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沁殿中,一片春光尽好,四处打开的窗扇将外头清新静香的空气尽数笼到殿阁之中;宋若卿安静的躺在贵妃榻上,身上披盖着一件锦丝云被,身旁的青鼎香炉内正焚烧着安神的香料,香烟袅袅,衬着他忽明忽暗的脸颊,如进入仙境看见美人浅眠一般,要人贪恋不已。
睡梦中,好像又回到了稚女敕幼小的年纪;那时候,他常常陪着父亲住在梅园中,最喜欢吃父亲亲手做的梅花糕和院里婆子腌制的酸梅。
府里的梅花,每年都会盛开;每当冬季盛开的时候,整座府邸都漂浮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就跟父亲身上的味道一样,要人觉得温暖清透;他那时候还太小,时常喜欢黏在父亲身边,喜欢听父亲温柔轻唤的声音,喜欢看父亲恬静柔和的笑容。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跟着父亲和爷爷一起生活;祖父宋非位高权重,一生只有父亲一个儿子,本以为父亲会继承祖父的训导将来也会步入朝廷,从此平步青云、为国尽力,只是父亲好似并不太喜欢朝堂,倒是颇为喜欢在闲暇时抚琴画画,或者是偶尔哼几首小曲对着盛开烂漫的花朵吟诗;这样的父亲,有如不喑世事的仙人,永远都是那么飘逸,那么不沾染世间任何俗气。
也是因为常年自小就跟随在父亲身边的缘故,他的身上或多或少的也沾染了一些父亲身上的飘逸洒月兑,并不对科考高中感兴趣;人们都说,宋丞相的嫡孙如清晨露水,清纯雪亮,千山暮雪都无法比拟其皓白无垢,那是世人无知,不知道曾经在梅园之中,有一个真正犹如嫡仙一般的人物存在过,他微微一笑有如春花烂漫,浅浅一瞥,足以让人忘却无忧。
可就是这样潇洒纯净的父亲,也有他的苦闷,有他无法挣月兑的尘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每年第一场冬雪来临之际,父亲都会准备很久,就像一个不知所措、笨拙可爱的孩子翘首以盼的站在梅园前,远远的看着、望着,知道那个可盼可望之人出现,他脸上的笑容就会绽放到极致,眼睛里的波光更是亮如星子,美的让银白的雪都能失去光泽。
战云女帝是西凉历代皇帝中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女皇,并非是她以女人之身撑起这片浩瀚疆土,更是因她以能战善战和风流无双比驾齐驱与百姓的谈论口碑之中;而父亲每年苦苦等来的那个人就是她。
每年战云女帝来,父亲都会亲自下厨弄几盘小菜,端出亲手制作的精美糕点,再温一壶梅花酒与她浅尝凝望;而他,每次都会躲在一旁的拱门前静静地看着父亲和战云女帝一起坐在柔软舒适的蒲团上,看着他们就着冬雪,赏着梅花;战云女帝的眼里有这西凉难得一见的美景,而父亲的眼里却只有她。
那时的父亲,俊美的恐怕比现在的御天涵还要动人几分,他会静静地为战云女帝浅倒一杯酒,会优雅的拿着银筷夹起一块亲手制作的糕点放在战云女帝面前的翡翠玉盘中含着笑意看着她吃下,会因为战云女帝说的几句话笑的眼睛弯弯;战云女帝每年都回来,每回她走了之后父亲都会大病一场,昏睡中喊的名字一直都是‘云儿’;可就算是这样,到了第二年的冬天,父亲还是会满心期盼的盼望着那个人,那个让他心甘情愿等候、心甘情愿喊着小名的人。
就这样一等,一守候便是整整十二年!
