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被高来福视为“锦囊妙计”发根想出来的那几条管理沙场的建议,经过开会讨论研究,村里采纳了。同时,由于高来福的极力推荐和众人的纷纷提议,发根当选为沙场场长。
这件事着实让这位热衷于“经济建设”的高村长高兴了一回。因为沙场场长这个职位,是他极力推荐发根才得以当选的。用一个历史典故来说,这叫伯乐识千里马。他曾不止一次地洋洋自得、自我欣赏地对别人讲过,领导之所以成为领导,并不一定要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丰功伟业,关键在于远见卓识,知人善用,这才叫有领导水平呢。上午一散会,他就带着会场上早就按捺不住的喜悦心情又到各个厂子巡查去了。表面上是巡查,实际上是炫耀。炫耀自己慧眼发现了发根这个人才。别看高村长平时笑呵呵的,一副大大咧咧的谦虚相,说话做事那是粗中有细,他并不直接炫耀自己如何如何地有眼光,而是先慢条斯理地扯会旁的,不知不觉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向深入。并且还一再谦虚地笑着表示,领导就得要权力下放,让有本事的人放开手脚去施展,夜明珠不能埋在粪堆里,这样才不至于压制人才。几个厂子,都是这样一个模式地巡查完,并且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带着痛快、舒服、满意的心情走了。懒
回到家,体贴入微的老伴早把酒准备好了,菜凉了又热了一遍,一边热一边数落着,饭都不知道吃,到哪里瞎转悠去了。说是数落,其实是心疼,他懂。他既不急又不恼,笑呵呵地接过菜,桌上喝酒去了。他酒量不大,顶多喝四两,盛二两半的锡壶,每天两顿,每顿一壶,不多不少,正好,啥事不耽误。今天不行,人逢喜事精神爽,正喝到兴头上,酒没了,连壶都提起来控了,咋办?他提壶暗示地在桌上蹾了蹾,请示着。老伴没反应,他脸耷拉了下来。一会老伴厨房舀饭去了,他终于有了机会,又赶紧倒上一壶。两壶酒下肚,耳热心跳脸红脖子粗了,好像没醉,就是觉得头发晕,腿发软,浑身轻飘飘的,如在空中驾云。这情景,饭是吃不成了,啥话没说,站起来往外就走。一旁吃饭的老伴莫名其妙了,纳闷地看着他走出屋门,到了院子里,这才想起来喊住他,可惜晚了。他已经提开篱笆院门,又关上,给老伴摆了摆手,回去吧。踩着平静、谦虚又带着一丝醉意的方步干他的事儿去了。虫
他去了沙场。
在一个小山似的沙堆旁,他和发根碰头了。
“发根,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都啥时候了,还不下班。”高来福往那儿背手一站,挺直了一下酒力烧热的胸膛,笑眼眯缝着开玩笑地说。
“都是你六个手指头?痒痒,给我多得这一道。我根本不是当官的料,你非让粗瓷碗雕出细花纹来,要我的好看。”发根笑着说完,从兜里掏出烟。同时,也感触到了他一脸的酒气。
高来福掏火柴点上。
“别谦虚了。叫你当沙场场长,这是咱龙腾岭男女老少对你的信任。叫你干,你就放心大胆地干,出了事有村里给你兜着,别害怕。啊?”上午巡查时的官样话儿又在这儿用上了。他用两个手指大大方方地夹着烟卷,端在半空,半天抽一口,故意造出一种有风度的官架子。
“有你高村长给我撑腰,我不害怕。”
这话他爱听,说明他这个村长不但不是可有可无,而且还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呢。他的情绪一下来了,加上掠过河面的潮湿凉风拂过他那开着两个扣露在外面被酒力烧热的胸膛,他感到异常的兴奋、舒服、受用。发红带着酒气的两眼睁了睁,又眯合成了一条缝,一缕安详的烟雾从嘴里慢慢吐出来,自得地笑了。
