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罗青海回来了。走进院子,他谁也没理,撸着脸,低着头,径直进屋去了。一腚坐在椅子上,掏出烟袋撂在桌上,喘着粗气,身体起伏地颤抖着,一眼就看出他匆匆忙忙往家赶管教儿子的迫切性和重要性。看来,哥俩这顿臭骂在所难免了。他腚落在椅子上,一家人又炒菜又拿酒开始忙开了。尽管人人都没说什么,那轻提轻放的脚步声,那斜着身体在他身旁走过去的姿势和看他时的畏惧目光,不自然的脸色,无疑都说明惹恼他将被臭骂一顿。一家人在他面前所表现出的这种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则生动地影射出罗青海在家里是何等的让人怯惧而又敬而远之!酒菜端上桌,弟兄3个围坐在桌旁。当父亲的不发话,谁也不敢动筷。借这个机会,罗青海真的要立竿见影了!“你们出去听听,别人都说些啥!你们出去看看,别人都把唾沫吐到咱家门上了!”这时,他看见留根腮帮子上一道手指甲划破的带血的痕迹,顿时嗓门提高了,“打了人家,沾光了?脸上光彩了?啊?”他的目光又严厉地扫过扎根的脸。4个红花嵌边盘子里的菜冒着油星飘香的热气,高脚酒杯里倒满的白酒在散发着撩人刺鼻的香味,等烦了的妯娌几个依然耐着性子有坐有站地散在厨房里,罗青海正在严肃地实施家法,再饿也得坚持着。谁也不行。对面椅子上,扎根极低地埋着头,就像今天下午在河边挨训时的姿态一样,不敢和父亲正面接触。眼睛在近视镜后面怕光似的低垂着,那张英俊、斯文的脸也失去了刻意修饰的光泽,在父亲声色俱厉震耳的训斥声中,是这样一副表情:暗淡、忧郁,还有一丝在河边不曾有过的懊悔、内疚,保根和留根一声不吭地并肩坐在八仙桌前的长板凳上。只有留根偷偷用眼角瞅了一下威严而动怒的父亲,在看看桌上的酒菜,垂涎欲滴地用舌尖舌忝舌忝嘴唇,又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今天的事虽然给保根毫无关系,但是也被父亲命令似的叫来坐在这里,其用意应该是让他在两个哥哥这里汲取深刻的教训吧。他一只手在桌上平静地抓着酒壶,时常表示内心情感垂着的黑脸上却有种被受责备的痛苦流露。他坐着一动不动,沉默着。满屋里还在继续响着父亲的大嗓门。“咋不替当爹妈的想一想?脑子一热不管不顾,抬手就打,张嘴就骂!不知道好歹!拿镜子照照自己多大年纪了!不知道丢人几个钱斤!”他咽了一口唾沫,脖颈上掠过一阵愤怒的抽搐。沉默。“看看人家,看看咱,仰倒比人家长,站起来比人家高!咋不拍拍胸口寻思寻思,掂量掂量,把人家打了,算你们有本事?,还是长能耐了?啊?”沉默。持久的沉默则加强着气氛的严肃和严厉。这时,罗大妈端着一盘刚刚出锅的黄澄澄的鸡蛋推门进来了,轻轻放在桌上。在放盘子的同时,察颜观色地看了看铁青着脸的丈夫,而后又把目光落到3个垂头不语的儿子身上,无话可说,怯怯地面带忧郁地退了出去,没弄出声音地又慢慢带严门。此刻,罗青海并没有因为儿子们的沉默不语气消火散停止训斥,反而有愈来愈烈之势。他的脸色依旧阴森而冰冷,一停,又怒发冲冠地直接对准了扎根:“你上过学,念过书,有文化,你把这些都用到哪里去了?他动手你也跟着打帮架,你也不知道哪头炕热!你也不知道香臭!啊!”扎根无地自容了。又把头低了低,几乎看不到他的脸。他又停顿了一下,把目光转向坐在那里一直就没当回事的留根:“还有你!你整天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满意,心心痒痒地找事!你二嫂她妈病了,我叫她去看看,一天没干活你心里有意见!文清说你一句,你有十句八句等着!今儿,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又给人家打架,你对打架有瘾啊?”话来到留根这儿,口气严厉了一倍,他还拿起烟袋用敲击桌面的声音来加强语气的节奏和气势。最后,他把烟袋“啪”地撂在桌上,在这儿也把话收住了。端起酒杯仰脖而进,接着,话和酒星又一起喷出,“你就不能忍一忍吗?你就不能让一步啊?啊?”手抱酒壶的保根站起来,两手恭敬地给父亲倒上,坐下了。这时,厨房上的门灯被拉灭了,院子里顿时一片漆黑。是张凤云。她站在离门口不远的黑影处,通过门上的玻璃,洞若观火地看着罗青海淋漓尽致地往外输出着束缚儿子的规矩。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倘若罗青海继续对留根不依不饶厉声指责的话,张凤云将坚决果断地履行自己的诺言,破门而入,要他说个过来过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耐心地看着,听着,等待时机。罗青海这番劈头盖脸的训斥留根有些架不住了。他翻登了一下眼皮,瞅着父亲的脸,反抗地诡辩道:“人家骑着咱的脖子拉屎,咱就不能捕拉捕拉?”“混蛋!”罗青海呼地站起来,端起桌上刚倒上的那杯酒,猛地泼在留根脸上,“啪”地一声,把酒杯奋力摔在地上,“你给我滚出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