终于在他十二岁的时候,父亲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年年冬天的那场大病和日日夜夜挣扎苦闷的心,彻底击垮了父亲的全部精神。
在他十二岁的那年冬天,西凉的第一场雪来的很晚很晚,晚到父亲害怕等不到冬雪来临,梅花盛开,无法再与她相见一次。
也许是连老天爷都在可怜这个苦苦守候的男人,终于无法忍心再看他缠绵病榻、苦苦期盼的模样,第一场冬雪终于来了。
下雪的那天晚上,父亲好像也跟重新活过来一样;已经半年几乎都未下病榻的他突然之间从床上走下来,穿着长衫去了厨房,再一次亲手准备着战云女帝最喜欢吃的小菜和点心。
他记得自己那时候和爷爷站在厨房外,他泪流满面,爷爷也是沉默不语;他想要冲进去阻止却被爷爷拉住,只是轻声对他说:“让他去做吧,每年的冬雪是他一直以来唯一活下来的希望。”
他无法看着父亲忙碌的背影,只有捂着口鼻跑开;第二天,战云女帝如约而来。
华然尊贵的身姿,威仪天成的气度,这就是西凉的王,是他父亲这辈子唯一活下来的梦。
父亲安静的坐在柔软的蒲团上对着她温柔的笑,窗外的雪景和梅花景色都没有父亲的笑容迷人;战云女帝走上前,身后轻轻的揽着父亲已经瘦弱到不纤一握的腰,父亲温顺的将头靠在她的肩上,笑的幸福而满足。
那天梅花酒的香气飘满了整座梅园,父亲恬静的靠在战云女帝的怀里,他蹲在墙外,哭的泣不成声。
最后,当他听见院内传来杯碟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冲进去的时候,就看见父亲已经闭上了眼睛,长而卷翘的睫毛细密的在眼睑下面投下了浓密的影子,战云女帝的脸上没有任何泪,可她的神情却比哭还要让人痛苦;父亲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她的怀里,嘴角微微上扬着,就像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战云女帝伸出手轻轻地抚模着父亲的脸颊,细长的手指认真珍惜的抚模着父亲的一眉一眼,就像是用手指勾画出父亲精致的眉眼一样,眷恋不舍、深情依依。
他跪在院子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往下掉,却不敢发出声,生怕自己的一个呜咽就会迫害这一切。
战云女帝就这样紧紧地抱着父亲,让他舒服的躺在自己的怀里,在嘴角微微上挑着笑的时候,他看见战云女帝从眼眶中滚落下来跌落在父亲脸颊上的泪,晶莹剔透的泪光,掉落在那细白如白瓷般的脸颊上,瞬间——破碎成千千万万瓣。
“遇白!你是我这辈子——最深爱的男人!——最心疼愧疚的夫君!”
最心爱的男人!最心疼愧疚的夫君!
这句话,至今都被他牢牢地记在心里;一个至高无上的女人,她究竟爱的有多深,才能对一个男人的离开说出这么动人深情但又残忍冷酷的话来。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句话,让他终于恍然明白;原来这么多年父亲的守候并没有白做,他的苦苦等候并没有白等;他们虽然一年只能鲜少的见几次面,可是就是这几次面已经让彼此深入骨髓,记住一辈子,也正是这几次面,支撑了父亲活下去的希望,构架了他的一生、一辈子、他的真情真爱。
虽不知朝朝暮暮,却已经天长地久;也许,这就是父亲想要诉说的爱情,这就是父亲这辈子最缱绻依恋、美好温柔的情爱。
十二岁的冬雪,来的太晚!十二岁的梅花季也败落的太快!
从他十二岁之后,梅园就被封锁起来!梅园中的景致在他十二岁以后还是照样开花,照样融雪,梅园中的一景一物还如当年父亲在时的一样,似乎只需不要去打扰这座院子,父亲就还活在里面似的;他会在冬雪来临的那天,穿上一身比银雪还要洁白的长衫锦服,乌黑的鸦发被玉冠束起,安静的站在白雪上,身后印衬着花团锦簇的梅林,含着笑——等候着她。
“公子……公子快醒醒……醒、……公……”青唯半蹲在贵妃榻旁,小声翼翼的喊着宋若卿。
梦境突然被打断,前面中的他终于在一声轻吟中醒过来:“怎么了青唯?”
青唯看着公子,担心问道:“公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心里有什么心事?”
