上官二人于军帐上直接应允军务,哪里又有他这个义军主帅说话的份。他倒是误会了这两人,他们对吴易倒没有其它心思,但军人的热血使然,哪考虑到其它。
上官云在心中叹气,有些哭笑不得,这哪里是军议,整出一个最可能崩溃的几部联军去担任最为艰巨的任务,真有些荒唐,然而,这一切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然而如果让他左营独担此任,他又一定会舍得吗?
军议一直到营中挑了灯才结束。这样芜杂的部队,这样大的军事行动,既要攻城又要防备城中突出奇兵,还不知清兵援军会不突然到达,这诸多事务,饶黄蜚久经行旅也是淘神费力,耗尽心神。他也认识到了,在各样势力不能统属的情况下,打一场大仗,太难。上官云别了众人,刚出营门,一声闷雷,大雨又从天而降了。上官云越上马背,便冲入了雨幕之中。
范苍的黑骑军队在天sè未黑时已进行了战斗部署,天sè黑尽,众人身着黑sè军衣消失在黑夜之中,此次参加行动的四十多人均是上官云亲手训出的,潜伏、突袭,他们均是此中好手。这几十人潜伏入苏州城下,如同黑夜本身,即使偶尔闪过那划破天际的电光也照不出他们的身影,没人想过会有一群人为了一些战士的遗体潜伏至此。
战斗的危险xìng无法和今rì晨的南城之战相比,但其对战士们造成的心理压力犹胜过天明之时。无法通过脸庞辨认,只能依据太湖军的头巾来判断,然而这战场上有几人身躯是完整的?左营一标一排所穿均为牛皮铠甲,可是不少满军也是这番装束。众人在尸山血海中爬行模索,那种心灵的恐惧对于很是信奉鬼神的人们来说,是最可怕的摧残。震惊、恐惧、然后是麻木,再后来,他们如鉴别市场的货物一般在估算着这个无头之躯是否左营中人,这副铠甲之下的身躯是否大明军人,这个找不发辫的头颅是否也来自太湖。这一次地狱般的行走,众仿佛二世为人,再走上沙场,他们会变得更为冷血。
正模索,突然,范苍心中一紧,似乎在人堆里找到的是张衡,他那独眼护罩是独特的标志。赶紧两手去模索,这一次,范苍差点跳起来。张衡的脸上似乎还有温热,嘴唇还在动。范苍再也顾不得找寻了,黑夜中给了队友下达了撤退的信号,黑夜的掩护下,范苍扛着找到的张衡急匆匆往左营驻地赶去,后面的数十士兵肩上都扛着几具战士们的遗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