“其实,我这个村长也帮不了你啥忙,缺啥要啥,我能给你跑跑腿,动动嘴,其它的就办不了了。”
思索地弹了一下烟灰,发根想起了一件事。
“哎,高村长,你估计咱要买的筛子和汽车啥时候能进来?”他问。
“这筛子好买,天巴两天就能来到。这汽车不是这么容易,恐怕要待几天。”
他“嗯”了一声,又接着说:“要抓紧时间联系。眼下,用沙的客户不少,拉不出去会越积越多。”他手指了一下旁边坐在地上休息的几十号人,“你看,咱装沙的队伍力量不弱,可就是车辆不供趟。老牛掉井里有劲使不上,干着急。”
“好。明儿个,我在派人去催。”
这时,发根抬腕看了看表。
“哎,三哥,你当上沙场大场长,到了吃饭的点,咋还不下命令下班啊?想把这个大沙滩一天卖出去,一口吃个大胖子是咋着?”一听就知道是张凤云的嗓门。
发根和高来福一齐扭过脸来。
和她一起走过来的还有李萃萍、苗巧云、文清。
“不是我想一口吃个大胖子,你瞧,这里还站着个管官的官呢。”他笑着风趣地说完,瞥了一眼身旁的高来福,“他不发话,我这个被管的官绝对不敢传命令下班。”
“哟,原来揢剋儿在高村长这儿啊。”
“县官不如现管嘛。”高来福把烟头踩在脚下,也幽默地笑了,“凤云呢,现在发根是沙场场长,芝麻粒儿大的事都是你三哥决定,下班不下班他说了算。”
苗巧云在一旁搭话了。
“高村长,俗话说,水大不能漫桥,神大不能出庙。他说话做事不能迈过你这道门槛。再说,他这个沙场场长往后还要靠高村长你当保护伞呢!”老婆要求别人关照丈夫的话总是不加掩饰地说在明处。
“高村长,看出来了吗?俺三哥刚当上官,椅子还没暖热乎,三嫂就黏糊着开始护驾了。生怕三哥这个场长要被撤下来似的!”张凤云在这儿把话挑明了。
几个人都笑了。
苗巧云瞪眼推她了一把。
寡言少语的李萃萍在一边老实地站着。她从不在众人场合下卖弄口舌。她那忧郁、恍惚又略带一丝迷茫的眼睛总是随着气氛的趋向发展默默平静地变化着。
“三哥,你看现在车辆不多,我们还是先下班吧。这么多人都在这儿干坐着等车,还不如回去先吃饭呢。吃饭回来晚不了装车。”文清有见解地说。
发根赞许地点了一下头,扔掉烟蒂,回头看着高村长:
“要不,先让外村的人回去吃饭,他们回来,咱龙腾岭的再去吃,照顾一下路远的。你看呢?”
这会儿,脸红耳热稍带醉意的高来福清醒了,他转头看了一下沙场里几辆装沙的拖拉机和坐在地上休息的人们:“发根,我估计饭空里来不了几辆车,来了稍微等一等不要紧。这样吧,外村的全部回去吃饭,咱龙腾岭的也走一部分。嘱咐他们一声,吃完饭赶紧回来,这样互相替换着,不耽误。”
“好。”
“我去给他们下通知。”高来福热情、爽快、自告奋勇地说完,迈开比平时稍快的步伐转身走了。
“二嫂,你和文秋先回去吧,吃完饭回来再让她3个走。”发根看着李萃萍吩咐道。
“还是叫巧云回去吧。小凤大半天没见巧云了,哭闹起来咱妈看不了。”李萃萍声音低低地拒绝道。
“二嫂,别推让了,还是你走吧。你回去帮咱妈拾掇拾掇伍的。再说,留在这里也是歇着,不就是一袋烟的工夫嘛,谁先回去都一样。你赶紧走吧,我留下。”大概是诚心诚意吧,苗巧云嘴巧爽快地谦让着。
“还是你走吧……”
“三嫂,别费唾沫星子了,叫你走你就走!你推她让的黄瓜菜都凉了!走吧,走吧,快走吧!”扯不开的事,张凤云一插嘴,准见分晓。
“那我就不做假了。明儿个,你们先回去,我留下,咱妯娌几个谁跟谁啊!沾便宜的事,都是你推我让;吃亏的事,你争我抢,咱妯娌几个和睦、团结、亲热,别说咱龙腾岭,三里五寸都没比的!……”苗巧云在一片合情合理的谦让声中准备回家了,高兴了,知情暖人的客套话一句句有节奏又恰到好处地往外甩着,那轻巧、得意、洋溢着内心舒畅的小步已经迈出一丈开外了。