被青唯这么一说,宋若卿赶忙伸手去模脸颊,果然一手的湿泪潮热,可不就是自己的眼泪嘛。
“公子,你不要乱想;陛下是喜欢你的,这一点谁都看得见,相爷将我们送进宫来,也一定会帮助公子达成所愿的。”青唯一边扶起宋若卿坐起来,一边聪明玲珑的宽慰着说:“公子风华绝貌,根本不必那御公子差几分,咱们这楚月宫里更是没有人更比得上你,不管是身份还是地位上,公子都是第一人。”
宋若卿知道青唯这是在担心他,毕竟进宫这么久,他该表明的心迹都说明白了,陛下虽对他特殊有加,可他们之间好似总是有一道横沟无法跨越;他和她明明只有咫尺却好似远隔天涯,恐怕也正是因为他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午休时做了这多少年以来都不曾做过的梦;当年父亲和战云女帝,仿佛远隔天涯却心在咫尺,而他现在几乎日日能与小国相见,但见面君臣,其中苦涩和陌生之感让他尤为心疼钻心。
凤沁殿内一派沉寂的安静,宋若卿眼露哀默沉沉不语,青唯口笨舌僵,不知道该怎么开解自家公子;两个人就这样各自想着心事,一直到殿外的奴才跑进来,说是合欢宫里的御天涵亲自来了,这才让沉默的宋若卿惊了一把。
青唯连忙扶起公子,问:“御公子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公子,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要不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让他走吧。”
宋若卿拂开青唯的搀扶,一眼清目看向外面,道:“如果避开了他反倒是显得自己怕了他一般;来人,唤他进来。”说着,又交代青唯道:“去沏一壶好茶,再端来几盘果点。”
青唯担心宋若卿,但是看公子毫无畏惧的神色,这才应声下去准备。
御天涵由王喜陪着一起进来,一身锦衣华服,风华无双,殿阁内的宋若卿只是一身简单常服,素雅恬静,倒是显得朴素几分;大殿内,两位翩然公子,一个惊艳华丽,一个宁静幽雅,各有千秋,着实要人喜欢不已。
宋若卿迎了上去,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平和的笑,道:“没想到御公子如此言而有信,前几日在御花园中相遇时还说着有时间走动走动,没想到今日就盼到了贵人亲临;这凤沁殿可真是蓬荜生辉、光荣之至。”
御天涵脸上也挂着客气的笑,道:“我在合欢宫里等着宋公子聊天,但见宋公子一直迟迟不来,想必是无暇分身太忙碌了,既然是这样,那就要天涵主动来吧;同在宫里,多多走动走动都是好的。”
说话间,御天涵就被宋若卿引到一旁的宽凳上,和衣而坐之际,青唯就端着茶水点心走了上来。
御天涵端起茶水,青白茶色的杯盖轻轻浮动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凑与鼻尖嗅了嗅,笑然:“上等的云山银耗,听说是年年进贡的贡品,整个皇宫里除了御书房甚少能从别处品尝到,没想到在宋公子这里倒是饱了口福。”
宋若卿淡淡一笑,也抿了口茶水说着:“我素爱喝些清茶,小国知晓后就要人送了些过来。”
小国?叫的还真是亲热!
御天涵不动声色的眉梢一挑,道行颇深的维持着面颊上客气疏离的笑意:“早就听说陛下和宋公子自幼相识,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今日一见果然是如传闻中一样;宋公子乃是当朝丞相嫡孙,丞相大人有是三朝元老,想必在这朝堂上和民间都颇有声望和能力;所以,宋公子便能知他人不能知,洞晓他人不能晓得之事吧。”
几天前,当宋若卿在御天涵的耳畔说了那句话之后,宋若卿一直都在心里等着御天涵自动挑起这件事;本还以为他会忍耐些时日,但就现在看来,这个表面上看上去对什么都不上心孤冷倨傲的御天涵原来也是个急性子;才几天,就开始着火了。
“爷爷虽然位极人臣,但从来都是操心与家国社稷,鲜少来管束若卿的事情;知道御公子口中所讲的洞晓他人不知晓之事,想必是说御公子是来自于大周天下兵马大元帅府邸的事情吧。”
话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这两人也没有什么可以再隐瞒的了。
御天涵放下手边的杯盏,看向宋若卿,直截了当道:“宋公子究竟想要干什么?当日在你我耳边说的那几句话,无非不就是想要我来找你吗?我现在来了,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说了吧。”
宋若卿看着御天涵那张逐渐严肃认真的脸,从容一笑之际站起身,走到窗栏边看似无意的拨弄了一把放在花盆中的水仙花,“听说你早年在绿柳山庄,跟着一个江湖奇人;自小又遍览千山万水,当时听到这个传言我还想着是有人编排来的,今日一看御公子这直截了当的个性,倒还真像是有其事一样。”
御天涵知道自己的那点事恐怕早已被宋若卿调查的一清二楚,毫不隐瞒的说:“天涵自幼是身在江湖,但是这又怎样?难道这后宫之中不准许有江湖之人出没吗?”
“这后宫的确是不能阻止江湖之人出没,只是恐怕这前朝的朝臣会对御公子是乔羽的青梅竹马感兴趣吧。”宋若卿依然是盈盈笑着,细白的指尖轻轻地碰触着水仙花白女敕的花瓣,真不知是花瓣细白还是他的指尖让花瓣羞红了脸:“御公子,这西凉和大周交恶,你身为大周人士,又是和乔羽有着这么多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是站在小国这边默默支持她呢还是会暗通他国出卖我们呢?”
如此严重的话,御天涵若是还能坐得住他就真的能入定了。
说话间,御天涵就已经把怒而起,怒瞪着看着笑盈盈其实却句句锋利、言辞凿凿的宋若卿:“我会怎么样要你这样的卑鄙小人管?宋若卿,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人,笑面虎笑面虎,说的就是你这种吃人害人还佯装成天真无害的败类。”
青唯站在一侧,看自己公子被如此羞辱,离开站出来还嘴:“御公子,我家公子以礼相待,你怎么能出口羞辱人呢?!难道你这个模样就是大周人的待人之道吗?怪不得我们西凉边境会受到滋扰,如此蛮夷不通礼数,说也说不清。”
御天涵转眼看着青唯那副护犊的模样,又瞟见宋若卿根本就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就知道这主仆二人摆明了就是在唱双簧,一个将他逼急了,一个还在这里佯装着什么都没做错的模样,简直就是蛇鼠一窝、卑鄙无耻。
“你们说我是蛮夷不通礼数?说我讲不清楚、无理取闹?哼!宋若卿,如果我在你眼中卑微如一粒尘埃,恐怕你在我眼里也尊贵不到哪儿去!想来宋丞相三朝元老、书香门第,本以为养出来的人定会是饱读诗书的正人君子,没想到也会出来不宵子孙;宋若卿,你现在是在要挟我吗?如果是在要挟那就大可不必,你可以找人像前朝之人偷偷传话,告诉他们我可乔羽之间的事,也可以添油加醋,我御天涵怕你半分就枉为人。”说话间,御天涵就狠甩衣袖,转身就要离开。
“御天涵,你当真以为我不敢?!”身后,宋若卿终于也不再装了,指名道姓的喊住他,语气之中的恨意和厌恶格外明显。
御天涵背对着宋若卿,抬头挺胸毫不畏惧:“我还怕你不说呢!宋若卿,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御天涵是怎么进皇宫的,不是隐瞒你,更不是夸大其词,她战国在你眼里也许是无价之宝,可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比普通女人尊贵一点的少女罢了,当初为了让我进宫她可是无限谄媚;你不是喜欢她吗?甚至喜欢到将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雍容气度都可以挥之不要吗?那就请你看清楚眼前的事实,不是我赖在宫里不走,而是你的心上人求着我永远待在她身边,你不是一直想要拉开你我之间的距离吗?这就是我们的距离,你爱的、珍惜一生一世的、想要追求的却深深地迷恋着我,而你除了偶尔得到照拂,什么也得不到。”
宋若卿听到这席话,顿时脸色乍变;看着那个华贵骄傲的背影,他恨不得化身为魑魅扑上去,噬咬他的灵魂,刺破他的傲骨。
捏着水仙花的手指微微颤抖,看着那倨傲的背影更是恨之入骨,‘啪’的一声,终于!水仙花花枝被折断,宋若卿再难控制自己,冲上去就站在御天涵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是对彼此毫不遮掩的恨意和厌恶。
水仙花瓣在手心里被碾碎成粉齑,俊美清雅的脸颊上滕饶着对执着的层层黑气,一字一句,同样钻心刻骨:“你说我只配得到偶尔的照拂?御天涵,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份胆量敢说出这样的话?你知道在小国的心里我有什么样的地位吗?我和她自幼青梅竹马,见证着她的童年,见证着彼此共同的回忆,我们两人有着数十年不能磨灭的感情;而你呢?不过去区区只是入宫数月之久的人罢了,你认为你和她之间的几个月相处能够抵得上我和她之间数年如一日之间的感情吗?御天涵,你少自负了!我爱小国,爱的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深,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在你们面前佯装下去,我要得到她,这辈子,她只能会是我的女人。”
看着眼前如此疯狂的说出自己感情的宋若卿,御天涵也怔愣了片刻;清雅月兑俗的玉公子原来被情爱支配的时候也会变的如癫似狂;不过事实证明,御天涵在听见宋若卿的这席话后,心里也开始泛空,他说的没错,他和战国之间有着数年走下来的感情,他们的过去、他们的曾经、他们的童年,他这辈子都无法插足更无法让其磨灭消失。
在战国的心里,宋若卿是特别的存在,要不然他不会在楚月宫众位公子中唯一一个住在凤沁殿的人,也不会让战国亲自要人送来香茶品尝,更不会让战国当着他的面那样维护着他;想到前几天从昭坤殿里出来的一幕,御天涵有些动摇了,有些不敢确信了,面对宋若卿说出来的数年感情,他开始怀疑了。
看着御天涵离开的背影宋若卿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怔怔的站在原地,紧攥的拳头已经松开,掌心里残破的水仙花花瓣早已泥泞成一团,沁着掌心的汗水,粉红与玉白相间显得极为**。
他赢了不是吗?面对盛宠在握的御天涵,面对住在那至高无上宫殿之中的御天涵,他用自己的方式,用最犀利的语言和现实一次又一次的窥破他的心虚,一步一步的赢了不是吗?
御天涵宛若败军而逃的背影是那么狼狈和落寞,可是为什么他就开心不起来?为什么鼻头酸酸的,为什么心里空空的,为什么觉得——已经和心里最爱的那个她已经开始渐行渐远了呢?!
青唯从后面走上前扶着似乎只要被风一吹就能倒下去的宋若卿,声音细弱的叫他:“公子,进殿吧。”
宋若卿被青唯扶着,木讷讷的转过身走进殿中;四处打开的窗扇不断地从外面灌进来清风,可他却觉得从心底里发凉,一惊一吓之间慌忙叫道:“青唯,快去将窗门都关起来!关起来!”
瞧着神色有些不太对劲的公子,青唯吓着了,连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公子,你怎么了?”
“好冷!我感觉自己好冷!”声音颤抖,空洞的双眼无望的看着前方,宋若卿慢慢蹲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肩膀,不停地颤抖:“我好冷!真的好冷!比冬天的梅园还要冷!还要冷!”说话间,两行泪毫无预兆的从眼眶中坠落下来。
青唯看着这样的宋若卿,紧张惊吓的一塌糊涂,可又不敢叫外面的人进来看见这样失魂落魄的公子,只有听从他的话飞快跑到窗户边将一扇扇窗户尽数关上,然后又跑到床榻上抽出织锦云被盖在浑身发颤的公子身上,吓得跌坐在地上,哭腔越来越浓:“公子,你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心底里难受?青唯去叫太医来瞧瞧好不好?要不青唯去请陛下来,可以吗?”
宋若卿一把抓住浑身也颤抖不止的青唯,出声阻止:“不许去!哪里也不许去,不要去叫小国!我不要——不要她看见我这个样子。”
说话间,宋若卿就将身上温暖的织锦云被紧紧地拢在身上;门外是炎热秋气,大殿中也沾染了几分燥热,可就是在这份燥热中,宋若卿浑身冰凉的罩着锦被,寒意从骨子里渗出来,窜着赶着的在他身体里游走。
“公子……。”青唯跪坐在地上陪着宋若卿,看着不断流泪的公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宋若卿空洞着一双眼睛虚虚的看着前方,凋零呓语中喃喃出声:“从离开家的那天起,我就告诉我自己,从今往后不管是悲是喜我都要和她在一起,我等了她那么多年,想了她那么多年,喜欢了她那么多年,她都不来找我,既然这样那我来找她,告诉她我喜欢她,我想要她当我的妻子,我当她的夫君;我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要形单影只的再做第二个宋遇白。”
“梅园的景色美极了,皑皑白雪,妖红梅花,父亲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温柔的男人,他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哪怕一年只能见一次面,他也只爱她一个人;小的时候我问过父亲,为什么苦苦等候?为什么要藏在这座梅园里不出去;而她的其他男人却能正大光明的陪在她身边,朝夕相处、恩爱有加,那时候父亲只是笑着,等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虽然只有一天却是真心唯一,三百六十五天的等候能换来一天的唯一陪伴,该是多么大的幸福和满足’;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孤洁无欲、不与纷争,我喜欢这样的父亲,更是讨厌这样的父亲;明明心里喜欢为什么不去争取,明明爱的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蹉跎为什么不拉下来求她带他一起走?”
“宫里纵然有她的其他爱人,可与其一年只能一见还不如忍受她与其他男人恩爱的场景也要时时陪伴在身边;可是并不这么想,他只要一个心里只想着他的妻子,哪怕这份想念只有一天,他也稀罕!”
宋若卿痴痴的说着,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飘着和梅园中一模一样的白雪,银雪覆盖,那一翩然之人含笑立于树下,一手牵着他一眼望着前方,眼中、心里早已温柔无限,而这份温柔只为那一人绽放。
“所以!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宋遇白就够了!我不要再步上他的后尘,我害怕了等待,没有父亲的高洁和无欲,我贪婪、自私,想要独占她的一切,哪怕万劫不复,我也要试一试,我是宋若卿!不是第二个宋遇白!”
说到最后,那空洞的双目骤然亮起惊人的光泽,清亮的眼瞳里盘旋着深深地漩涡,那里面有希望、有憧憬,更是无怨无悔的坚持和小小的、倔强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